堂會從上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廚房里的壽姐不停給自家人送酒上菜，因天氣暖和，一整天下來，忙得渾身是汗，抽空回房將外衣脫了，坐在凳子上打算歇息片刻。
額頭上的汗滴滾滾而下，壽姐大口大口的喝水，不停的給自己扇風(fēng)。
連兒也忙了好幾日，身體十分疲憊，見所有事都料理清楚了，也跑回房內(nèi)躺在炕上喘氣。
看著媳婦不停的用毛巾拭汗，早晨臉上的粉搽得太多了，臉上一道一道的粉痕，好似一只可愛的花臉貓，逗得他哈哈大笑。
壽姐瞥了丈夫一眼，臉上似笑非笑的沒話。
連兒心頭一熱，又見妻子額頭上還有許多的黑灰，憐惜嬌妻今日勞碌狠了，道：“你這人太古直，熱成這個樣子，何妨將包頭拿下來清涼清涼？難道在自己丈夫面前，還拘禮么？”
完起身道：“我?guī)湍惆寻^拿掉好了，免得被汗水弄污了。你瞧你頭上沾了不少灶灰，除下也好用水洗洗臉。”
壽姐忙道：“不行，我自幼得了頭風(fēng)病，一受風(fēng)就要發(fā)作。即使六月盛夏，我還扎紗包頭過夏呢。”
連兒只當(dāng)妻子羞澀，不由分的一把摘下了包頭，誰知連那濃密的頭發(fā)也隨之一并摘了下來。
連兒唬了一跳，茫然看著妻子不知所措，而壽姐因太累失于防備，忽然間暴露了*，頓時急得雙腳亂跳，忙不迭的用兩只手遮住頭部，眼淚都急得掉了下來。嗔道：“你坑死我了，誰有心思和你惡鬧？”
驚呆的連兒回過神來，狠狠看了眼妻子光溜溜的腦袋瓜子，氣得七竅生煙，把包頭狠狠往地上一扔。仰面四仰八叉的倒在炕上，冷笑道：“老子這是在做夢吧？竟娶回來個禿驢。笑話！尼姑子怎么跑到我家了，都禿成精了。”
可憐壽姐時候得了一頭癩瘡，好不容易十三歲才好，可此后半根頭發(fā)也長不出來了，只能一年四季皆用假發(fā)扎在包頭上。
與現(xiàn)代一樣。假發(fā)在古代很有市場，需求量不，年輕女人的一頭秀發(fā)最為值錢，有專門靠此為生的人家。當(dāng)然很多人不愿聲張，于是就近找身邊的人求頭發(fā)。也要求爺爺告奶奶送禮物，亦有富家太太簡單粗暴，直接剪了丫頭的秀發(fā)。
壽姐的頭發(fā)是不惜重金從外地暗中購置的，她最喜歡冬天，那時候人人都要扎頭帶帽，沒人能發(fā)覺。到了夏天，有人問她為何包頭？她就自己患了頭風(fēng)病。
一般來，這樣帶有暗疾的女人很難嫁人。家里也往往留一輩子，無奈自許給了賀家，就抱著一份僥幸。選在冬春時節(jié)出嫁。一等過去半年一載，婆家識破她是個禿子，那時也已經(jīng)木已成舟。如果能隱瞞一輩子，自然更妙了。
不想這才幾天，就被連兒識破了，親朋好友都在家里。壽姐豈能不急？兼之壽姐這一輩子，最厭惡有人叫她禿子癩子。就和朱元璋一樣，連孩子叫一聲和尚禿頭都會生氣。
甚至家里人蠟燭也不行。父母都忌諱這個字，家里連酸甜苦辣的辣都不能，得是狠味，以避辣字與癩字同音。
潘老丈夫婦向來覺得愧對閨女，凡事忍讓，是以壽姐不免嬌縱幾分，脾氣不太好。
此刻被連兒禿子長禿子短的，又羞又臊的壽姐立時惱羞成怒了，也不顧自己身為新媳婦，把雙手緩緩放下，仰著頭一聲冷笑道：“好笑，我禿在我的頭上，與你何干？況且我自幼生病害禿的，此乃天意。也罷，你不喜歡，我爹娘哥哥嫂子都在你家，您盡管把我休了吧，好讓你娶個有頭發(fā)的來家，稱心如意。”
問題連兒正沒好氣呢，如果妻子好生解釋軟語哀求也就罷了，竟見她如此潑辣不講理，氣上加氣，騰的一下站起來，罵道：“放你娘的大臭屁，真不曉得你娘怎么生出你這么個蠻禿子來？竟敢理直氣壯的要我休妻！幸虧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等過了三年五載，你不得打婆婆攆丈夫？難道頭發(fā)沒了，理也不講了么？”
“我是不曉得我娘怎么養(yǎng)了我這個禿子，我也不知道你娘怎么養(yǎng)出來你個有頭發(fā)的。”壽姐反唇相譏，既然丈夫破口開罵，她索性也胡鬧起來，“你憑什么辱罵我？人人皆是爹媽生的，誰是從樹上掉下來怎地？你的娘現(xiàn)在也坐在外面，我也會罵。你我不講理？你罵人家父母倒講理了？”
連兒這下子火冒三丈，臉都?xì)馇嗔耍鲃菥鸵嵯眿D，而壽姐也毫不示弱的瞪著他，一副敢打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勢。
外頭大家伙都在閑談，吃了一整天早吃飽了，聊些家長里短和今日見聞。忽然聽見房內(nèi)一對新人高聲爭吵，連兒娘大為詫異，忙起身跑了過來，潘家人見狀也紛紛跟著。
連兒娘第一個進(jìn)了房，剛要開口質(zhì)問兒子為何欺負(fù)媳婦呢，竟一眼看見兒子對面站著個不像尼姑，又不像媳婦，反正僧不僧俗不俗的女人，在那里跳著腳對罵，很是嚇了一跳。
常言道大凡禿子十個有九個是黃懨懨的頭皮色，出家人是另一回事，試想雪白的臉蛋，焦黃帶著青黑傷疤的頭皮，何等嚇人？身上穿著女人的衣裙，頭上一根毛發(fā)無，乍一眼絕對是個怪物。
連兒娘做夢也想不到，這竟是她的兒媳婦，問題新房沒可能有她人呀！忙仔細(xì)一瞧，可不是壽姐嘛，哎呦聲問道：“你這殺頭的混子，多半是瘋了，媳婦才娶幾天就斗起口來，被旁人聽到非笑話咱家不可。哎呀我的親娘，究竟是怎么了？壽姐怎么就變成這副尊像來了？”
連兒望著他娘跺腳道：“娘啊，她若不變成這副德性，也不致淘氣了。”
當(dāng)下長話短，把始末根由了一遍，不免把過錯都推到妻子身上。
潘老丈夫婦和一干親戚后腳跟著進(jìn)來，令剛要爭辯的壽姐暗道一聲罷了，淚水止不住的流下，捂著嘴盡力不發(fā)出聲音。
大家伙抬頭就見壽姐光著禿頭在那里亂跳亂罵，然后就哭了，夫婦倆只覺得眼前一黑，心中暗恨，你這個丫頭真不是人，與丈夫置氣也不能把包頭扔掉啊，難道是氣癡了？連自己生平最忌諱的事也不顧了，怎該怎么是好？
兩家的親戚都看呆了，即使是潘家近親也不知道此節(jié)，一個個都傻眼了。
連兒娘腹中怒氣蹭蹭的往上冒，近二十年在鄉(xiāng)下深居簡出，而年輕時則是老太君身邊的二等大丫頭出身，這事徐燁哥倆都不知情。
就見她此刻臨危不亂，面帶冷笑，緩緩發(fā)話道：“我當(dāng)什么天大的事兒呢，要你們兩口這般拼命。原來為了這個，連兒，此乃你命里所招，合該娶個禿老婆，你只好怨命吧。就是你們倆淘氣，她也不會長出頭發(fā)來，你爹當(dāng)年親自定的親事，咱家無話可。
但是你壽姐既有此等短處，該讓丈夫一句，方是做妻子的道理。天底下的男人沒有不喜歡討個標(biāo)致妻子的，難不成還有人喜歡禿子？怎么能開口即理直氣壯的把我休掉？像個人話嘛？一個月的媳婦即如此潑悍，若年深月久，還不得做了我家的祖宗？那時，連兒發(fā)一口大氣也不敢喘了。”
完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大家伙，蓮兒娘繼續(xù)道：“難得親家親母，家親夫妻、親戚們正巧都在，還有村里諸位賢親，我倒要個明白，不然還以為我賀家的兒子坐家欺人，大家伙來評評理，這不是笑話么？”
潘家人紛紛心里合計(jì)，我們看著她長大十來年，竟不知此事，隱瞞的何等巧妙？為何到了婆家，這才幾天就暴露了？難道嫁了人后就不怕丑了么？壽姐啊壽姐，你實(shí)在是太傻了。
還有人暗地里直搖頭，你壽姐與丈夫發(fā)脾氣無妨，卻不該把自己的暗疾揭開，怪不得丈夫生氣，此時又引出婆婆這一席夾棍帶棒的話，怎么看都是你壽姐在白取其辱，將來可怎么在賀家做人呀？
潘老丈夫婦心情自然萬分復(fù)雜，耳聽親家母這一通不生不熟的話，看似公允實(shí)則句句都怪自己的閨女不好。
都鬧到這個地步了，所有親戚都在場，下不來臺的潘氏未免也多起心來，她書香門第出身，嘴皮子一樣利索，遂立即針鋒相對的道：“親家母太太，你不要偏著腸子話。雖然是你兒子命里所招不假，可要知道我女兒也不是天生這個破相，委實(shí)是不幸害得病。她時候原不禿的，況且是自幼定的親，譬如一件壞東西，你既瞎眼收下了，也只好自認(rèn)晦氣。
親家母，不是我你，諾大年紀(jì)話也不公道，一味庇護(hù)你的兒子。我閨女不過少了頭發(fā)，可也是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養(yǎng)大了，親戚們都在這里，來評一評到底誰是誰非？親家母還口口聲聲不欺人呢，分明欺足了我潘家。”(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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