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工若有所思，又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過了一會兒才：“這倒真是，不管是海戰(zhàn)、陸戰(zhàn)，還是在浙江福建、朝鮮，最后都是打贏了。嘉靖和萬歷那兩個皇帝都很昏庸，抗倭倒是都挺堅決的。”

    這時候，洪鈞對面、坐在菲比旁邊的一個人了句：“來，洪總，您嘗嘗這個，菜膽炒扇貝，挺不錯的。”著，就已經(jīng)轉(zhuǎn)起了桌上的托盤。

    洪鈞看了一眼托盤，菜膽炒扇貝剛才正好放在那個人的面前，而洪鈞面前的是這桌菜里最貴的焗龍蝦，那人把菜膽炒扇貝轉(zhuǎn)過來送到洪鈞這里時，就正好把焗龍蝦轉(zhuǎn)到了他自己的面前。洪鈞心里暗笑著，看來那個家伙是自己急著要吃龍蝦，便假借讓洪鈞吃扇貝的名義，把龍蝦“讓”到了自己鼻子底下。果然，轉(zhuǎn)著的托盤剛定住，那個家伙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把筷子插到龍蝦上去了。

    洪鈞看了一眼姚工，發(fā)現(xiàn)姚工正瞪著那個下屬，目光中簡直充滿了厭惡和憎恨。洪鈞明白，姚工也一眼看穿了那人的把戲，看來，姚工很“直”，但不“迂”，挺聰明的，而且，姚工一定也生氣那家伙打斷他和洪鈞的切磋。

    菜已經(jīng)上齊了，洪鈞和姚工都只喝茶，姚工的副手和三個下屬喝啤酒，菲比也要了啤酒，喝了大約兩杯就不肯喝了，那三個下屬開始還想勸菲比接著喝，被姚工訓(xùn)了一句就老實了，三個人互相敬著酒，倒也自得其樂。洪鈞覺得，姚工已經(jīng)把洪鈞和菲比當成了自己人，哪怕是在細節(jié)上都關(guān)照著他們。

    接下來，姚工一直在津津樂道地著明宮三大案，洪鈞認真地聽，不時加一些自己的評點，插話不多，更沒有剛才的那種長篇大論，但都很到位。姚工談得很開心，基上沒怎么動筷子，煙倒是抽了不少，他好像是尋覓了好久才碰上洪鈞這么個知音。

    點心和果盤也都上過了，姚工和洪鈞還在聊著，那三個人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搭訕著，菲比出去結(jié)了賬回來，看見她旁邊的副主任一個人干坐著，便看了看洪鈞，洪鈞注意到了，就找了個機會對姚工：“怎么樣？您幾位都吃好了嗎？要不咱們今天先到這兒，明天都還得上班。”

    姚工：“好啊，不錯不錯，今天吃得挺開心，你們幾個人也吃好了吧？那咱們散了吧。”

    大家站起來，走出包間，來到餐廳外面的臺階前，洪鈞沒開口，他在等著姚工話。果然，姚工：“我看這樣，你們先走吧，我今天難得和洪總聊得開心，我要和他找個地方再聊聊，你們別管我。”

    洪鈞猜到了，他就知道姚工意猶未盡，而且，這么不避嫌疑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和洪鈞單獨留下，也是典型的姚工作風，他不怕別人三道四，別人也就沒什么可三道四的。

    洪鈞和姚工站在臺階上，看著菲比在路邊叫了出租車，先把副主任和三個下屬送走，菲比自己在臨離開時沖洪鈞擠了下眼睛，洪鈞沖她笑了笑，再看一眼旁邊的姚工，姚工根沒注意，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遠處掛著個圓盤形狀的霓虹燈，上面是個綠色的“茶”字，便拉起洪鈞的胳膊向那家茶館走去。

    直到進了茶館，直到被服務(wù)員領(lǐng)著找了張桌子坐下，姚工拉著洪鈞胳膊的手才放開。服務(wù)員遞過來一個做得像戰(zhàn)國竹簡一樣的茶單，姚工連看也不看，就擺了下手：“就來壺菊花。”然后對著洪鈞笑著：“話太多了，口干舌燥的，他們幾個知道，我從來沒過這么多話的。”

    洪鈞笑著，他知道姚工想拉著自己接著好好聊那些明朝的事，可是洪鈞心里惦記的卻是當前普發(fā)項目的事，他必須把姚工拉回到現(xiàn)今的世界里來。洪鈞先叮囑服務(wù)員替姚工拿一包香煙，等服務(wù)員轉(zhuǎn)身走了，就對姚工：“姚工，剛才您提到鄭和下西洋，您那是明朝里面惟一揚眉吐氣的事，可我不這么看。”

    姚工一臉興奮，急不可待地等著又開始這一輪新話題，嘴上催促著：“嗯，你你。”

    洪鈞接著：“您剛才，明朝是中國從強盛到衰落的轉(zhuǎn)折點，正是從明朝開始比歐洲落后了，我覺得，鄭和下西洋恰恰正是明朝從強盛到衰落的轉(zhuǎn)折點。鄭和下西洋，從永樂年間開始，到后來的洪熙，再到后來的宣德年間結(jié)束，您肯定知道，明朝的前四帝，不算那個下落不明的建文帝，從朱元璋的洪武到永樂、洪熙、宣德，這祖孫四朝是明朝強盛的時期，后面接著的明英宗就發(fā)生了土木堡之變，連皇帝都被蒙古人俘虜了，后來就一直再也沒有大的轉(zhuǎn)機，連一次像樣的中興都沒有。”

    正好服務(wù)員端著茶上來，洪鈞便停住了，姚工皺著眉頭，：“宣德以前的確是強盛，那時候都是在海上就把倭寇給干掉了，倭寇根上不了岸。可我覺得英宗以后的混亂是由太監(jiān)專權(quán)造成的，如果不是那個王振哄騙英宗親征，英宗也不會被俘，后面也不會那么亂。”

    洪鈞先給姚工倒上茶，又給自己倒上，也不讓茶，就先喝了一口，：“太監(jiān)專權(quán)，是朝政混亂的根原因，但朝廷里的政治斗爭，還不至于馬上影響到整個國家的國力。而鄭和下西洋，前后下了七次，把國庫都弄空了，傾盡了國家的人力物力，而國家卻沒有得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好處。明成祖為什么下西洋？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宣揚明朝的天威，出去轉(zhuǎn)了七圈，四處宣揚老子多強盛，老子多威風，圖的是虛榮心的極大滿足，造成的是極端的狂妄自大。他的孫子宣德皇帝在鄭和最后一次下西洋以后，一算總賬就傻眼了，他沒想到下一次西洋花這么多錢，更沒想到自己已經(jīng)快成窮光蛋了。”

    姚工插了一句：“下西洋也做了很多貿(mào)易嘛，不能經(jīng)濟上什么收獲也沒有。”

    洪鈞笑著：“鄭和的船隊身干的那些事，不能算是做貿(mào)易，他給別人的東西叫賞賜，他收別人的東西叫貢奉。跟著鄭和屁股后面的一些民間船隊倒是做了些貿(mào)易，但明朝根不重視，連像樣的海關(guān)制度都沒有建立起來，所以雖然的確有些人發(fā)了財，但國家卻是只出不進。這也難怪宣德皇帝后來一怒之下決定再也不下西洋，而且更走極端，最后把鄭和的船也燒了，連航海圖都給燒了。我估計啊，要不是鄭和死在印度，宣德皇帝都會對鄭和掘墓鞭尸的。”

    姚工沒話，一邊喝茶一邊琢磨著，洪鈞知道火候已到，話題一轉(zhuǎn)，：“姚工，我現(xiàn)在有個感覺，不知道該講還是不該講。”

    姚工沒抬頭，腦子里還在想著洪鈞剛才的一番話，嘴上：“你你。”

    洪鈞沉吟了一下，：“姚工啊，我感覺，普發(fā)現(xiàn)在搞這個軟件項目的陣勢，怎么有些像鄭和下西洋啊？”

    姚工一下子抬起頭，放下茶碗，直直地看著洪鈞，足足看了半分鐘，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笑著：“哎呀，洪鈞。哎，對了，以后我就叫你洪鈞吧，別老‘總’愛總’的，你也別老‘您’愛您’的了。從開始要搞這個項目，我就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可又不清是什么地方不對，剛才你冷不丁這么一點，我一下子就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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