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也站起來，讓韓湘走在前面，道：“先下去見姚工他們吧，臨走再上來看看我們維西爾的人，他們每周的項目周報我都看的。”

    韓湘便依著洪鈞，兩人先坐電梯到了六層，信息中心占了六層的一半，主要是機房和設(shè)備室，還有一個監(jiān)控中心，走廊的盡頭是開放式的公共辦公區(qū)，被擋板分隔成一個個格子，信息中心的人都穿著普發(fā)集團統(tǒng)一的藍色工作服，有些散坐在格子里，有些則湊在一起笑著，看不出“藍精靈”們有任何忙碌的跡象。

    韓湘領(lǐng)著洪鈞穿過辦公區(qū)里擋板夾成的狹窄過道，走到位于最里面的姚工辦公室門前，洪鈞發(fā)現(xiàn)門口不遠處孤零零地擺了張桌子，四周沒有擋板，顯然是臨時加的，桌子后面坐著個伙子，桌上攤開一書，正在看著。伙子聽見有人朝門口走來，忙抬起頭，認出了韓湘，立刻站起來，恭敬地笑著。

    洪鈞注意到韓湘根沒有理睬這個人，這個人的目光便向韓湘身后望過來，正和洪鈞四目相對，洪鈞出于禮貌微笑著點了下頭，伙子好像沒有防備，不知所措地急忙也點頭回應(yīng)，結(jié)果好像連腰和膝蓋都跟著彎了一下。洪鈞又打量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是整個信息中心里惟一在外面辦公而穿西裝的人，只是淺灰色的西裝看來不太合身，袖口和下擺顯然都有些短了，而且在衣襟上能依稀看到幾點不大的油漬。

    姚工辦公室的門開著，韓湘站在門口，探著頭：“姚工，看看誰來了？”

    寬大的寫字臺后面，姚工雙臂張開，舉著早上來的報紙正在看，一聽見有人叫他，忙從報紙后面露出頭來，看到韓湘和后面的洪鈞，立刻笑容滿面地站起身，拽了拽身上皺皺巴巴的西裝上衣，迎了上來。

    洪鈞和姚工握著手，韓湘拍了下姚工的肩膀，笑著：“姚工，輕閑啊。”

    姚工把二人讓到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從寫字臺上拿來一包香煙，隔著茶幾坐在對面，抽出一支點燃，回答道：“哪兒是什么輕閑啊，不能光搞業(yè)務(wù)啊，政治覺悟也要不斷提高嘛。上個季度的工作總結(jié)我拖到現(xiàn)在都還沒交呢，總不能光又買了幾臺電腦、又拉了幾根線什么的吧？得寫出思想認識上的新高度，不讀書不看報不行啊，我又比不上你，筆桿子，年紀輕腦子快。”

    姚工話間，外面的那個伙子已經(jīng)靜悄悄地走了進來，在門口的飲水機旁忙了幾下，便一手端著一個放在塑料杯套里的一次性紙杯，走過來把兩杯茶放在洪鈞和韓湘面前的茶幾上，又到寫字臺上拿起姚工的不銹鋼保溫杯，走回門口往杯里續(xù)上些開水。姚工接過伙子遞過來的保溫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洪鈞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當(dāng)伙子把茶杯放到面前時沖他笑了一下，韓湘和姚工的眼里好像根沒有這個人。

    韓湘翹著二郎腿，對姚工：“你就別謙虛啦，連咱們總工都看你寫的思想?yún)R報過癮，博古通今的，有點以史為鑒的味道。金總有好幾次聊天的時候還訓(xùn)我，真掃興，連這個典故都不知道，要是換了姚工肯定馬上有共鳴。”

    姚工左手端著保溫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用拇指和無名指擰開杯蓋，然后右手在空中不以為然地擺了一下，香煙和杯蓋便劃出一條煙汽混合的軌跡，他道：“我那算什么，人家洪鈞才是大學(xué)問呢。”

    洪鈞聽著他倆旁若無人地彼此開著玩笑，并不覺得自己被冷落了，這正好明他倆已經(jīng)都把洪鈞當(dāng)成了自己人，冷不防姚工把矛頭轉(zhuǎn)向了他，洪鈞立刻笑著：“別把我扯上啊，你們倆我都比不上。”

    三個人又很隨意地閑扯了幾句，洪鈞抓個機會問道：“哎，剛才進來的伙子是誰呀？我看他坐在門口，剛分來實習(xí)的大學(xué)生？以前我沒見過吧？”

    姚工和韓湘一聽都怔了一下，然后都笑起來，姚工忙：“哎喲，怪我怪我，我以為你知道他呢，范宇宙沒跟你啊？這是他安插在我們這兒的‘釘子’。”完，就朝門口叫了一聲，“薛，你來一下。”

    話音剛落，薛已經(jīng)跑著進來了，一臉緊張而茫然地站在茶幾旁邊，洪鈞站起身，姚工和韓湘紋絲不動，姚工介紹：“他是薛，泛舟公司的，范宇宙讓他天天在我這兒上班，有什么事可以馬上聯(lián)絡(luò)。”他又轉(zhuǎn)頭看著薛：“這位是洪總，你們范總的朋友，維西爾公司的老板。”

    洪鈞微笑著，主動伸出手來，薛有些受寵若驚，忙伸出雙手握住洪鈞的手上下?lián)u了搖，洪鈞立刻感覺到薛的手心濕漉漉的。洪鈞：“認識你很高興，辛苦了。”

    薛把手垂在身體兩側(cè)，腰微微彎著，謙恭地：“您好，洪總，能認識您太榮幸了，我們范先生常提起您，您是他見過的最棒的銷售高手，讓我們向您學(xué)習(xí)呢。”

    洪鈞聽了覺得有些不自在，薛露骨的吹捧讓他哭笑不得。可以當(dāng)著病人的面夸獎大夫的醫(yī)術(shù)，但不能當(dāng)著客戶的面夸獎銷售人員的手段，否則旁邊的客戶仿佛成了戰(zhàn)利品，立刻會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洪鈞忽然想起自己十多年前剛做銷售時候的樣子，和面前的薛很像，在初見生人時也總是不知道應(yīng)該什么好，總算攪盡腦汁、鼓足勇氣出一句來卻又往往還不如不的好。

    這么想著，洪鈞大度地笑笑，從兜里掏出名片夾，取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薛，嘴上著：“別這么客氣，大家都是合作嘛。見到你們范總請代我向他問好。”他心想，過節(jié)前剛見過范宇宙的，但還是要這么提一句表示一下，另外也不能向韓湘和姚工透露出他和范宇宙之間過往太密。

    薛一下子愣住了，他以為洪鈞握手之后就會徑自坐下，根沒想到洪鈞會主動給他名片。薛急忙反應(yīng)過來，雙手在西裝下擺上蹭了一蹭，然后畢恭畢敬地接過洪鈞的名片，剛想仔細看看，忽然意識到洪鈞還在等著他的名片，薛的臉立刻漲紅了，他右手下意識地在西裝內(nèi)兜里掏了一下，空手抽回來又撓了撓頭發(fā)，困窘地：“對不起，洪、洪總，我現(xiàn)在還、還沒有名片呢，范先生正準備給我印呢。我姓薛，叫薛志誠，您就叫我薛吧。”

    洪鈞奇怪薛對范宇宙的稱呼為什么是“范先生”，但也不好問，便笑著沖薛揚了下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姚工在沙發(fā)上：“薛，你先忙你的去吧。”

    等薛剛走出門，韓湘道：“范宇宙也真夠逗的，放這么個家伙在這兒，簡直像是派到普發(fā)來的臥底，他來想放到我那兒，我不行，金總看見了太不像話，我就給塞到姚工這兒來了，看樣子你們和他還處得不錯。”

    姚工大大咧咧地：“什么錯不錯的，他還是個孩子呢，不過薛人挺老實，勤快，也肯用心，我們都沒拿他當(dāng)外人。”

    洪鈞心里暗笑，姚工的確是沒把薛當(dāng)“外人”，他都快把薛當(dāng)“下人”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做銷售的誰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磨練？薛能有機會參與這么龐大復(fù)雜的項目也算是他的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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