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薛和同事坐在飯店餐廳一個冷清的角落里，默默地吃著他們早已吃膩了的那幾樣特色菜，而餐廳的另一側(cè)卻熱鬧非常，被屏風(fēng)圍起來的幾張大圓桌上，澳格雅和上海洛杰科技的人正在觥籌交錯、吆五喝六。薛對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住在這家飯店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旁觀澳格雅集團(tuán)的主要商務(wù)應(yīng)酬，前一天在屏風(fēng)那邊也是這樣一幅場景，不過推杯換盞中的一方是北京萊科公司。
薛站起身往大堂走去，他想借著上洗手間的機(jī)會近距離觀察一下那幾張桌子上的“戰(zhàn)況”，他順路湊近屏風(fēng)，羅杰和沈部長等人都已經(jīng)酒酣耳熱，倒是那個陸翔似乎與眾人有些格格不入，臉色還是白白的，應(yīng)該沒喝多少酒，旁若無人地用牙簽剔著牙，薛好像看到陸翔斜著眼睛翻了他一眼，忙把臉扭回來朝向前方。薛對羅杰是憎恨，對沈部長是怨憤，而對這個陸翔就只有厭惡了。
薛走到洗手間里，站在洗手池前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發(fā)愣，看來今天晚上又將一無所獲，只好等到明天去硬闖沈部長的辦公室了。他正想著，忽然“哐”的一聲，洗手間的門像是被人踢了一腳而豁然洞開，陸翔雙手插在褲兜里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
薛連忙打開水龍頭，裝出正在洗手的樣子，心里念叨著“不是冤家不聚頭”。而陸翔卻對薛視而不見，他先把整個洗手間掃視了一遍，再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個廁位前，彎腰低頭從門板下方的縫隙向里張望，然后直起身用腳踢了一下門板，廁位豁然洞開，直到他如法炮制把洗手間部四個廁位逐個巡察一番之后，才放心地走回來，站在薛的身后。
薛有些緊張，猜不出陸翔如此怪異的舉動是什么意思，陸翔臉上毫無表情，冷冷地開了口：“你的房間號是多少？”
薛下意識地回答：“315。”
陸翔：“你晚上在房間等我，我找你有話。”
薛心里一驚，剛要開口句什么，陸翔已經(jīng)用命令的口吻：“你先出去，等一下我再回去。”
將近十點(diǎn)半的時候，有人急促但輕微地敲了三下門，薛忙去把門打開，一個瘦長的身影“倏”地閃了進(jìn)來。陸翔伸著脖子四下打量一番，陰陽怪氣地：“315，一聽就知道只是個‘標(biāo)間’，人家Rger住的是51，大套間，以前他在維西爾的時候來了也是住標(biāo)間，當(dāng)了老板就是不一樣啊。”
薛臉上堆著笑問道：“您請坐，您要喝點(diǎn)什么？”
陸翔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蹬掉皮鞋，把雙腳支在對面的床沿上，舒服地半躺半坐，嘴上：“你這里能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冰箱里那點(diǎn)東西嘛，拿啤酒吧。”
薛沒有從陸翔口中聞到一絲酒氣，看來他剛才在酒桌上還真做到守身如玉了，這么一想，薛竟破天荒頭一遭對陸翔略微有了點(diǎn)好感，他從冰箱里拿出兩聽喜力啤酒，又拿了兩個玻璃杯，走到茶幾旁坐下，打開一個易拉罐把一個杯子倒?jié)M。陸翔徑自喝了一口，咂摸著嘴，“搞不懂，你們維西爾明明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嘛，為什么還在這里泡著？趁早去找別的項(xiàng)目吧。”
薛剛才對他那一絲好感早已拋到九霄云外，克制住滿心的厭惡，：“不是還沒最后定呢嗎？”
陸翔連著喝了幾口悶酒，一陣沉默之后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茶幾上，：“如果我能幫你們維西爾拿到這個項(xiàng)目，我能得到什么好處？”
薛心頭一震，他沒想到陸翔會如此直截了當(dāng)?shù)厮饕锰帲缓糜仓^皮道：“如果能有機(jī)會與澳格雅合作，我們維西爾一定會盡力幫助澳格雅把項(xiàng)目做好，到時候，整個澳格雅公司都將受益，而您作為主要的決策者和直接的參與者，肯定也會受益，不僅對您的事業(yè)有幫助，也能給您帶來極大的成就感，這都是很大的好處啊。”
陸翔聽了，冷笑一聲，不屑地看了薛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就這些？”
薛的心一沉，覺得陸翔是來真格的了，面對他的獅子大開口，薛感到了絕望，澳格雅惟一聲稱能幫助自己的人竟是這么一個貨色，薛對這個項(xiàng)目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想到以后不必再和面前這個家伙有任何瓜葛，他忽然覺得一陣輕松，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何談喜歡或厭惡呢？
薛看了眼陸翔，似乎他已經(jīng)不再是客戶，只是一位剛剛萍水相逢、又將形同陌路的聽眾而已，薛已經(jīng)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定了定神，沉穩(wěn)地：“您剛才問，我為什么還在這里泡著，因?yàn)槲揖褪且獱幙跉猓瑢幙媳蝗舜蛩溃荒鼙蝗藝標(biāo)溃斠惨攤�明白，死也要死出個樣來。我圖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尊重，即使項(xiàng)目輸了，我也要讓客戶尊重我，我這人地道；即使項(xiàng)目輸了，我也要讓競爭對手尊重我，我這人不玩兒黑的；即使項(xiàng)目輸了，我也要讓公司同事尊重我，我這人值得合作。”
陸翔木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的墻壁，薛想到自己此前卑躬屈膝、好話盡，又換來了什么？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憋悶已久的話一吐為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從第一眼看見我就瞧不起我，當(dāng)然，可能你這人就是誰都瞧不起。話回來，我也覺得你這人不怎么樣，但我以前一直沒有瞧不起你，可是你剛才問我能得到什么好處，我就開始瞧不起你。你要的好處，我們給不了，我們給的再多也比不上那幾家公司。但是，他們雖然愿意給你好處，可心里肯定瞧不起你，他們給你的多，就瞧不起你。您要是愿意幫我，咱們就是朋友，我從心眼兒里尊重您，我們洪總也會尊重您，也會把您當(dāng)成真正的朋友，在您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盡力來幫您。雖然我沒掙過多少錢，但我覺得掙錢并不太難，難的是贏得別人的尊重，這是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忽然，陸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你一會兒‘您’一會兒‘你’，累不累呀？你們北京人就是這個毛病，你就‘你’，好不啦？”
薛又一驚，他沒想到自己豁出去了這么多重話，陸翔竟會是這種反應(yīng)，他正覺得詫異，陸翔又話了：“哎，你怎么不喝酒呀？”
薛的膽子已經(jīng)徹底放開了，他笑著：“你是客人，酒是招待你的，我怕我一開喝就沒你的了。”
陸翔嗤之以鼻地：“吹什么牛？！你是舍不得這點(diǎn)錢吧，冰箱很貴的喲，一聽啤酒要35塊的。”
薛被徹底激怒了，他拿起另一個易拉罐打開，對陸翔了句：“你看著表。”然后仰起脖子，把易拉罐舉到嘴的正上方，直接把啤酒往嘴里倒，他的嘴像漏斗一樣始終張開，喉結(jié)有節(jié)奏地上下運(yùn)動，手上穩(wěn)穩(wěn)地調(diào)節(jié)著易拉罐傾斜的角度，使傾瀉而下的啤酒始終保持均勻的流量，不一會兒，等最后幾滴啤酒落進(jìn)嘴里，薛便把易拉罐往茶幾上一放，擦了一下濺在面頰上的酒滴，自豪地看著陸翔。
陸翔的嘴也一直張著，到此時還沒合上，他猛醒過來忙看了眼手表，：“1秒鐘！”然后又呆呆地看著薛。
薛又懊惱又惋惜地：“水平太差！我以前的最好成績是9秒。”
陸翔原慘白的臉紅了，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啤酒，：“你剛才對了，老子就是誰也看不起，老子也不愛喝酒，一喝就醉，但老子一旦肯和誰喝酒，就明看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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