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首先想到的問題是：“韋恩會去哪里？”
科克現(xiàn)學現(xiàn)賣地教訓道：“那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而不是你該考慮的。”
掛了電話，洪鈞靠在床頭怔怔地瞪大雙眼發(fā)呆，一直期待著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卻從未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會是在這種時候。隨著洪鈞的聲音消失房間里驟然安靜了，這寂靜卻讓一直睡著的菲比醒了過來，她在朦朧中翻個身，眼睛仍舊閉著，問道：“是誰啊？怎么啦？”
洪鈞俯下身去在菲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用手撫弄著她的頭發(fā)，輕聲：“沒什么……天又要亮了。”
***
弗里曼回了美國，科克回了新加坡，韋恩回了悉尼，CK回了臺北，就像一場瘋狂的派對結束之后討人喜歡的客人與令人生厭的客人都走了，洪鈞又重新成為真正的主人，面對一片狼藉，他該收拾房間了。
沿東四環(huán)路北行快到四元橋的地方有一片挺大的居民區(qū)，區(qū)開發(fā)得比較早，那時的開發(fā)商還沒有修建地下停車場來賺錢的意識，區(qū)里車滿為患，雖然是上班時間大多數(shù)私家車都出去了，狹窄的區(qū)道路仍然被兩側雜亂停放的車輛弄得像是駕校里的障礙路，出租車司機一邊咒罵一邊心翼翼地每到一處拐角總要抻長脖子觀察是否有足夠的轉彎半徑。等車又擰過一個彎，前面是一片花園，被四周聳立的高樓圍在中間，陽光僅能從樓群的縫隙間掙扎著擠進來幾縷，花園局促得活像是監(jiān)獄里供犯人放風的天井。
花園里有幾座蘑菇狀的亭子，中間是一處花壇，當年的花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就剩一座土臺，一些外地來的保姆聚在一處熱烈交流著各家的私房事，幾個被放任自流的半大孩子在土臺邊爬上爬下，每張紅撲撲的臉上都有兩道鼻涕掛著，幾個老頭或蹲或坐在土臺邊下棋，土臺一側的空地上架著幾套歸功于福利彩票的供民健身的運動器械，幾個老太太在上面攀爬蹬踏著。洪鈞在眼前這幅安定祥和、其樂融融的民俗畫卷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顯然極不和諧的人，這人三十多歲正值年輕力壯，卻顯得比周圍的男女老幼都要頹廢萎靡，他站在雙杠下面，雙臂耷拉在雙杠上，垂著頭，眼睛似睜似閉的沖著不遠處的棋局，神志卻不知游離去了哪里，老頭們的爭吵笑罵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反應。洪鈞忙讓司機就近找到一處珍貴的車位把車塞進去，叫他繼續(xù)打表等候，自己下車徑直向半吊在雙杠上的這個人走來，因為他就是洪鈞要找的人——李龍偉。
洪鈞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保姆們和老太太們都馬上留意到了這個西裝革履的陌生人的出現(xiàn)，都警惕而好奇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李龍偉卻渾然未覺，依舊擺著那副耶穌受難的姿勢。洪鈞走到近前，猛地用手在一根杠上拍了一下，：“你可真滋潤啊！”
李龍偉被雙杠的振顫驚醒，聽見聲音就馬上從雙杠下面鉆出來抬頭一看，立刻喜出望外地：“Ji，怎么是你啊？！”
“鍛煉身體是好事，但起碼也得勞其筋骨啊，像你這么掛著有什么用？”洪鈞調侃道。
李龍偉問：“你怎么到我這兒來啦？”
“想你了，來找你做伴兒來了。”洪鈞笑呵呵地。
李龍偉臉上的喜興一下子消失了，：“是不是你也被他們……？這幫混蛋！”
洪鈞并不急于挑明，而是岔開話題：“我當初離開ICE的時候，一個人關在家里呆了四十天，你這回也差不多四十天了吧？我還真怕你出去活動，幸好你連區(qū)都沒出，總算沒讓我撲個空。”
李龍偉已經(jīng)又恢復剛才那副落魄的樣子，：“來想去南方散散心，可實在是沒心情，等‘五一’吧，老婆到時候也放假了，再一起出去轉轉。”
“別等‘五一’了，太晚了，過兩天咱倆先一起去趟上海吧。”洪鈞認真地。
“上海？不去！一提上海我就有氣，什么時候ne和CK都滾蛋了我才會再去。”李龍偉恨恨地。
“哦，那現(xiàn)在就可以去了。”洪鈞并不理睬李龍偉瞬間瞪得大大的滿含詫異的眼睛，又問，“這些天沒什么公司來找你嗎？”
“有倒是有幾家，但都不怎么樣，像是來收破爛、揀便宜似的。我不是想等著你的動靜嘛，等你也出來了再一起另謀出路。”
“好，那就趕緊收拾收拾，明天就回維西爾上班吧。”洪鈞輕松地。
李龍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驚訝之中好像又有些難以置信，他語無倫次地問：“啊？……你是？咱們……你贏了？”
洪鈞看著眼前的李龍偉，一身皺皺巴巴的運動衫褲，長長的頭發(fā)，胡子拉碴的臉，腰背都彎著顯得個子更矮了，不僅看不出半點昔日Larr的影子，連他初到維西爾之日遇見的那個落寞的搞技術的李龍偉似乎都比現(xiàn)在這個要精神些。洪鈞頓覺傷感，不忍心再逗他，便輕輕嘆口氣，平靜地：“嗯，我又了算了。”
“又像以前一樣了？”
“嗯。”洪鈞點頭。
“ne、CK他們都滾蛋了？”
“嗯。”洪鈞又點頭。
“真的啊？！你怎么把他們趕走的？發(fā)生什么事了？”
“亞馬遜河流域的一只蝴蝶舞動了幾下翅膀，結果在密西西比河流域帶來了一場風暴，就是這么回事。”洪鈞講得輕描淡寫，任憑李龍偉再三追問，他也只是，“具體的以后有空再聊吧。”
李龍偉仍然沒有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喃喃地自言自語：“又像以前一樣了……”
“也不完一樣，總得與時俱進嘛。E-ail賬號你還用原來那個吧，至于筆記嘛，正好干脆換個新的，誰知道當初那個被弄到哪兒去了。”洪鈞擠了下眼睛，笑瞇瞇地又，“還有就是territr也得改改，您就受受累，把四個行業(yè)的sales都管起來吧。”
李龍偉還沒有進入角色，更沒有擔此重任的心理準備，忙擺手連聲：“不行不行，我可照看不過來啊，你絕對不能交給我一個人。”
“嗯，我考慮到了，放心，會給你減輕些壓力的。”
李龍偉忽然問道：“你，上回整我的那倆警察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洪鈞盯住李龍偉足足看了十秒鐘，嚴肅地：“Larr，我雖然可以把你重新召回公司，但只有你自己才能讓你從那段經(jīng)歷中徹底走出來，咱們眼下有更緊迫的事情要做，最好把過去的事忘掉。”他抬手看了眼表，伸出右手，“不多了，我馬上要去廣州，順道過來看看你，具體的等我回來再聊吧。”
李龍偉緊緊握住洪鈞的手，笑著：“你去廣州？是去收拾Bill那子吧？太應該了，老天有眼，這種人總算得到報應了。”
洪鈞回到車上，司機又一邊詛咒開發(fā)商和所有的私家車主一邊費力地原路倒回去，洪鈞對他既同情又愧疚，拿定主意到機場結賬時把車錢湊個整不用他找零。車從四元橋駛上了機場高速，洪鈞讓司機把車窗都搖上，如今不再需要把頭探出窗外觀察障礙物了，他拿出手機撥了柳崢的座機號碼，等柳崢接起來他便由衷地：“我沒什么事，就是謝謝你，雖大恩不言謝可也得謝啊。”
柳崢：“你還挺有良心，我以為你又消失了呢。聽羅秘那天接見的效果不錯。”
洪鈞連“是啊”，又把接見之后發(fā)生的變化對柳崢講了，柳崢笑著：“那得祝賀你啦，從買辦變成大買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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