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組在杏川走馬觀花，沒有獲得實質(zhì)性的信息。政府辦副主任郭秋實在突發(fā)車禍時為保護工作組副組長秦海而身受重傷，被縣醫(yī)院的急救車緊急送往省城的部隊醫(yī)院救治去了。這就是高學建所得到的信息。

    秦海帶著工作組離開杏川之前，又見了一次高學建。在會談中，他對杏川縣鋼鐵遍地的情況表示了極度的憤怒，聲稱問題很嚴重、性質(zhì)很惡劣、影響很廣泛，但高學建從他的敘述中聽到的卻是另外一些內(nèi)容，那就是秦海其實壓根就沒能進入那些工廠，因為他口口聲聲的東西，其實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隨便翻幾張報紙也比他看到的東西要多。

    被高學建派去慰問郭秋實的政府辦主任王在郭秋實被抬上救護車之前與他進行了一個短暫的交談，得到的信息與高學建的猜測差不多。郭秋實表示，秦海帶了一個規(guī)模頗為龐大的工作組，也去了不少地方，但所到之處，都只是在外面觀望一番，并沒有敢進入村子里去進行深入的探訪。

    對于郭秋實受傷的情況，王也向縣醫(yī)院的醫(yī)生進行了一番了解，得知郭秋實的胳膊傷得很厲害，腫起老大一塊。由于秦海擔心縣醫(yī)院醫(yī)生水平太差，堅決不讓醫(yī)生對郭秋實進行深入的檢查，因此醫(yī)生只能從外觀判斷其傷情。

    秦海在與高學建會面時，再三表示如果沒有郭秋實挺身而出，秦海自己的性命就堪憂了。秦海還提出強烈要求，希望杏川縣能夠掀起一個學習郭秋實同志的運動，并給予郭秋實以實實在在的獎勵。

    “王，你對這事怎么看？”

    在送走秦海和郭秋實之后，高學建對王問道。

    “老郭受傷肯定是真的，我看過了，臉上、胳膊上都蹭破了好大一片……老郭也是走了狗屎運了，救了工作組的副組長，這個功勞可真不胸。”王不無嫉妒地道。

    郭秋實能夠領悟到的事情。王自然也能想到。郭秋實立了這樣的功勞，自上而下的各種嘉獎是必不可少的，對于官場中人而言，最大的獎賞莫過于行政級別上的提升。郭秋實現(xiàn)在是副科級。即使只提一格，也與王平起平坐了。萬一上面提出的獎勵力度更高，郭秋實憑此功勞直接升個副處級也不是不可能。受點皮肉之苦，連升兩級，這實在是太物美價廉的事情了。

    高學建關心的卻不是這個。他黑著臉問道：“你覺得，這個姓秦的，走這一趟用意何在？”

    “走過場吧？”王道，“我看他年齡挺輕的，估計也是經(jīng)貿(mào)委重點培養(yǎng)的干部，下來走一趟，提交一個報告，也算是有了實踐經(jīng)驗了，上去就好提升了。”

    “你，他有沒有摸到咱們縣的底牌？”高學建問。

    王搖了曳：“我覺得沒有。咱們不是已經(jīng)給下面打過招呼了嗎。下面沒有人反映工作組到過村里或者廠子里。我問了一下老郭，還有刑警隊的張朋他們，他們這些天跟著工作組跑了不少地方，不過工作組一直都是站在山坡上拍照，或者路邊找個老鄉(xiāng)問問之類的，沒有到村里去。據(jù)是秦海下的命令，是避免和村民發(fā)生沖突。”

    “哼！”高學建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聲音，“他是擔心自己吧。他這樣一個前途遠大的年輕干部，當然不會去冒這個險。再，萬一發(fā)生沖突。就算他的人身安不會受到傷害，傳出去對他的影響也不好。這些上頭的官員，才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去我們這些土包子磕呢。”

    “那是那是。”王連聲附和道。

    高學建道：“不過，他走這一趟。不可能一點動靜都不弄出來。我琢磨著，他回去之后，肯定會交一個報告，把咱們杏川的事情得一團糟。到時候省里、市里肯定會有新的要求下來，咱們也得做些準備了。”

    “這種事情，也就雷聲大、雨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早就有經(jīng)驗了。”王不以為然地道。

    不怪高學建和王遲鈍，實在是類似于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鋼鐵整治的事情，折騰了好幾年，省里、市里過來調(diào)研豈止十次八次，又有哪一次取得了效果？秦海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少年得志而又不接地氣的年輕部委官員，高學建相信，以自己的閱歷，耍弄這樣的官員是完不在話下的。

    在高學建、王信心滿滿地準備著應付后續(xù)事情的時候，秦海帶著他的班底已經(jīng)回到了京城。崔洪春專門安排出時間聽他匯報，而他則帶上了一同參與了調(diào)研的辛金隆、葛東巖和黑子。

    “這幾位都是我的好朋友，過去在一起做過不少事情的。上次我去南方治理狹產(chǎn)業(yè)的時候，就是和他們在一起的。”秦海向崔洪春介紹道。

    “崔主任好。”幾個人一齊向崔洪春行禮問候。這其中尤以辛金罵為激動和尷尬，激動之處，當然是因為見到了這么大的干部，至于尷尬，那就是剛才秦海太過于美化他了。在當年秦海整治狹產(chǎn)業(yè)的時候，辛金隆可是秦海拎出來祭旗的吉祥物。

    崔洪春向眾人點了點頭，道了聲辛苦，然后便坐下來，開始聽秦海的匯報。秦海完之后，黑子又補充了他所掌握的一些情況。這些天，他帶著幾個哥們混跡于杏川的鄉(xiāng)村酒肆，結交了不少當?shù)氐拈e漢，了解到不少杏川縣的官場隱秘。他得到的信息與秦海在工廠里得到的信息互相補充，勾勒出了杏川縣鋼鐵產(chǎn)業(yè)得以長期存在和發(fā)展的完整脈絡。

    “官商勾結，黑心建筑商提供了大量的需求，鋼鐵涉及到數(shù)萬百姓的就業(yè)和生計，使政府投鼠忌器，此外還有黑惡勢力在背后提供保障，動輒煽動民意給執(zhí)法人員施壓……所有這些因素綜合起來，就使得杏川的鋼鐵成了一個攻不破、打不爛的鋼鐵堡壘。”崔洪春總結道。

    “沒錯，就像里寫的威虎山一樣，貿(mào)然攻進去，最后必然是軍覆沒。”葛東巖附和道，他剛當兵就給省軍區(qū)司令員當過警衛(wèi)員，所以在崔洪春這樣的高官面前絲毫沒有局促的感覺。

    聽到葛東巖發(fā)言，崔洪春饒有興趣地問道：“葛，你是當兵的出身，你看，遇上這樣的堡壘，你們是怎么打的？”

    “這得看情況了。”葛東巖道，“過去岳司令給我們講過打仗的事情，他，像這樣的堡壘，如果有內(nèi)線，能夠里應外合，最好是從內(nèi)部攻破；如果沒有內(nèi)線，可以先圍起來，開展攻心戰(zhàn)，讓敵人喪失斗志，然后再進行強攻；如果攻心戰(zhàn)也不成，或者時間太緊張，也有硬啃的時候，世界上沒有攻不下的堡壘，只是看誰能承受得起代價而已。”

    “嗯，得不錯。”崔洪春滿意地點點頭，然后對秦海問道：“秦，你是怎么考慮的？”

    秦海道：“如果要強啃，當然也能啃得下。我和那些老板接觸過，他們嘴上得挺硬氣，如果政府敢取締他們，他們就拼命。但事實上，他們這些年都有了一些身家，不再是過去白手起家的時候那樣無牽無掛了。因為有了財產(chǎn)，所以他們更容易患得患失，只要我們的治理力度足夠大，他們的反抗只是暫時的，不足為懼。”

    到這，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向辛金漏了一下，辛金隆面有難堪之色，想必是想起了當年秦海帶兵查抄他那個狹礦的場景。

    崔洪春沒有注意到他們倆的這些動作，而是笑著評價道：“但這不是你秦做事的方式，是嗎？”

    “沒錯。”秦海道，“這樣做太過于粗暴，雖然大多數(shù)業(yè)主會瘍屈服，但如果遇上堅決反抗的，難免會引起**，對穩(wěn)定不利。再，這種方式不能讓人心服口服，只能治標，不能治。等風聲過后，這些廠子又會死灰復燃，我們不可能有這么多的精力去和他們打游擊戰(zhàn)。”

    “的對。”崔洪春道，“這些年，各地都采取過嚴打行動，每次都報告取締了幾百家、關停了幾百家，但事情過后，又故態(tài)復萌了。你的治標不治這個判斷很準確，要真正把鋼鐵打下去，必須尋找治之策。”

    秦海道：“崔主任得好。我這次自己帶隊下去做調(diào)研，就是想了解一下有沒有治的方法。據(jù)我的觀察，其實大多數(shù)的畜業(yè)主并不甘心一輩子做這種不能見人的營生，有些廠長甚至表示，生產(chǎn)這種劣質(zhì)地條鋼是昧著良心的事情，如果什么地方因為用了這種地條鋼而發(fā)生了事故，這就是他們這些人的罪孽，蒼天是不會輕饒他們的。”

    “既然知道這點，他們?yōu)槭裁催�做？”崔洪春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

    “開始是因為窮，后來是因為貪婪，還有就是從眾。”秦海道，“以這些人做下的壞事，如何懲罰他們都不為過。但他們并非無可救藥，只要我們能夠給他們機會，他們是完可能改邪歸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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