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船重新開動，緩緩離開揚(yáng)州城區(qū)。
姬夜艾彈起一首清涼意境的曲子，尋聽了，頭漸漸地就不暈了。
凌潭不由道，“艾姐，你真是琴仙，彈曲又能治人，又能傷人。”
姬夜艾道，“我琴聲之中，清音濁音尚是效果分明，這點(diǎn)事和四姐比起來還差得很遠(yuǎn)呢。”
姬傲劍好奇起來，“四姐彈琴已到了什么境界？”
姬夜艾道，“四姐琴技無雙，同樣的曲子能演繹出不同的意境。清音妙曲，也能讓人煩躁氣悶；濁音雜聲，也能讓人如癡如醉。”
凌潭接口道，“我也聽過，夢影姐乃是琴簫雙絕，江湖人稱‘天魔一曲，鬼哭神泣’。”
姬傲劍問，“她莫非彈的是天龍八音？”
眾人不解，“什么是天龍八音？”
姬傲劍咳了一聲，“就是直接用琴音殺人于無形的功夫。”
姬夜艾道，“兄長，以音殺人，自古有之。武林宗師以獅子吼之類的神功，動不動就會將人震死。四姐奏曲殺人，再容易不過了。”
凌潭道，“是啊，當(dāng)年張三爺在長坂坡上一聲大喝，就嚇?biāo)酪幻簩ⅲ�驚走八十三萬人馬。”
尋道，“我們江東，三國時也有把人喝死的。”
凌潭乃是川人，三國中最喜蜀國，對五虎大將事跡記得爛熟，魏吳之將一時卻想不起來，問道，“這是何人？”
尋得意道，“就是霸王孫伯符，他打江東之時，曾經(jīng)一剎那挾死一將，喝死一將。”
凌潭醒悟過來，“不錯，三國里的確有這一段。”
姬傲劍道，“可見三國之時，武學(xué)宗師甚多。”
姬夜艾道，“三國不僅有武道宗師，還有音律宗師。東吳周公瑾雖在酒醉之中，聽得奏樂有了一點(diǎn)差池，必然回頭相顧，所以當(dāng)時有兩句歌謠道：曲有誤，周郎顧。”
凌潭笑道，“以艾姐的琴藝，就算周郎復(fù)生，也挑不出你的差錯來。”
卻聽有一人忽然道，“差矣，差矣，這位姑娘所奏曲子之中，至少有十余處不足。何必要周郎重現(xiàn)，便是我也聽出來了。”
眾人大驚，順聲看去，只見到月色之下，船頭上多出了一位公子哥兒，竟不知道他何時上來。
這人一身玄色外衫，與夜色融為一體，卻又面白如玉，顯得極為黑白分明。
凌潭哼了一聲，“朋友，那揚(yáng)州城里的知府公子聽過無數(shù)佳曲，先前他可是過，艾姐的琴藝可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黑衣公子笑道，“那等俗人，哪里聽得懂音律好壞。此輩的捧場之詞，也值得你們得意？”
他雖是批評，言語之間卻顯得甚是溫雅。神態(tài)氣質(zhì)比之那陸少卿，勝出了不知多少。
凌潭喝道，“既然你琴音不好聽，那你上船來干什么？”
黑衣公子微微瞇起眼睛，“雖然琴藝尚缺火候，但也能勉強(qiáng)入耳。正好公子還缺少一名彈琴丫頭，便打算請這位姑娘來湊個數(shù)。”
凌潭心頭火起，罵道，“湊你妹的數(shù)！”呼地一聲，施開了峨眉正宗的通臂長拳，重重打去。
他與這黑衣公子的距離不止一臂之長，但這一拳打出后，手臂卻似乎突然延長，必定能狠狠砸到對方臉上，把這副俊朗的面目揍個稀爛。
那黑衣公子見拳頭飛來，舉起扇子順手一擋，笑道，“兄臺莫怒，這件事應(yīng)該問問這位姑娘自己的意見，你著急什么？”
這把紙扇看上去脆弱不堪，但凌潭重重一拳打上，卻似是打在了鐵盾之上，痛得只是抖手。
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大喝，“點(diǎn)子厲害，舉槍！”
一個呼吸之后，十支長槍便圍住了黑衣公子。
凌潭見這人沒有動靜，有些疑惑，但既然火槍指住了他，心中大定，“朋友，你誠心向這位姑娘賠禮，我不定可以放你離去。”
黑衣公子笑道，“我當(dāng)然誠心，很誠心來請人。待我問過這位姑娘，如果她不愿，我自會離去。”
凌潭怒道，“問你妹啊，艾姐何等身份，怎會愿意做你的什么彈琴丫頭，你簡直是找死！”
黑衣公子高聲道，“船艙里的姑娘，公子的話，你應(yīng)當(dāng)聽見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聽姬夜艾道，“艾能為公子彈琴，不勝榮幸。”
凌舵主和手下登時都傻了眼，完不敢相信，只當(dāng)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以致聽錯。
好半天之后，凌潭結(jié)結(jié)巴巴道，“艾姐，你怎能答應(yīng)他，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啊！”
他心中想：是了，艾姐一直深居家中，見識不多，看這白臉長得俊俏，只怕是被迷住了……不對，艾姐雙目不見，怎會被迷住？
正在這時，一直沒有話的姬傲劍盯著黑衣公子，緩緩開口，“你是七姐吧？”
黑衣公子咦了一聲，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朝他看來，“三姐你前事忘，怎么認(rèn)出我的？”
姬傲劍道，“除了自家姐姐，艾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這種要求？”
心想，大家你喜愛裝佳公子，果然不假。
凌潭聽了兩人話，如遭雷擊，原來眼前這位公子居然是姬家的七姐姬墨璃，趕緊喝道，“快把槍放下！”
他轉(zhuǎn)眼一看，只見尋在一旁捂著口直笑，不禁埋怨道，“尋姑娘，你真不講義氣，見了這是七姐，也不提醒我。”
尋道，“凌舵主，七姐這么一個大美人兒，你居然認(rèn)不出來，只能怪你自己。”
凌潭一怔，又仔細(xì)看了看姬墨璃，點(diǎn)頭道，“不錯，七姐這副樣子比素先生還好看得多，怎會不是女子？以后我知道了，只要是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一定是女扮男裝。”
姬傲劍聽了不由大為佩服，“凌舵主，難為你想出這種理論。”
凌潭沒有答話，先向姬墨璃賠罪道，“七姐，剛才我們用槍指著你，真是罪該萬死。”
姬墨璃道，“凌舵主忠心護(hù)主，何錯之有？”
凌潭嘿嘿一笑，“七姐，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就摸上來了？剛才可是嚇了我們一跳。”
姬傲劍道，“七姐上來半天了。”
姬墨璃又是咦了一聲，“劍你怎么又知道了？”
姬傲劍道，“方才艾的表現(xiàn)太主動了，我就覺得奇怪。”
姬夜艾是個盲眼女孩，從來沒有江湖經(jīng)驗(yàn)，之前和陸少卿的沖突中卻屢屢提出主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姬傲劍細(xì)細(xì)思來，她身邊必定有高人在指點(diǎn)。
姬墨璃點(diǎn)頭道，“不錯，不錯，劍你的江湖經(jīng)驗(yàn)已算差強(qiáng)人意。”
姬傲劍問，“七姐，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揚(yáng)州？”
姬墨璃笑了一聲，“聽兩位賢妹要來京城，為兄喜不自禁，特來迎接。”
姬傲劍不信，“七姐，你這迎接也迎得太遠(yuǎn)了吧……等等，什么兩位賢妹，只有一位！”
姬墨璃道，“賢弟賢妹，都是差不多的，你不用計較。”
姬傲劍心道，我了個去，你也來差不多，和八姐真是一樣的毛病。
姬墨璃又道，“為兄年前就來到揚(yáng)州，雖是另有要事，但順便也是迎接你們。”
姬傲劍咳了一聲，“七姐，你既然年前就來了，為什么不回家過年呢？”
忽然想到，貌似你和八姐是“不共戴天”，難道你因此就不肯回來？
姬墨璃嘆道，“其實(shí)我來也是想回家的，正好去向鏡求婚。但是聽她是帶著相公回家過年了，我這心中頓時十分失意難受，就只好自己一個人在揚(yáng)州借酒澆愁了。”
姬傲劍見她臉色凄苦，好像真是失戀一般，勸道，“七姐，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和八姐沒有緣分，也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姬墨璃眼睛一亮，“劍你得甚是。對了，艾現(xiàn)下可曾許配人家？”
姬傲劍狐疑地看著她，“七姐，你不會是打算把魔爪伸向艾吧？”
姬墨璃笑道，“你這么關(guān)心艾，莫非是想以身相代？嗯，那你有沒有許配人家？”
姬傲劍不假思索道，“我還沒有許配出去……不對，是沒有姑娘許配給我。”
姬墨璃大喜，“賢妹，既然你還待字閨中，為兄今日一見到你，就對你一見鐘情，那我們先來對對八字，看看是不是相合。”
姬傲劍哼道，“你死心吧，我心中已經(jīng)有人了。”
姬墨璃不以為然道，“有人也沒關(guān)系。常言道，只要鋤頭舞得好，沒有墻角挖不倒。”
姬傲劍一暈，你竟然連這個法都知道？迅速換過話題：“七姐，你下?lián)P州的正事是什么？”
姬墨璃道，“我到揚(yáng)州，是要聘幾位乾嘉學(xué)派的先生北上。”
乾嘉學(xué)派，就是清朝鉆研訓(xùn)詁的學(xué)術(shù)流派，又稱樸學(xué)、考據(jù)學(xué)。清代大興**，談議時政動輒得禍，文人只得把精力都放在對故紙堆里的考據(jù)之上。
揚(yáng)州是乾嘉學(xué)派的重地，近世有過有王念孫、王引之等代表人物。
姬傲劍奇道，“請考據(jù)派的專家干什么？”
姬墨璃道，“為了考證武林的源流，引經(jīng)據(jù)典，取信于世。”
姬傲劍這下明白了，果然是為了今年武林盟的大事。
“七姐，就是要請先生，你也不必大過年的跑來吧？”
姬墨璃笑了，“你為何現(xiàn)在就出發(fā)北上？”
姬傲劍正色道，“我這是為了避開春運(yùn)高峰。”
姬墨璃道，“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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