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傲劍翻墻回府，就聽到吱吱呀呀的琴聲飄來。

    他順著聲音走去，只見后園一座亭里，已是一身白衣的姬墨璃坐在石凳上，正扛著提琴，對著一曲譜練個不停。

    姬傲劍嘆道，“七姐，你這么快就把樂器買到手了？”

    姬墨璃哼道，“三月之內，我一定要打敗西蘭花！”

    姬傲劍道，“人家姑娘又沒惹你，你為什么要砸她的場子？”

    姬墨璃道，“什么叫砸場子？如今京城里的姑娘要想在曲藝上打響名聲，如果沒和公子比過，根就提高不了身價，人家可是爭著出錢讓我去比試的。”

    姬傲劍愕然，“原來你是試金石啊？”

    姬墨璃道，“當然，輸在公子手下的，那叫雖敗猶榮，才能顯得出成色來。”

    姬傲劍道，“要是三月之后，你勝不了西蘭花呢？”

    姬墨璃道，“這明公子沒有練這西洋樂器的天賦。不過艾會繼承我的遺志，她一直練下去，總有勝過西蘭花的一天。”

    姬傲劍點頭，“我聽你拉得很有天賦啊，到時茉莉花大戰西蘭花，贏的一定是你。”

    姬墨璃笑道，“賢妹承你吉言，比試那天給我去捧場啊。”

    姬傲劍面有難色，“那種地方，我還是不用去了吧。”

    姬墨璃一瞪眼，“你連這都怕？男子漢大丈夫應當百無禁忌，刀山火海都要去闖，這種地方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姬傲劍被她一激，“去就去，我才不怕！”

    姬墨璃道，“這還差不多，到時候過去可別怯場，給公子丟臉。”

    姬傲劍直眨眼，總覺得對話的氣氛很古怪。

    他想了一想，問了個問題，“三姐，大姐有辦法教艾練劍，這真能做到？”

    姬墨璃道，“三姐也能做到的，不過讓艾練出劍法需要很長時間，而且最好是一個人主導。”

    晚飯之后，姬傲劍問道，“大姐，艾可以練劍嗎？”

    姬瑤光點頭，“這是可以的，不過還需要一個陪練。”

    姬傲劍自告奮勇道，“我來！”

    姬瑤光笑道，“劍，我也正想看看你的事，你和你七姐先過過招。”

    姬傲劍轉頭對姬墨璃道，“七姐，我們怎么動手？”

    姬墨璃搖著扇子道，“劍，咱們不必起身，就來推手好了。”

    推手是內家拳的練習方式，對抗的是發勁運勁斗勁化勁的能力。

    姬傲劍點了點頭，開手就以虎拳朝她劈了過來。

    姬墨璃隨意伸出一掌抵住，掌勢隨之一旋，就要將姬傲劍的勁道帶歪。

    不過姬傲劍早有準備，強猛發勁一被擋住，立即從虎拳變成了蛇拳，手腕吞吐纏繞，剛猛發勁也變成了纏絲柔勁，要反過來繞住姬墨璃的手掌。

    姬墨璃隨手一繃，掌上的柔勁突然變成了巨大剛勁，姬傲劍帶不動她，反被她牽引得手臂一震，險些失去平衡。

    這推手相較，最基的就是剛勁與柔勁相斗的功夫。

    普通武人一味發出剛勁，直來直去，只需以柔勁卡住節點所在，就能將剛勁輕易帶偏甚至繃斷，這便是內家高人所謂的四兩破千斤。

    然而“柔能克剛”并非絕對，若是對方是柔勁，以剛勁突然爆發，就如同用筷子挑起一把軟軟的面條，也能破了柔勁。

    這中間的高下，比的就是發勁轉換的時機和剛柔相濟的火候。

    對于武學高人來，這還包括對人體結構和拳腳招式的理解程度，通過對動作姿勢的觀察，就能感受預判對手發勁的深淺虛實和傳遞路線。

    能在這一層面上斗勁，才能叫做“懂勁”。

    姬墨璃身為宗師高人，姬傲劍的懂勁造詣自然大有不如。兩人每斗出十來個回合，姬墨璃便能破了他的勁道，將他的身體推倒。

    姬傲劍斗是沮喪，姬墨璃笑道，“劍，你還只是八轉氣血，等到了九轉的時候，又有不同了。”

    姬傲劍問，“九轉的時候會怎么樣？”

    姬墨璃道，“練成九轉氣血，身彈簧力，你的身體對于力道感應的敏感程度會大大提高，也就更容易懂勁。我與你推手的話，就不會這么容易放倒你了。”

    姬瑤光點頭道，“劍這樣的身手，也不愧是武學名家了，你到我身邊來吧。”

    姬傲劍當下就走到大姐的身前，心道，難道要我和你這個大宗師斗勁？

    姬瑤光握住他的左手，笑道，“你只管用右手來打我，我不招架，只要你的拳掌落在我的身上，就算你贏。”

    姬傲劍愕然，都不招架遮擋，這你憑什么能擋住我的拳腳？

    他心中雖是疑惑，也不多想，又是狠狠一記虎拳朝大姐身上打去。

    陡然間，姬傲劍覺得自己被握住的左手突然一抖，一股奇異的力道登時從左臂傳到身，連帶影響了自己正在打出的右拳。砰地一聲，這記虎拳已是重重打在自己的胸前。

    姬傲劍疼得一咧牙，“大姐，這是怎么回事？”

    姬瑤光笑道，“再來就知道了。”

    姬傲劍皺著眉頭，換成輕靈的鶴拳啄了過來，手上還暗暗多保留了幾分力道。

    左手再次被抖，又是一陣勁道襲身，影響了他出拳的架勢。眼看著鶴手又往自己身上招呼，姬傲劍連連變換勁道，和這股異力相爭，但這股異力卻也像是有靈性一般，不斷在調整影響他發勁的方向。

    噗地一下，這一式鶴拳最終又打到了他自己的肩頭。

    姬傲劍滿頭冷汗，“大姐，我覺得好像是被你操控了？”

    姬墨璃笑道，“這是當然了，大姐要操控你的身體，比你自己操控還厲害。”

    姬傲劍陡然明白過來，大姐握住自己的左手，便是把自己當成一只提線木偶，從握手之處發勁來操控自己的身體。這大宗師懂勁化勁、借力打力的事何等厲害，她與自己運勁來爭奪身體的控制權，竟然比自己這個身體的主人還占上風。

    姬瑤光道，“劍，你發勁自控的能力，要好好練習。”

    姬傲劍對大宗師的神通廣大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我多少還能抗拒一二，若是普通人被你搭上手，豈不就是完被你擺布。

    他一拳接著一拳，一掌接著一掌，不斷向姬瑤光打去，待到被大姐運勁操控身體的時候，也不斷感受揣摩兩股力道對身體的爭奪控制。

    姬瑤光忽道，“你現下所斗爭的，就是天。”

    姬傲劍奇道，“天？”

    姬瑤光道，“人在天地之間，被各種有形無形的絲牢籠所縛，不得自由，甚至被擺布而不自知。若能看出天，掙脫天，就能有大自在，大智慧。”

    姬傲劍似懂非懂，只覺得大姐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姬瑤光停了手，道，“七妹，取兩柄劍來。”

    這次大宗師讓姬夜艾站到了自己身前，命她與姬傲劍各執了一柄劍，接著從后握住艾的左手，笑道，“劍，現下我就以艾為化身，來和你斗劍。”

    姬傲劍點了點頭，知道這次大姐是要操控艾來和自己斗劍了。

    姬瑤光道，“艾，不必抗拒，只管感受劍法。”

    姬夜艾忙應道，“艾明白。”

    姬傲劍不知道在大姐手上，艾的“劍法”如何，當下緩緩施展開黃鶴樓劍法，一招一式地攻向妹妹。

    只見青光一閃，姬夜艾手中長劍迅捷還刺，連環出招，滴水不漏，倒是將他殺得手忙腳亂。

    僅僅兩三個回合，姬傲劍就被逼得無法招架，慌忙朝后跳去。幸好艾只是被操縱的人形，無法脫離大姐的手心，卻不能躍前追擊。

    姬傲劍臉一紅，趕緊近前再攻，這次不敢不施出副領。

    他剛才與大姐爭奪身體操控權的時候，無比的難受別扭。現下又可以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心中有如脫籠鳥兒復得自由的快意，這與黃鶴樓的劍法意境十分相合，威力更勝以前三分。

    但也不過七八劍，劍路上的變化又被克制到窮途末路，只得又急急朝后跳出戰圈，擺脫了敗勢。

    姬墨璃捂口直笑，“劍不錯啊，能接大姐七八劍呢。”

    姬傲劍苦笑，“這哪是接了大姐七八劍。艾被大姐一操縱，簡直是斗遍劍術名家無敵手啊。”

    他此時只覺得和大宗師的差距，如同天上地下，感覺自己無比渺。

    姬墨璃道，“少年，要有志氣，幫艾陪練，也是你自己練劍。如果你能打敗大姐手上的艾，你的劍法造詣也可以和宗師劍客相提并論了。”

    姬傲劍精神一振，又返身再與艾斗劍。

    他敗了十次之后，姬瑤光道，“璃，你來。”

    姬墨璃笑嘻嘻地從姬傲劍手上接過長劍，“艾，七姐今天要成為你的手下敗將了。”

    姬夜艾臉色發紅，“怎么會是輸給我，輸也是輸給大姐。”

    姬瑤光笑道，“你還真當七妹會輸么，她絕不至于敗陣。”

    姬墨璃隨手先挽了個劍花，劍光再遞出的時候，就已經盛開了十朵劍花，不多時又呈現百花齊放。

    姬傲劍忽然覺得廳內景色一變，滿眼都是茉莉花，似乎下起了一場茉莉花雨。

    姬瑤光道，“好啊，璃，上來就是看家領，你真是怕輸嗎？”

    姬墨璃道，“我若輸給艾，還有臉見人嗎？”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姬傲劍看得最是心癡神醉的時候，滿天的茉莉花已經卷走了姬夜艾手中之劍。

    卻聽姬墨璃輕輕嘆息，“都超過一百招了，真是丟臉啊。”

    姬瑤光道，“艾，你感覺如何？”

    姬夜艾回道，“艾記住了一些出劍的感覺和路數。”

    姬瑤光道，“你的姐姐兄長，陪你練上一年的劍法，你的劍法造詣應該可以進入有板有眼的境界。”

    姬傲劍心想，這個練法，等于是強行給艾安裝“斗劍程序”，讓她憑借記憶感覺去應付敵手。不過，她無法具體觀劍，確實難以往上練成有條有理的境界，更別是順理成章。

    姬墨璃道，“劍，這個練法，可是只能用在艾身上的。”

    姬傲劍點頭，“正是，我們有眼之人，應該練出自己的劍道，而不能接受別人灌輸的劍法，否則就永遠達不到掌握劍理的地步。”

    姬瑤光笑道，“靠灌輸得來的劍法，就是一種天。看似是上天垂賜的厚禮，其實卻是阻礙掌握劍道真諦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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