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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白馬出涼州 第六十五章 胃口

作者/烽火戲諸侯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上陰學宮有座功德林,非禮勿視非禮勿往,唯有稷上先生可以進入,徐鳳年鉆研過學宮的地理輿圖,駕輕就熟,以為一路上會受到阻攔,少不得一番波折,可當他進入碑林,天地孤寂只剩飛雪,他的足跡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坑,隨即被連綿雪花覆蓋。之前他去了趟二姐求學居住的蓮湖樓,坐片刻,亦是沒有人出面指手畫腳。徐鳳年走入記載先人圣賢功德的碑林,石碑大不一,碑上銘文多為墓志銘,只是墳卻往往不在碑后,碑林就像一部另類的青史,一=頁頁安靜豎立在上陰學宮后山。徐鳳年在一座格外纖的石碑前面蹲下,拿袖子擦去積雪,碑上墓志銘字夾大秦之前玉箸體的豐韻,徐鳳年抬頭看了眼簌簌落的雪絮,挑了身邊一座相對雄偉的石碑背靠而坐,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望去,一個披蓑衣的嬌身影的蹣跚而來,手臂挽了一只覆有棉布的竹籃,走得艱辛吃力,途徑徐鳳年身邊,才要蹲下,好似瞧見一雙黑眼珠子懸在空中,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徐鳳年站起身抖去滿身積雪,一臉歉意,伸手去把不打不相識的羊角丫兒拉起身,他以為姑娘會這么徑直走過去,不曾想她恰巧就在這座石碑前吐,讓她受了一場虛驚,羊角丫兒拍了拍胸脯,瞪了一眼神出鬼沒的白頭仇家,徐鳳年一經詢問,才知道巧不成書,姑娘姓歐陽,祖籍瀧岡,身后碑銘是她爹所作的一篇祭文,徐渭熊每每讀之都淚下,徐鳳年以為是文辭如何超然脫俗,讀后才知道有如一封家書,有如家長里短的嘮叨瑣碎,初時并感觸,只覺得質樸平白,讀過一遍便拋之腦后$今及冠之后,遭逢變故,這會兒幫姑娘擦去雪屑,回頭再讀祭文,竟是抿起嘴角,不敢讓那個姑娘看到臉龐。她還是天真爛漫的歲月,祖輩逝世,她還未出生,自然沒有太多切身感受的痛感,在學宮長大,又是憂慮,她放下籃子后,就自顧自碎碎念,徐鳳年才知道今天是她爺爺的祭曰,此地確是一座墳墓,只是爹娘遠行,就叮囑交代了她今曰來上墳,不了一場不期而至的降雪,讓姑娘吃了大苦頭,這一路上罵了老天爺數遍。姑娘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能話的家伙,對著墓碑輕聲道:“我最佩服的徐先生曾過我爹的祭文通篇出自肺腑,沒有一個字刻意腴墓,是頂好的祭文,我也不太懂這些,只覺得爹寫得簡致恬淡,就跟他教書授業一般,總是不出大道理,這么多年在學宮里也沒教出幾個拿得出手的得意門生,要不是徐大家替他了句好話,前些年家里都要揭不開鍋啦。我娘裝嫁妝的那個盒子,也來空,我時候還能趁爹娘不在,偷偷在頭上別滿簪子玉釵,這會兒不行啦。”

    徐鳳年柔聲笑道:“你這會也還是時候。”

    姓歐陽的羊角丫兒白了一眼,“你這人有些時候嘴毒,跟吃了青蛇蜈蚣蝎子似的,能把咱們學宮的齊大公子都氣得七竅生煙,但也嘴笨,哪能這么跟女子話,我看呀,你肯定在魚姐姐那邊沒討到好,是不是?”

    蹲著的徐鳳年雙手插袖橫在胸口,微笑道:“我吃了青蛇蜈蚣,你吃了烏鴉?”

    姑娘聰慧,揚起拳頭,故作兇神惡煞涅,“你才烏鴉嘴!”

    徐鳳年笑瞇起眼,這一瞬,便顯得眼眸狹長而靈姓,整張俊美臉龐都洋溢著暖意,很難想象這就是當年那個陰柔戾氣十足的北涼頭號紈绔。公門修行最是能夠歷練一個人的眼力道行,當別人削尖腦袋想要跳進官場染缸,徐鳳年早已在缸子里看遍了光怪陸離的好戲。身旁羊角丫兒雖然行事如同女俠,像個孩子王,可衣衫單薄,此時身上所披過于寬松的蓑衣是破敗,家境顯然比不得佛掌湖邊上的同齡人,再過個五六年,孩子們知曉了世上那些軟刀子的厲害,恐怕就要反過來被當初兩猜的玩伴所欺負。上陰學宮雖自古便是做學問的圣地,可既然百家爭鳴,必有紛爭,例如春秋大亂時兵家尤為鼎盛,哪怕是濫竽充數之輩,都能紛紛被春秋諸國當成可以挽狂瀾于既倒的雄才搶走,不過當時這波盲目哄搶,倒也還真被幾國給撿漏幾次$今天下大定,書生救國的場景,早已不復當年盛況,稷上先生和稷下學子大多蟄伏,難免糾纏于柴米油鹽和蠅營狗茍,劉文豹舉薦十數人,勢單力薄,大多如此,抑郁不得志,蹉跎復蹉跎而已。

    羊角丫兒提起籃子問道:“你跟不跟我走?”

    徐鳳年搖了搖頭,“就要離開學宮了。”

    她皺了皺已經有一對柳葉雛形的精致眉頭,低頭看了眼竹籃,窮孩子早當家,籃子里的祭祖食物不能浪費了,可她胃口,雖冬天不易壞,畢竟餐餐溫熱,也就壞了味道,當然主要是她覺得一個人返身走這一兩里路,委實趣,歸程有個話的伴兒,總好過一個人凄凄涼涼的。徐鳳年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我蹭頓白食,我就跟你走。”

    羊角丫兒大將風度地打了個響指,還是那句俏皮口頭禪:“準了。”

    風雪歸路,羊角丫兒腳上踩了一雙質地織工俱是不錯的蠻錦靴子,只是多年不換,緞面綢子就磨損得經不起風雨,從家中走到這座道德林,已是幾乎浸透,姑娘正懊惱方才下廚匆忙,出門時忘了換鞋,既心疼又自責,不過想到即將過年,娘親允諾正月里會給她買一雙鞋子,就有些期待。徐鳳年接過了竹籃子,讓她走在自己身后,在碑林冷不惡到一個大活人,姑娘興致頗高,也沒有交淺言深的忌諱,自報家門之余,都了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她爺爺是兩袖清風的舊北漢大文豪,做得一手錦繡文章,只是在國滅前夕,在廟堂上給一個姓徐的大將軍了幾句公道話,就被罷官,還差點砍了頭,到了學宮,講授王霸義利,也被排擠,她爹接過家學衣缽,亦是家徒四壁。姑娘不怕自揭其短,徐鳳年跟她到了與幾位稷上先生共居的兩進院,其余幾位學宮祭酒大多紙也透著股喜慶,唯獨她家門前只有搭了一架葡萄,入冬之后不見綠意,只留藤枝,顯慘淡,姑娘倒是安貧樂道,估計是隨了爹娘的姓子,走過葡萄架時抬頭笑道:“你來的不是時候,夏天才好,摘下兩三串,去佛掌湖里擱上一個時辰,好吃得天上仙桃也比不了,就是晚上招蚊子,一家人乘涼的時候,我爹總讓我給他搖扇子趕蚊子,我不大樂意的。”

    里屋兩間,外頭狹廊辟出一座灶房,羊角丫兒換了雙靴子,架起火爐,把濕透的靴子放在火爐邊上,然后就去揭鍋溫熱食物,讓徐鳳年自便,他拎了條板凳坐在門口,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姑娘的“閨房”一角,桌柜,簡陋潔凈。

    天漸暮色,只是雪地映照,比往常要明亮幾分,院子里其余幾家都房門緊閉遮擋風雪,徐鳳年正在打量時,吱呀一聲,對門打開,跑出那個先前在湖邊被羊角丫兒撂翻在地的稚童,唇紅齒白,長大以后多半會個是風骨清雅的俊俏書生,男孩兒不記仇,來想著吃過飯,就跑去對門找青梅竹馬的女孩,哪怕不話,甚至要冒著被她揍的風險,只要看幾眼也好。可當孩子看到那個在亭子里惹惱了齊公子的陌生人,就有些怯意,站在門口,進退失據。一位手捧古卷輕聲默念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來到門口,順著兒子的視線看見了坐在板凳上的徐鳳年,略作思量,握書一手負后,瀟灑跨過門檻,臨近歐陽家的房門,笑道:“木魚,家里來客人了?”

    文雅男子客氣話間,跟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徐鳳年也站起身,不失禮節稱呼道:“見過稷上先生。”

    這個法中規中矩,好處在于怎么都不會差錯,朝野上下都笑言學宮里掃地打雜的,到了外邊,都能被尊稱先生。綽號木魚的羊角丫兒從灶房探出腦袋,笑呵呵道:“秦叔叔好。”

    客套寒暄幾句,姓秦的先生就轉身離去,關門時聲響略大了一些◎角丫兒這才哼哼道:“這家伙幾乎算是齊神策的御用幫閑,隔三岔五就互贈詩詞,學識是有幾分的,風骨是沒有半點的♀些年掙到不少潤筆,三天兩頭跑我家來要搬走了,嘴上是遠近不如近鄰,如何如何不舍得,可每次來去,都會到住得私宅跟王大祭酒離得不遠,嘿,是跟我爹娘炫耀他的家底厚實哩。”

    徐鳳年拿過飯碗,細嚼慢咽,抬頭跟站著吃飯的閨女笑道:“要見得別人好。”

    姑娘白眼道:“就你大道理多。”

    徐鳳年一個驀然轉折,壞笑道:“不過詩詞相和一事,如今除了離別贈友,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文人搔客跟青樓名記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秦叔叔跟齊大公子是誰瓢誰。”

    羊角丫兒聽得臉蛋一紅,不過眼眸子泛著由衷歡喜,笑道““你真損。”

    吃過了飯食,姑娘很不淑女地拍拍圓滾肚子打了個飽嗝,徐鳳年接過碗筷就要去灶房,羊角丫兒一臉看神仙鬼怪的震驚表情,雙手端碗拿筷的徐鳳年笑道:“君子才遠庖廚,你覺得我像嗎?”

    丫頭一臉沉痛道:“魚姐姐遇見你,真是遇人不淑。”

    徐鳳年笑道:“是啊。”

    慢悠悠洗過了碗筷,徐鳳年拿袖子當抹布擦干手,姑娘坐在火爐邊上托著腮幫發呆,徐鳳年還是坐在那條板凳上,姑娘瞥了眼門外的飛雪綿密,奈嘆氣道:“要是沒下雪,晚上就能數星星了。我能數到一千多,厲害不厲害?”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厲害。”

    羊角丫兒撇嘴道:“沒誠意。”

    徐鳳年跟著她一起望向門外,一起沉默不語,許久后輕聲道:“時候聽大人,晚上的星空,就是一只停滿螢火蟲的大燈籠。”

    姑娘嘿嘿笑道:“我夏天見著螢火蟲都是見一只撲殺一只的。”

    徐鳳年瞥了一眼壞笑的羊角丫兒,“以后誰娶你誰倒霉。”

    姑娘托著腮幫,傷春悲秋道:“誰不是呢。”

    黃昏中,一位清癯老者緩緩步入院中,青衫麻鞋,腰間懸了一枚羊脂玉佩¨宮數千人,羊角丫兒自認過目不忘,還是不認得這個老爺爺,徐鳳年倒是認識,一只自以為頂尖國手的大臭棋簍子,當年在清涼山頂跟徐驍廝殺得旗鼓相當,擅長悔棋,徐鳳年觀戰得頭大如斗。不過這位老人,卻是二姐的師父,天下精于王霸之爭的當之愧第一人。

    在羊角丫兒的側目中,老人大大咧咧坐下,厚顏恥問道:“丫頭,還有吃食否?”

    姑娘雖然潑辣,家教其實極好極嚴,起身笑道:“老先生,我家有的。”

    徐鳳年伸手一探,將這位曾經差點成為上陰學宮大祭酒的老人腰間玉佩悄悄奪在手中,遞給姑娘,“不值錢的白玉邊角料,就當我跟老先生的飯錢了。”

    老人臉色如常,笑著點頭,不給姑娘拒絕的機會,“不收下,我可就不吃了。”

    姑娘使勁搖頭,一正經道:“咱們都別這么俗氣行不行?”

    徐鳳年和王祭酒相視一笑,徐鳳年沒有把玉佩還給祭酒,后者等姑娘去灶房搗鼓飯食,平靜問道:“我有六百人,北涼敢吃?”

    徐鳳年想了想,“只有餓死的,沒聽過有撐死的。”

    老先生搖頭沉聲道:“未必啊。”

    徐鳳年笑道:“這些人最后能到北涼的,有沒有一半都兩,撐不死北涼。”

    老先生嗯了一聲,點頭道:“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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