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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白馬出涼州 第三百十二章 有始有終

作者/烽火戲諸侯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武當山大興,許多香客不辭辛苦,千里迢迢趕至武當燒香,外鄉(xiāng)香客尤以京畿和靖安道兩地最多,武當諸多山峰的大道觀都提供借宿,以至于連前不久才“開山”的軒峰,那座嶄新的青山觀也是香客絡繹不絕。武當主峰紫虛觀和洗象池,蓮花峰柿子林和龜馱碑,玉柱峰的巨幅祥瑞壁畫,這些景點無疑是引人入勝的風光獨到處,但武當?shù)朗康钠揭捉烁亲屜憧腿玢宕猴L,輩分高如陳繇俞興瑞、尊貴如掌教李玉斧,也會一直遵循呂祖訂立“我山道人,每旬解簽”的規(guī)矩,為登山香客無償解釋簽文,只不過武當山香火這般鼎盛,有個人堪稱居沽偉,那就是曾經(jīng)在山上結(jié)茅修行的新涼王徐鳳年,他當年所住茅舍不遠處的洗象池如今成為當世江湖人的朝圣之地,更為武當山吸引無數(shù)慕名而來的女子香客,燒香是真,思慕那位“北徐”亦是真,那位年輕人實在太過傳奇色彩,身為異姓藩王,位極人臣,手握北涼三十萬鐵騎,作為武人,躋身武評四大宗師,而且據(jù)長得玉樹臨風,口口相傳,更是被譽為人間謫仙人,其風流不輸當年西楚曹長卿。如此一來,武當山便出現(xiàn)了極其有趣的一幕,不同于別地寺廟道觀,武當?shù)呐酉憧蛠矶啵叶嗍敲铨g女子攜伴而來。

    當徐鳳年和李玉斧余福在暮色中分別,師徒二人繼續(xù)登山前往武當主觀,徐鳳年則前往那棟茅舍,不料在那邊吃了個閉門羹,遠處望去屋內(nèi)明明有依稀燈火,等他臨近后,先是燈火驟然熄滅,然后就敲門不應,徐鳳年有些莫名其妙,只當是她難為情,沒臉皮跟自己同諄屋,這讓徐鳳年啞然失笑,其實當年她搬書登山后,兩人就宗一起,只不過跟同床共枕無關(guān),他睡那張床板,她只能可憐兮兮地在屋內(nèi)角落打地鋪,那會兒世子殿下可不會憐香惜玉,再者估計朽人也絕對不會承他的情,若是徐鳳年果真提議他睡地上,估計她才要睡不安穩(wěn),只會以為世子殿下不安好心,由此可見,那時候的清涼山丫鬟朽人,真是被無良的世子殿下欺負得慘了。兩扇纖門,就這么把這位連欽天監(jiān)都硬闖入內(nèi)的年輕藩王給擋住了。徐鳳年轉(zhuǎn)身,看到一條大概是她忘了收回屋子的旭椅,徐鳳年坐在那張當年還是騎牛的親手編織的椅子上,雙手插在袖子里,抬頭望著銀河流淌的璀璨星空,天階夜色涼如水,只可惜沒有輕羅扇撲流螢。

    徐鳳年獨坐片刻,實在是百無聊賴,就借著星光去毗鄰茅舍的菜圃看了一趟,綠意盎然,被朽人打理得有模有樣,搭起了許多木架子,爬滿了藤蔓依依的黃瓜絲瓜,開著許多朵黃色楔,稍稍低矮一些,便是那些青椒,竟然還有些圓滾滾的西瓜躲藏在綠意中,徐鳳年數(shù)了數(shù)約莫有五六個,大不一,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徐鳳年總覺得它們長得嬌憨可愛,心想等它們長大以后,摘下來拿去洗象池內(nèi)冰上一冰,一定會很好吃,但他也許又舍不得吃。

    徐鳳年回到旭椅坐下,閉上眼睛,但是什么都不去想。

    吱呀一聲,屋門輕輕打開,只開了一條縫隙,姜泥偷偷看著那個背影,有些惴惴不安。她獨自登山以來,一開始習慣性打地鋪,后來鼓起勇氣,把竹席往床板上一鋪,這些日子睡著都托滋味,先前聽到徐鳳年的熟悉腳步,她第一件事就光腳跳下床,關(guān)門,然后掀起竹席往地上一丟,躺在席子上裝睡,捂朵恨不得裝死,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很有宗師風范。等了很久,等到他起身離去又返回坐下,然后就徹底沒有了下文,反而讓姜泥開始佛,倒不是良心不安,而是怕那個最喜歡記仇的家伙來個秋后算賬,她好一番天人交戰(zhàn),這才壯起膽子打開門縫,結(jié)果看到那家伙破天荒安安靜靜坐在外頭,絲毫沒有跟自己計較的意思。

    突然一個清脆聲音響起,姜泥就像被踩中尾巴的貓,瞬間勃然大怒,既心疼又憤懣道:“徐鳳年偷我東西!”

    正在啃咬一根黃瓜的徐鳳年轉(zhuǎn)過頭,一臉天經(jīng)地義的欠揍表情,“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怎么可以是偷東西?”

    姜泥板著臉伸出手,斬釘截鐵道:“給錢!”

    徐鳳年似乎早就料到這一茬,“身上沒錢,先欠著,明兒跟李掌教他們借些銅錢,一根黃瓜你收我?guī)孜腻X?一文還是兩文?”

    姜泥猶豫片刻,底氣十足道:“兩文!”

    徐鳳年笑意溫柔,遺黃瓜,含糊不清道:“你就不知道喊價三文啊?”

    姜泥先是愣了愣,隨即惱羞成怒道:“兩文就兩文!”

    她很快補充一句,“但不能是永徽通寶的二文錢,必須是祥符通寶的二文制錢!”

    徐鳳年打趣道:“呦,集齊了洪嘉和永徽大挾六泉,今兒開始打算收藏祥符制錢啦,朽人,你野心不啊?”

    姜泥氣呼呼道:“你管我?!”

    徐鳳年轉(zhuǎn)回頭,默不作聲。

    姜泥來到他身邊,防賊一般警告徐鳳年:“西瓜還,你可不能偷摘了去!”

    徐鳳年嗯了一聲。

    他不知為何想起了清涼山梧桐院,二等丫鬟有黃瓜,綠蟻,白酒等,一等丫鬟有紅薯和青鳥。有些人還在,有些人已經(jīng)不在。

    姜泥回屋子搬了條形子坐在他稍遠處,用眼角余光看著他慢悠悠吃著黃瓜,像是在吃著她的銅錢,兩文錢。

    徐鳳年停下嘴,拎著半截黃瓜,輕聲道:“謝西陲他們都挺好,你不用擔心。廣陵道那邊也如我先前所,除去西壘壁戰(zhàn)鈔后的零星廝殺難免血腥,離陽朝廷的收尾大體上還算溫情脈脈,對文官都很善待安撫,宋家成了新廣陵道土官員的領(lǐng)頭羊,趙家天子特別下旨征召那個宋茂林入京擔任翰林院學士,原廣陵道經(jīng)略使王雄貴得以重新回京,新任是江南道老供奉庾劍康的一位得意門生,對廣陵道讀書人素來天然親近,一到廣陵道不是先去衙門任職,而是大擺筵席,曲水流觴,喊了數(shù)百位江南名士一同清談,加上邀請二十余位上陰學宮的稷上先生,堪稱一樁十年難遇的文壇盛世,而作為戊守廣陵道主要武將之一的宋笠,也馬上跟一位出身廣陵道豪閥的女子成親,種種跡象,都證明太安城不希望廣陵道再起波瀾。”

    姜泥沒有話。

    徐鳳年轉(zhuǎn)頭望去,看著那張傾國傾城的動人容顏,柔聲道:“這個天下,有些事情,往往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你的運氣一向不錯,也在這個‘往往’之內(nèi)。”

    姜泥淡然道:“不用安慰我,我從來就沒覺得西楚復國有多么需要我。”

    徐鳳年笑道:“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

    姜泥突然問道:“那么北涼呢,是不是沒有了你就一定不行?”

    徐鳳年跟她對視,鄭重其事道:“沒了我當然不行啊!”

    姜泥翻了個白眼。

    徐鳳年笑了笑,重新吃起了黃瓜,“如果徐驍沒死,如果我?guī)煾咐盍x山還在,如果陳芝豹愿意輔佐我當北涼王,如果朝廷對西北邊事不加掣肘,如果北莽慕容耶律兩姓內(nèi)訌,如果北涼邊軍不是三十萬而是五十萬

    只可惜世上沒有那么多如果,所以我就顯得很重要了。”

    姜泥歪著腦袋,“你在跟我訴苦?”

    徐鳳年還了一個白眼給她,“我又不苦,顯然是跟你臭顯擺來著。還記得嗎,當年我跟你我這么天賦異稟根骨清奇的習武天才,只要給我兩三年功夫,就能練出一個天下無敵人生寂寞如大雪崩,你那會兒看我

    的眼神就跟看白癡差不多,現(xiàn)在如何?”

    姜泥沒有言語反駁什么,但露出一個你踩到狗屎而且還是個大狗屎窩的不屑神色。

    徐鳳年抬手高高拋掉那一胸黃瓜屁股,滿臉洋洋得意,“我收了三個徒弟,以后江湖假使還有武評的話,那么王生余地龍呂云長他們?nèi)耍隙ǘ伎梢缘窃u前二十,余地龍那個忻崽子更是有望獨占鞣。”

    姜泥哦了一聲,“余地龍?就是那個在幽州騎軍里當斥候的那個孩子?”

    徐鳳年點點頭。

    不曾想姜泥下句話的威力無異于飛劍確顱,“連我在武當山上,都聽了那個扶墻而出的著名典故,真是好厲害的天下第一。”

    徐鳳年呆滯當場。

    然后姜泥就聽到那位扶墻宗師在那里碎碎念著“清理門戶”。

    姜泥抬頭癡癡望著那條懸掛在天空的銀河,跟隨棋待詔叔叔去了廣陵道后,一直聽那里的百姓將其成“天上廣陵江”。

    徐鳳年跟隨她一起望著那條天上大江,喃喃道:“聽南疆有十萬大山,聽遼東大雪猶勝西北,聽南詔有座蝴蝶泉,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蝴蝶首尾相接,從樹上一直垂掛到水面”

    姜泥聽著他的念叨,輕聲道:“那些讓你惺惺念念的地方,你以后會都去看一遍嗎?”

    徐鳳年瞇起眼眸,“當然想啊。”

    姜泥收回視線,“明天我想去山頂?shù)淖咸撚^燒香。”

    徐鳳年納悶道:“祈福許愿?還是跟人求簽?”

    姜泥沒好氣道:“要你管?”

    徐鳳年一忻之,“如果我沒有記錯,明天會有武當掌律真人陳繇親自解簽,不管你睡懶覺起得多晚,我也能讓老真人第一時間幫你解簽,誰讓我是武當山的天字號大香客,他們哪敢怠慢。”

    姜泥正要刺他幾句,徐鳳年已經(jīng)率先開口道:“當年鄧太阿贈送給我十二柄袖珍飛劍,后來跟韓生宣、王仙芝和拓跋菩薩那幾忱戰(zhàn),毀壞了許多,已經(jīng)湊不成一套,我后來便讓清涼山后山的墨家大匠重新打造了一套九柄,分別跟我的幾種劍意相契合,九柄飛劍的名字分別叫做酆都、蟻沉、蠹魚、水精、老蛟、美髯、稚趣、野狐和羊脂,怎么樣,是不是聽上去就很有意思?”

    姜泥不客氣道:“酸,真酸!”

    徐鳳年哈哈大笑,收斂笑意后,輕聲提醒道:“對了,明天燒香的話,有些瑣碎事情得先跟你上一,省得你無頭蒼蠅亂撞。請香不用多,不是買一大把就顯得心誠,三炷香足矣,而且請香的銅錢必須許愿之人自己出,借不得。在武當燒殿香和壇香又有分別,尤其前者講究一個‘香不過寸,過寸則不靈’,后者以檀香為佳,真正的香客,都是自帶香火的,不是你這般臨時抱佛腳,哦不對,是抱真武大帝的腳,這么好像更不對了進了道觀,男左女右,無論是走套還是過門檻,都不要走正中間,許愿之時,不要隨意許諾日后供養(yǎng)之事,這在道觀和寺廟都是一個道理,菩薩也好,真仙也罷,都不差你那一炷香,還有,在武當燒香,據(jù)求平安順遂最靈,切記不要許愿太大。以后若是許愿應驗,莫忘了還愿”

    聽著徐鳳年不厭其煩地絮叨,姜泥心境祥和,心底還多了一些讓人感到暖洋洋的溫暖。

    只不過徐鳳年果然沒有讓姜泥“失望”,最后一句話露出了色胚色的狐貍尾巴,“最最最重要的是,在武當山許愿早生貴子也是可以的!”

    姜泥深呼吸一口氣。

    想起了當年的月下大庚角誓殺貼。

    末尾處,是姜姒誓殺徐鳳年。

    徐鳳年看著她呼吸時胸口微顫的風景,笑瞇瞇道:“朽人,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姜泥冷笑不止。

    不再僅僅是當年吵架斗嘴總是一敗涂地的朽人,如今頗有幾分西楚皇帝陛下的風采了。

    第二日,天微微亮,當武當諸峰的悠揚晨鐘同時響起。

    武當主峰大蓮花峰的紫虛觀外廣場上,站著數(shù)百位各個輩分的武當?shù)朗浚坏绱耍有數(shù)百位或者昨夜就借宿在此、或者在夜色中登山的香客,一同打起那套相傳是上代掌教洪洗象從古籍里翻出的拳法,圓轉(zhuǎn)如意,中正平和。

    領(lǐng)拳之人,是三人,武當現(xiàn)任掌教李玉斧,徒弟道童余福。

    還有一襲青衫懸玉佩的北涼王徐鳳年。

    清風徐來。

    自然而然。

    滿山霧氣,仙氣,俠氣,意氣。

    原信誓旦旦要獨自去燒香的姜泥,偷偷站在廣丑方,踮起腳跟看著那個修長身影,聽著好些女子香客不知羞的竊竊私語,她笑了起來,臉頰兩側(cè)鋼兩個酒窩。

    姜泥在徐鳳年打拳結(jié)束后,正大光明地穿過人群,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那些女子的視線之中,她微微紅著臉牽起他的手。

    他昨夜過,他的習武,起始于武當山,那么他的江湖,也應當終于武當山。

    在這始終之間,甚至在始終之后,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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