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族分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屬于奴兒干都司。
建州又分建州和長白山兩部。建州有哲陳、渾河、蘇克素護河、董鄂、完顏五部。長白山有珠舍里、訥殷、鴨綠江三部。哲陳在安東柳和縣東，渾河在安東新賓縣西北，蘇克素護河在柳河縣境，董鄂在通化縣北佟家江流域，完顏在吉林敦化縣西。珠舍里在安東臨江縣北，訥殷在安東長白縣內(nèi)，鴨綠江在鴨綠江上游。
海西分哈達、葉赫、烏拉、輝發(fā)四部。輝發(fā)在安東輝南縣內(nèi)，哈達在輝南縣西北，葉赫在吉林四平縣東北，烏拉在吉林省城。
野人分為渥集、庫爾喀和瓦爾喀三部。渥集在松花江穆棱市東北，庫爾喀在松花江寧安縣與黑龍江下游，瓦爾喀在松花江延吉縣北與烏蘇里江上游。
目光沿著羊皮紙上描繪的黑色線條來回看了兩三遍，我開始覺得頭昏腦漲——其實代善繪制的這張地圖甚為精妙，一點也看不出是出自一個九歲孩童之手，想來他今后在行軍打仗方面會是個天生的將才。
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是個對地理概念完白癡的人！
自打從費阿拉城出來，馬車已經(jīng)一路晃悠了四五天，顛得我屁股發(fā)麻，身僵硬，車卻仍是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
好在丫鬟阿濟娜十分乖巧懂事，怕我坐車氣悶，不時指點著沿途的江山風(fēng)景逗我笑�？伤齾s一點也不知道我是極怕冷的主兒，遼東的氣候來就差，這時又是年關(guān)將至，大雪紛飛，滴水成冰，自然更是凍得人渾身直哆嗦。
我可是自生長在江南水鄉(xiāng)，何時曾挨過這樣寒冷的冬天？
“呼……”我縮在厚厚的軟衾內(nèi)，手里捧著暖爐，瑟瑟發(fā)抖。
“格格，喝碗**暖暖身子。”
我淺淺地嘗了口，覺得味道怪怪的，不是很喜歡，于是搖了搖頭。
旅途寂寞無聊，我只能拿溫習(xí)地圖來打發(fā)時間。如果沒必要，我甚至連話都懶得開口，盡量保持體內(nèi)的溫度。
繼續(xù)回來研究地理環(huán)境。
此時的建州已經(jīng)基被努爾哈赤統(tǒng)一，現(xiàn)如今在遼東，除了不成多大氣候的野人女真外，目前與建州女真勢均力敵的只有海西女真四部，外加蒙古察哈爾等部。
我低頭沉吟，蒙古離得稍遠，海西四部卻是近在咫尺，如果史實無誤，努爾哈赤是必定會統(tǒng)一整個女真部落的，甚至在未來的二十年里，逐步建國稱汗。接著他的兒子皇太極會稱帝，然后多爾袞會打進北京紫禁城，順治帝最終會登上金鑾殿的寶座……
噓，是我扯遠了，那些都將會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就目前而言，皇太極還在他額娘懷里幸福無憂地啜著奶水呢。
想到皇太極，我不禁露出愉悅的微笑。
“格格，最近難得看見你笑呢�！卑葰g喜地，“自打跟淑勒貝勒的阿哥分手后，奴婢就沒見你真心笑過。”
我知道這鬼丫鬟所指并非是皇太極，而是褚英和代善。這倆家伙在得知我們一行人決定趕在年前返回葉赫時便悶悶不樂。代善還好，喜怒不曾擺到臉上，雖然抑郁寡言，但到底不失一個阿哥應(yīng)有的身份和體面。反倒是那個褚英，一聽我要走，急得哇哇大叫，還險些跟孟古姐姐頂起來。他可真是仗著自己大阿哥的身份，一點沒把他阿瑪?shù)膫?cè)福晉放在眼里。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點酸澀，索性歪在軟衾上假寐，回想起當日出發(fā)時的情景，不免嘆息。代善隱忍不發(fā)，一直保持沉默，褚英卻騎馬追出了費阿拉，一直護送到了建州邊界，最后還是我實在看不下去，嫌他礙事，板下臉才硬趕了他回去。
唉，他們雖然調(diào)皮，性子還都帶了點色味，但到底是我在這個時代交到的第一批朋友，以后不會想念他們，那是假話。
“格格！格格！”阿濟娜挨著我輕聲呼喚，“格格睡著了？”
“嗯，睡著了�！蔽覑瀽灥鼗卮�。
阿濟娜先是一愣，隨即咯咯嬌笑，“格格你真逗。”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瞅了我兩眼，我覺著古怪，便問：“怎么了？”
她笑：“格格的性子變得開朗多了，奴婢以前可從未見你跟誰開過玩笑呢�！�
“哦，是嗎？”我一下來了興致，拍拍身邊的熊皮褥子，“過來坐，跟我多講講以前的事……你知道的，我燒壞了腦子，以前的事統(tǒng)統(tǒng)都不記得了�！�
阿濟娜謙卑地微笑，“格格要聽什么，奴婢便什么……”
“嗯……”我見她不愿過來，知道她謹守主仆的分，也不為難她，于是只問，“我阿瑪和額娘是什么人？家里還有什么兄弟姐妹？對了，我一直沒弄清我和葉赫那拉側(cè)福晉的關(guān)系，他們總她是我姑姑，可我有次聽東果格格的口氣，好像又不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濟娜想了想，約莫是覺著我這些問題問得實在古怪，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與她目光對視，只得悶頭看著那張熊皮，心里卻在暗自打鼓——聽這丫鬟打五歲起便跟在“東哥格格”身邊做貼身侍女，我這些問題問得這么白，會不會被她看出些許端倪？
“格格……”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這叫奴婢從何講起好呢？葉赫是個大家族，人丁興旺……奴婢只揀些要緊的吧。格格的瑪法清佳貝勒和孟古側(cè)福晉的阿瑪楊吉貝勒是對親兄弟……”
我在心里飛快地推算——這么我和孟古姐姐的關(guān)系算是堂姑侄了？！
“咱們?nèi)~赫與別處不同，沿著葉赫河?xùn)|西兩岸各建了兩座城池，當時清佳貝勒居西城，楊吉貝勒居?xùn)|城，東西二城首尾呼應(yīng)……”乖乖，果然是大家族，照此推算，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肯定少不了。“……現(xiàn)如今西城的首領(lǐng)是格格的阿瑪布齋貝勒，東城的首領(lǐng)是那林布祿貝勒。孟古側(cè)福晉便是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妹，想當年這門親事還是楊吉貝勒爺慧眼識英雄，親自定下的呢�！卑纫讶灰桓鄙钌蠲宰淼呐畠喊V態(tài)�？礃幼幼怨琶廊诉�是愛英雄，只可惜這世上的美人卻多半沒有眼力，沒能看透英雄的背面其實不過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男人的劣根性，特別還是在連封建制標準都還沒達到的滿洲奴隸制社會里，男人更是囂張得一塌糊涂。
女人算什么？不過是男人腳下隨意踐踏的玩物罷了！
我冷然地注視著她，她卻仍是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樣，不由得叫我更加心灰意冷�？磥磉@里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個還都挺認命知足的。連當人家的眾多老婆之中的一個，也會被其他人羨慕得要死！
“阿濟娜！”我終于忍無可忍，伸指在她額頭敲了個暴栗，“不要中毒太深了！”人若不自救，那便真的是沒救了！
“哇！”阿濟娜悶悶地揉著發(fā)紅的額頭，一臉的茫然，顯然不知道我這個主子為什么突然打她。她也不敢多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退到車廂的角落里去。
我看著她唯唯諾諾、卑卑怯怯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對她些什么才好。
葉赫部地近北方，大明稱之為北關(guān)。在海西扈倫四部中，葉赫部東臨輝發(fā)，南接哈達，西靠蒙古，西南方向距開原較近，北與烏拉相通。葉赫先世姓土默特氏，后滅扈倫那拉部，遂姓那拉氏。葉赫屬下管轄十五部，其部民素以勇猛、善騎射著稱。
葉赫部所在的葉赫城，又分為東、西二城。
西城依山面水，位于葉赫河北岸三百米處的山坡上。城是依山建筑，城墻寬厚高峻，由土石混雜筑成，分為內(nèi)外二城。外城周長五里左右，依地勢圍筑；內(nèi)城修在外城中東南部的平頂山丘上，隨地勢圍筑呈不規(guī)則形狀，周長約二里有余。
在西城以東為葉赫東城，它北臨葉赫河，南依嶺崗，依山岡筑成，城墻高大聳闊，石城外用木柵圍成一周，謂之柵城；在石城內(nèi)又有木城。在三城之間均有護城壕溝相隔，并在壕溝之間建有橋梁，可以互通往來，便利異常。
木城中建有偌大的一座八角明樓，此刻我便正坐在這八角明樓的一間房內(nèi)，暖暖地捧著茶碗發(fā)呆。
阿濟娜忙忙碌碌地指揮著一干下人，將我的隨身衣物一件件取出，歸置妥當。
我有些困惑，為什么我明明是布齋的女兒，卻不回西城，反而住在東城？
“那個……”
“格格有何吩咐？”阿濟娜剛巧出門了，吩咐在外屋當差的一個丫鬟在我跟前伺候著。我眨巴下眼，心想問你也是白問，就是從阿濟娜嘴里，也不一定能問出什么事來。每回只要一問起我阿瑪?shù)氖拢偸嵌愣汩W閃的，像是想隱瞞些什么。
我揮揮手：“沒事。”
丫鬟木訥地行了個跪安禮后退下。
打量這間布置奢華，卻也透出濃濃陌生感的房間，壓抑在我內(nèi)心許久的寂寥情緒突然部涌了出來。到古代這么久，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強烈地想念現(xiàn)代，也許……是因為換了個陌生環(huán)境吧。
手指慢慢撫過床榻上雕刻的繁雜花樣，我心里一陣泛酸，以后恐怕要在這個陌生地方長期生活下去了，因為這里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家。
家啊……家的概念是什么？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回過頭，只見一個身穿玫瑰紫褂、披玄狐斗篷的中年男子手扶著門框，氣喘如牛地望著我，眼里滿是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才一怔，他就從門檻外跨了進來，疾走兩步，一把摟住了我，“我的東哥！我的東哥……你終于回來了，可把阿瑪想死了！”
我被他抱得莫名其妙，下意識間用手擋開他的身子。他錯愕地看了我一眼，痛心地：“還不能原諒阿瑪嗎？阿瑪已經(jīng)知錯了……你這次任性離家去建州，阿瑪也不曾攔你，只是想你歡喜便好。”
雖然已經(jīng)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便是東哥的阿瑪布齋，但是突如其來的親情還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只得將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阿濟娜。
阿濟娜果然機靈，見我向她求援，忙上前行禮：“回貝勒爺，格格在建州生了場大病，大好后便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布齋一愣，扶著我的肩膀細細打量，“難道是真的？我上月才接到努爾哈赤的書信，只是不信�！彼舷旅�，憐惜而又心疼地問，“如今你可大好了？身上還有什么不適嗎？要不要命大夫過來瞧瞧？”
我見他愛女心切，心里也覺暖暖的，有這樣的父親疼愛著，東哥應(yīng)該是個很幸福的女孩子吧？
“不必了，阿瑪……”我低低地喊他。我還從沒喊過爸爸，在現(xiàn)代我只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親生父母自從生下我就拋棄了我。沒想到如今做了東哥，居然平白無故地多了個阿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對我的一種補償？
“阿瑪，我除了不記得事之外，一切都好，身子也比以前結(jié)實了許多，您不必擔(dān)心！”叫了幾次，這阿瑪竟是喊得來順口。
布齋又仔仔細細地看了我兩眼，終于笑道：“果然是長高了些，人也覺著精神多了。這次去建州，可瞧見你姑姑沒？她可安好？”
“姑姑她才生了位阿哥，取名皇太極！”
“哦？有這等喜事？”布齋喜上眉梢，回頭對身后一人，“孟古姐姐得子，咱們可不能不送禮，這份面子葉赫得給她撐足了！”
“是。”那人微笑作答。這名中年男子，瘦長臉，八字須，顴骨高高突起，給人的感覺不是很爽利，就像他身上穿的夾襖一個顏色，灰灰的。
“這是你叔叔！”布齋見我愣神，忙解釋，“唉，好好的，怎么……”話一半，那林布祿把手搭在他肩上，笑著：“這也沒什么，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他雖然笑著，可我覺著那笑容陰沉詭異。
布齋和那林布祿顯然還有重要事情要商談，略微了幾句別的話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臨走，布齋還關(guān)照我：“若是還不想回去，便仍住在這里。什么時候你想回去了，便告訴阿瑪一聲……你哥哥也挺想你的�！�
我滿心歡喜地送他出了八角明樓，隨后回屋打算去好好補個美容覺，以養(yǎng)這么些天在馬車上所受的苦。可誰知剛走到門口，無意中聽見外屋當差的那丫鬟正在和阿濟娜話，那聲音里透著一股歡快雀躍，一點也不像在我跟前時那么木訥。
這可真是奇怪了，難道我是老虎，在我面前笑半句，我就會吃了她不成？
“阿濟娜姐姐，格格這趟出門，回來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和大爺一見面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時二爺在邊上勸解兩句，她連二爺?shù)脑挾紩敾厝ィ〗駜簜�倒真是新鮮，別沒拌上半句嘴，父女兩個還有有笑的……”
“格格性子是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吧？”
“真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嗎？那也就是……她把歹商貝勒的事也給……”
“噓�！卑韧蝗晃孀∷淖欤奥曅�，格格回來聽到了怎么辦？”
我一凜，這里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大秘密？雖然我不是很八卦的人，但是有秘密聽，自然也會好奇。
“我瞅見格格送爺出門了，一時半會兒哪里會回來？她原先就不愛在這屋待，三天兩頭跑出去遛馬。她在這里住著那是客，二爺不好約束她，二福晉更是不敢管她……阿濟娜姐姐，你這次格格氣消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搬回西城住了？”
阿濟娜輕笑，“我看是你這蹄子想見大阿哥想瘋了吧？”屋內(nèi)傳出兩人嬉戲打鬧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阿濟娜才又，“你也別急，格格忘了歹商貝勒，自然也就不會再和大爺慪氣，搬回去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兒個我吩咐他們把好些東西直接拉回西城去了，都沒拿過來……”
“唉，只可憐了歹商貝勒，死得真有些不值了！咱們家格格雖不是頂喜歡他，可也沒討厭不嫁他。去年我還以為格格嫁去哈達，姐姐你必定會跟了去，少不得日后我要一個人寂寞了……誰曾想這不過是大爺和二爺拿格格作餌，設(shè)下的計策。歹商貝勒還滿心歡喜地從哈達親自過來迎娶，結(jié)果……”
“行了，別再了。要是被爺知道咱倆嚼這舌根，非揭了咱們的皮不可�！卑犬吘估铣�。那丫鬟卻滿不在乎地：“怕什么，又沒旁人。我只是替歹商貝勒可惜了，好好的為一個女人白白搭送了一條性命！偏我們格格還把他給忘了……”
“這話我聽著可別扭，難不成你是，這都是格格的不是了？”阿濟娜畢竟是我的貼身丫鬟，這話一聽就知道她心里向著我。
“我哪敢啊……”丫鬟輕笑，“咱們的布喜婭瑪拉格格，可是打出生，便被族里最有威望的薩滿預(yù)言，她將來可是……”
聲音低，我悄悄扒著窗欞往里偷看，卻見她倆走進里屋替我收拾床褥去了，雖還在交談，卻因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我又不能沖進房去繼續(xù)聽壁腳，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就剛才聽來的八卦，可真有點叫人消受不了。
居然有個人，因為“我”死掉了！
真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轉(zhuǎn)眼便是農(nóng)歷除夕。
在現(xiàn)代我是孤身一人，年節(jié)時常跟著Sa他們跑專訪，忙得大年夜晚上都回不了家，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過年的冷清和忙碌。
相比而言，在古代的第一個新年卻過得異常熱鬧。不僅是因為年味比現(xiàn)代要強上數(shù)倍，還多虧了這葉赫那拉家族人丁興旺。
布齋所出的女兒并不只我一個，我也不可能指望著古代的男人只生一個女兒。事實上，在多妻多子的時代，我之所以能夠在眾姐妹們中脫穎而出，關(guān)鍵在于我這張與眾不同的臉蛋。
布喜婭瑪拉，長得極美！美到我每次照鏡梳妝的時候，都會看得心馳神搖，久而久之阿濟娜那丫頭幾乎以為我這個主子有自戀情結(jié)。
這樣的一副花容月貌，隨著年歲的增長，或許會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吧？清純中透著妖嬈，這是我在自己臉上看到的美。
雖然因為年幼身量未足，但是僅憑著這張臉，她已無愧于“女真族第一美人”的稱號。
而在現(xiàn)代，以我的長相，不過是中上之姿，不上難看，卻也絕對不屬于明星臉孔那一類人，走在大街上絕對不用擔(dān)心會產(chǎn)生那種回頭率百分之三百的超強恐怖感�？墒恰瓥|哥不同！大大的不同！
初來古代的那會兒我還并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同的感受，可是自打聽曾經(jīng)有個男人輕易就為了“我”而賠上一條性命后，我才真正意識到東哥的美貌所能帶來影響力是多么的巨大和可怕。我開始留意那些平時并不曾仔細體察的追逐目光，駭然發(fā)現(xiàn)但凡是男人，不論老少，只要見我第一面，眼神就會立即走樣。
打那以后，那些個驚艷贊賞乃至貪婪猥褻的目光，我真是一個不落地體會了個遍。
做了二十三年的平凡人，今兒才算真實地過了回美女的癮。然后我猛然發(fā)覺，我討厭做美女！真的很討厭！
在這樣頻繁的目光追逐中，我發(fā)覺自己正在慢慢地失去自我，失去那個原先的我——那個平凡而又真實的步悠然！
終于，在繁華和熱鬧的新春過后，我最害怕面對的、長久深埋在我心底的那個隱憂悄然浮出水面。
萬歷二十一年六月，烏拉部首領(lǐng)滿泰貝勒因慕我美名，親自替其弟布占泰到葉赫來求親。其時正值努爾哈赤的建州勢力日益壯大，對海西女真四部均造成極大的威脅之時，那林布祿和布齋為了橫向籠絡(luò)烏拉，當即應(yīng)允了這門親事。
等我知曉之時，滿泰早已帶著他的部下歡歡喜喜地返回了烏拉，而我只能望著大廳內(nèi)滿當當?shù)钠付Y發(fā)呆，猶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
還是……逃不掉。
無論我心里有多么的不愿意，這個身體所處的時代卻由不得我這個弱的女子來反駁半句。無論布齋多么寵愛我，在他眼里我也不過就是一個遲早要嫁作他人婦的女兒罷了，與其他女子毫無半點分別。
從沒有這一刻，我是如此痛恨擁有這張臉孔，美麗對于我來，簡直就是一道要命的枷鎖，牢牢束縛住我，將我硬生生地推入萬丈深淵。
同年九月。
葉赫貝勒布齋、那林布祿，與哈達貝勒孟格布祿、烏拉貝勒滿泰之弟布占泰、輝發(fā)貝勒拜音達禮，聯(lián)合長白山珠舍里、訥殷二部，以及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三部，結(jié)成以葉赫部為首的九部聯(lián)軍，號稱三萬人，兵分三路，浩浩蕩蕩，直奔費阿拉城而去。
途中，九部之師攻扎喀、黑濟格兩城均不得手，兩軍最后迎戰(zhàn)古勒山。努爾哈赤兵力未及一半，據(jù)險而陣，命部下額亦都帶領(lǐng)百人挑戰(zhàn)。葉赫布齋策馬迎戰(zhàn)，馬觸木跌倒，被額亦都部將吳談殺死�？茽柷哓惱彰靼柴R陷泥淖，換了個鞍轡后倉皇逃走。九部之師大敗，烏拉部布占泰被俘，其余兵馬俘獲更是不計其數(shù)。努爾哈赤更是乘機滅了訥殷、珠舍里，建州女真至此部歸于努爾哈赤。
消息傳到葉赫時，我整個人都懵了。
雖然早已知道歷史上的努爾哈赤驍勇善戰(zhàn)，一生之中打仗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九部之敗早在我預(yù)料之中，但當聽到布齋身亡的噩耗時，在情感上我仍是接受不了。
雖然與他相處僅僅半年，雖然他曾經(jīng)把我當做籌碼以換取政治聯(lián)姻，但是他畢竟是我阿瑪，是我人生里真真切切第一次喊出口的父親。面對他的死，我不能不心痛悲傷。
數(shù)日后，僥幸從戰(zhàn)場上逃脫的那林布祿帶著布齋的尸首回到葉赫。
當時的我被阿濟娜扶到前廳，只覺得兩腿如灌了鉛水一般難以拖動。滿身狼狽的那林布祿老淚縱橫地扶著棺木，而布齋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哥哥布揚古，從我身后飛快地躥了過去。
棺木并未合蓋，幾乎在他撲到棺木上的同時，一聲悲鳴哀號從他嗓子里迸發(fā)出來，“阿瑪——”
我感同身受，內(nèi)心隱隱作痛。布揚古在大叫一聲后，一口氣沒緩過來，竟昏死過去，腦門重重地磕在了棺木的尖頂上。
那林布祿抱住他失聲痛哭，“布揚古啊！你阿瑪死得太慘了……努爾哈赤那個卑鄙的家伙，竟然將你阿瑪?shù)氖卓吵蓛山�，只肯歸還一半給我們！他將你阿瑪?shù)牧硪话胧滋粼诔穷^上當做戰(zhàn)利品來炫耀……”
布揚古臉色煞白，咬緊牙關(guān)身子微顫，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可怕的表情。一想到努爾哈赤的囂張與得意，我便渾身戰(zhàn)栗。
痛哭中的那林布祿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不禁一寒，一縷不祥之感油然從心底升起。
“努爾哈赤聲稱，若想要回另一半尸首，除非……”
不要，不要……我在心底吶喊，身子微微打戰(zhàn)。
“獻上……東哥……”
我一冷，猶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徹骨透心的冷。
布揚古緩緩仰起頭來，眸瞳深深地睨著我。那樣期待而又喜悅的眼神，意味著什么？他難道真的想按照努爾哈赤所的那樣，把我……
不！我退后一步，骨子里的倔強和反抗意識噌地冒起，我才不要被人當做玩偶一般送來送去，“休想把我送給努爾哈赤！”
布揚古的目光驟然一寒，那林布祿也是一臉責(zé)難地望著我，仿佛我剛才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我咽了口干沫，隨即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斥責(zé)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么可能委身下嫁給一個害死我阿瑪?shù)哪Ч恚课摇~赫那拉布喜婭瑪拉，今日在此指天發(fā)誓，他日誰若是能殺死努爾哈赤替我阿瑪報仇，我便立即下嫁于他，絕不反悔！如若有違此誓，當如此木！”我拔出隨身佩帶的匕首，用力狠狠剁下面前案幾的一只幾腳。
果不其然，我這分大義凜然之氣當場就鎮(zhèn)住了所有人，包括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畢竟我所的話都在情在理，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他們都無法來駁斥我。
見廳內(nèi)的一些親族開始竊竊私語，頻頻點頭贊許我所的話，我手指緊抓著阿濟娜的胳膊，緊張得手心里是黏黏的汗水。天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多害怕！
幸好我清楚地知道努爾哈赤最終是壽終正寢，正常亡故，他沒被任何人殺死，所以盡管我發(fā)的誓言如此惡毒，卻也不用擔(dān)心有朝一日真的要去履行諾言。在這一點上，我畢竟還是耍了點“先知”的聰明。
悄悄噓了口氣，我知道自己暫時可以不必擔(dān)心再會受到叔兄的逼迫而去嫁給努爾哈赤。甚至托九部之戰(zhàn)的福，我那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夫布占泰被俘，至今是生是死還是個未知數(shù)，這門親事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已然告吹。我如今又恢復(fù)了自由之身，才不會白癡得再次跳進政治婚姻的火坑中去。
從今以后，我要更加心地維系住我的自由生活，不能再被人任意擺布。
“東哥！”布揚古走過來望著我，顯然他也被我的那些話深深打動了，“我不會再逼你嫁給努爾哈赤，但是……你仍需親自到費阿拉走一趟，”他目光悠長深遠地瞅著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去求姑姑幫忙，還是……總之，你一定要把阿瑪?shù)氖斫o我?guī)Щ貋恚 ?br />
僅僅時隔一年，我便又重新沿著去年那條來葉赫的老路，默默地回到了費阿拉城。
城中的景物并未有多大的改變，然而我的心境，卻已比那時蒼涼了許多。
阿濟娜先一步跳下馬車，車簾打起，當我彎著身子準備下車時，才猛然發(fā)覺，那雙白皙修長的、替我撩起簾子的手并非是阿濟娜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溫潤如玉般的清澈眼眸，一如記憶中那般，我不由得笑了，一掃漫漫旅途中的不快與郁悶。
不過一年時間，代善卻明顯長高了許多，眉宇間已有種大男孩的神氣。他心翼翼地扶著我的手將我從車內(nèi)帶出來，在我準備踩著事先擱好的腳凳下地的時候，他卻突然合臂抱住了我的腰。
“歡迎回家，東哥！”他的呼吸熱烈地噴到我的耳后，惹得我瘙癢難忍大笑起來。這個孩子，真是一點都沒有變。我突然有種乍見親人般的感動，只為了他這一句“歡迎回家”。
下車后，任由他牽著我的手，他的手指仍是帶著股涼意，好似從來就不會暖似的。我拿眼角偷偷瞄他，發(fā)覺他雖然一言不發(fā)，眉梢卻溫柔地帶著笑意。
“姑姑好么？”
“好�！�
“八阿哥好么？”
“好�！�
“東果姐姐好么？”
“好。”
“褚英……”
他突然停下來，面向著我站定，我沒抬頭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都好�！彼p輕嘆息。
我緩緩抬起頭，看定他。變聲期過后，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柔和的磁性，就像春日里和煦的暖風(fēng)，給人以溫涼的愜意。我望著他笑，“你好么？”
他眨眨眼，手撫上我的眉眼鬢角，終于他噓了口氣，輕柔地笑：“你能回來比什么都好。”
我哈哈一笑，多日來的陰霾情緒在他的笑容里融化殆盡，我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那你以后可要多陪陪我，我一個人待久了會無聊，無聊久了就會想回葉赫……”
衣袖下的肌肉一緊，他緩緩：“我不會讓你無聊的。”
我仍是住原來住過的那間屋，據(jù)這屋子自打我走后，便落了鎖，未曾再有人住過。
努爾哈赤沒有露面，褚英和東果格格也未見人影，只有孟古姐姐下午來找過我，可惜那會子我正在補眠。她見我睡了，也沒吵醒我，留了兩名使喚丫鬟給我，是努爾哈赤特意吩咐的，怕阿濟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掌燈時分我才醒了，其實是肚子空空給餓醒的。原想隨便找點點心填了肚子繼續(xù)倒頭睡的，可阿濟娜告訴我今天晚上內(nèi)城里辦喜宴，葉赫那拉側(cè)福晉還派人給我送了新做的衣裳來。
看著那身顏色鮮亮的大紅長袍，我先是一驚，心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我真怕這場喜宴是個大陷阱，就專等著我往里跳。
趁阿濟娜替我梳頭的那會兒工夫，我定了定神，問她：“可知道是誰辦喜事？”
“聽是舒爾哈齊貝勒家的格格，新郎官卻不知是誰！”我一聽立馬松了口氣，舒緩開緊繃的臉皮，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來我還真趕巧了，一來便有熱鬧可瞧！”我還真對滿人的婚禮蠻好奇的，平時只是在電視里演的清宮戲里見過，覺得熱鬧非凡。
“好了！格格�！睂︾R細瞧，阿濟娜替我梳了個把子頭，頂上簪了一對純金打造的纏絲牡丹花，我不由得眉心一皺，“我不記得有這首飾。”
“這是晌午淑勒貝勒爺賞的。”
“俗！”我沒來由地心生厭惡，抬手摘下那兩朵金牡丹，摔在地上。再看鏡子里的自己，云堆翠髻，靨若春桃，蛾眉顰蹙，氣質(zhì)如蘭，不禁怒氣直沖腦門，雙手毫不猶豫地將梳好的把子頭拆亂。
阿濟娜被我瘋狂的舉動嚇呆了，等我散了滿肩的長發(fā)后才如夢初醒，叫道：“格格，你這是做什么？”
我站起走到一邊，就著銅盆里的冷水低頭潑到臉上，將化好的妝容洗了個干凈�！安挥眠@么麻煩，你只管把我的頭發(fā)綁兩股辮就成�！毙毖垲┮娮赖紫逻�擱著一雙嶄新的花盆底新鞋，不由得冷笑，一腳將它們踢飛，“我也不用穿這勞什子的東西，一來我穿了走不了路，二來我年歲尚幼，不必穿這婦人的東西。”
“格格！”阿濟娜被我嚇得不輕，“那哪成？這些都是淑勒貝勒特意吩咐奴婢這么做的……”
“你是他的丫鬟還是我的丫鬟？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我橫眉冷對。
好啊，努爾哈赤的人我還沒見著，我的丫鬟倒已被他脅持了去。果然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如今情勢已是逼得我連口大氣也喘不過來，改日他若是想要再對我做些什么，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格格……”
“梳頭！”我憤恨地坐下，“照我的做，有什么事我替你頂著就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可惜我這條魚是帶著劇毒的河豚，就算注定要被人宰，我也絕不會讓吃我的人有好下場。
早知道這一趟來，是孤身來闖龍?zhí)痘⒀�，不過就是一個“拼”字罷了。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