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笑嘻嘻地挨進(jìn)我,“嫂子,今兒個都預(yù)備了什么好東西……”
我猝然旋身,肅然地正對他,他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我竟會用如此一正經(jīng)的表情看他。
“十四貝勒未免太挑食了。”我冷言譏諷。
多爾袞眉頭一挑,“又非是行軍打仗,難得豪格娶親,我想弄些好吃的,有何不可?”
他的倒也在情在理,只是以他堂堂貝勒之尊,還有什么東西是沒有吃過的?我抬頭望天,幾乎要翻白眼。
“江南吃……”
“什么?”
“北方的吃食和南方的不同,你或許只有去江南嘗一下那里的美食了。”
“江南……”他拖長了聲音低吟,“在關(guān)內(nèi)嗎?是在大明嗎?”
我一震。該死,我都跟他胡扯了些什么呀!
多爾袞眼神迷離,上身前傾,突然湊近我,“真的……很好吃么?”
強(qiáng)烈的壓迫感讓我呼吸一窒,狼狽地往后疾退一大步,卻聽他驟然放聲大笑,引得伙房的奴才一齊往這邊轉(zhuǎn)過頭來。
“看什么看?!”他突然厲聲暴喝。
我沒想到他翻臉竟比翻書還快,驚悸中腳后跟絆到地上一頭剛剛屠宰完畢的牛犢。
“心!”他伸手拉住我,順勢將我?guī)霊阎小?br />
我的心怦怦狂跳,驚慌失措地掙脫他的懷抱。
他眼神一黯,“我是洪水猛獸么?”近乎自嘲地撇嘴,“是了,現(xiàn)在八哥才是你的……”
他突然頓住,眼底卷起一股狂風(fēng)暴雨,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將我硬生生地拖過去,“如今我才算明白過來,當(dāng)初你為何處處想方設(shè)法地打聽大金國汗,原來竟是存了這個心思……”他用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之重痛得我險些咬到舌尖。
“多……多爾袞,松手……”
“你竟敢把我當(dāng)猴戲耍!你竟敢把我……當(dāng)成一個傻瓜!”他額上青筋清晰可見,“可笑的是,我竟還真成了你眼中的那個大傻瓜!”
他怒火中燒,手指收緊,我清晰地聽見骨頭咯咯作響,劇痛難當(dāng)下低頭張嘴便咬。他悶哼一聲,卻沒縮手,任憑我牙齒咬出血來。
滿口的血腥味嚇退了我,我惶然退后,他甩著手,左手虎口處血點淋淋。我一陣眩暈,牙印……我咬了他……
多爾袞的臉孔在我眼前變幻成三四個疊影,剎那的恍惚間,我仿佛看到努爾哈赤在懊惱決然地沖我皺眉,看到褚英瞪著霸道驕橫的眼眸在不住地問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啊——”我痛苦地捧著頭蹲下身子。
別再糾纏著我,求你……求求你們,別再來糾纏我!
“主子!”
有只手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下,我嚇得一跳,尖叫:“走開!”
“主……子!”未央怯生生地退縮,“您沒事吧?”
我茫然地左右觀望,伙房的奴才們一個不見,就連多爾袞也不知去向。
難道,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
“主子!大汗召喚你。”未央心翼翼地解釋,“大汗現(xiàn)在很生氣……”
“為什么?”
“喜宴就快開始了,大汗沒見著您,已是不悅。后來聽大妃讓您來照應(yīng)膳食,大汗便動怒了,把好端端的一盞茶給潑到了地上。”
我一聽更加不敢再久留,皇太極這幾天就好比是個火藥筒子,稍有不慎便會遷怒于人。
當(dāng)下帶著未央,急匆匆地趕到鑲黃旗黃幄,帳內(nèi)擺開三桌筵席,皇太極與哲哲正端坐在首席主位,其他在座的還有代善、阿巴泰、巴布泰、德格類、阿濟(jì)格、多爾袞、多鐸……真是難得見他們兄弟幾個到得如此齊整。
皇太極抬起頭看向門口,我微微一笑,才松了口氣,預(yù)備跨步上前,突然身后簾子掀動,一股疾風(fēng)卷著道窈窕的人影刮了進(jìn)來。
人影兒筆直地沖到主桌前,這時豪格正端著酒盅上前給父汗敬酒,那人直接撞上他,打翻了他手里的酒水。
“大汗!”既烈且傲的脆亮聲音,我眼前一亮,幾乎脫口驚呼。“我女兒還在呢,你卻讓豪格娶了那蒙古女人,你究竟準(zhǔn)備置我女兒于何處?難道要逼她把大福晉之位拱手讓人不成?”
皇太極面色一沉,如罩寒霜。
哲哲見勢不妙,忙站起柔聲勸:“三姐姐勿動怒,有話好好!”
“要我如何好好?眼看著蒙古女人進(jìn)門了,我女兒唯有整日傷心流淚……我不管,大汗你非得給我個法不可!”
砰的一聲,皇太極一拍桌面,席上的酒盅蹦起老高,一股凜然肅殺之氣自然而然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
莽古濟(jì)囂張的氣焰為之一頓,臉色刷地白了。
皇太極冷冷地瞪著她,一言不發(fā)。
莽古濟(jì)氣得身子渾身發(fā)顫,她原是夾帶著怒氣而來,可這會子皇太極未置一詞卻已將她的氣勢彈壓殆盡。
“哼!”她猛一跺腳,最終憤恨地拂袖而去。
莽古濟(jì)離開的剎那,皇太極的身邊陡然站起一個人來,轉(zhuǎn)身追了上去。
“代善!”皇太極噌地站起,怒目相對。
代善的去勢稍頓,卻仍是腳步未停地跑到了門口。
“你莫后悔!”啪的一聲,皇太極將桌上的杯碗狠狠地砸到地上。
“嘩!”帳簾搖曳,代善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內(nèi)。
我錯愕地站在門口,代善方才就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決絕,似乎……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莽古濟(jì)與前夫武爾古岱生有兩女,長女哈達(dá)那拉氏,嫁與岳托為大福晉,也就是蘭豁爾的生母,我以前曾與她有過數(shù)面之緣;次女則嫁給豪格為妻。姐妹二人皆是性情溫柔之人,與莽古濟(jì)自傲氣狂妄的性子大相徑庭。
莽古濟(jì)在武爾古岱亡故后奉命改嫁瑣諾木杜棱,因她身為汗姐,身份高貴,瑣諾木杜棱原先的大福晉自然得退讓其位。然而這對夫妻卻是貌合神離,瑣諾木杜棱十分信賴親信托古,同樣愛屋及烏地寵愛托古的妹妹。莽古濟(jì)心高氣傲,認(rèn)為瑣諾木杜棱怠慢了她,夫妻二人時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爭吵,這位驕橫過頭的三格格為了爭風(fēng)吃醋,甚至聲稱托古兄妹想要謀害于她,蠻橫地要求皇太極替她除去托古。
皇太極對她的無理要求自然不會理會,這之后被罷黜了大貝勒封號的莽古爾泰在天聰六年十二月初二暴斃,莽古濟(jì)一口咬定胞兄的死因蹊蹺,得理不饒人的她憤憤不平,趁著莽古爾泰周年祭,煽動正藍(lán)旗將士借著掃墓之名,糾結(jié)滋事。若非皇太極及時出面鎮(zhèn)壓,險些把事情鬧大。
可以,皇太極對這個同父異母的三姐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而這一次,代善選在這樣的時機(jī)下出帳去追莽古濟(jì),意味著正紅旗與正藍(lán)旗這兩股勢力有可能擰成一股繩,這是皇太極最無法忍受的事——在他而言,這是在向他的王權(quán)獨尊挑釁!
只要是毒瘤,皇太極便絕不會容許它在自己眼皮底下滋長擴(kuò)大。
據(jù)報代善追上莽古濟(jì)后,將她請到了自己的營帳,設(shè)宴款待……
皇太極看著可憐兮兮、幾欲垂淚的我,終還是咽下這口氣,等著代善前來自動請罪。可左等右等,據(jù)侍衛(wèi)稟告,莽古濟(jì)格格早回去了,代善卻仍是沒來。
“派個人去傳召吧。”我咬著嘴唇,哀傷地,“他會想明白的,他只是……一時沖動罷了。”
皇太極額上青筋凸起,終是在我無聲地懇求下,松開了緊繃的拳頭。
派出去的太監(jiān)很快就回來了,可帶回來的結(jié)果卻讓我嚇了一大跳。
“回大汗,大貝勒稱阿哥祜塞得病,無法奉召前來……”
砰!皇太極一拳砸在書案上,嚇得太監(jiān)撲通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你要我怎么饒他?你要我……”
眼淚奪眶而出,我捂著嘴輕輕啜泣。他面色微變,從桌后跳了出來,“悠然!悠然……別哭。”他用力摟緊我,下巴頂住我的頭頂,恨聲,“不許再為他流淚……”
皇太極再次壓下了心中怒火。
第二日阿巴泰在營中娶俄爾哲圖福晉,大擺筵席,皇太極偕我一同親往祝賀。酒席之上,薩哈廉借敬酒之際,婉言代父解釋求情。
皇太極當(dāng)即道:“我與你阿瑪意見相左,不過你阿瑪是我兄長,我焉能責(zé)怪他什么?只是以后但凡你阿瑪有做得欠妥之處,你如果能夠體諒我的苦心,當(dāng)需好好勸諫他!”
“是!大汗圣明!”薩哈廉暗暗地噓了口氣,躬身離開。
這番敲山震虎的諭旨晌午才傳達(dá)給薩哈廉,誰承想到得傍晚,營中傳出大貝勒竟然帶著親信家眷私自返回盛京,旁人勸阻不得。
薩哈廉前來回報請罪時面如死灰,一臉惶恐。
皇太極連日來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fā),薩哈廉首當(dāng)其沖,在一通責(zé)罵之后,被狼狽地轟出營帳。
我早已震駭無語,只覺得手足無力,皇太極的殺意已經(jīng)很明顯地擺在臉上。我最不愿意見到的事,終于還是……要發(fā)生了。
“悠然,不是我不肯放過他,是他執(zhí)迷不悟!”
怔怔地,淚水無聲地滑過臉頰,一顆心仿佛正在被一把鈍刀反復(fù)割著,左右撕扯成兩瓣。
難道……代善的命運(yùn)終將和褚英、阿敏他們一樣嗎?
手足相殘!
我可以自我安慰地認(rèn)為這是一個帝皇為了要獨霸天下而不得不實行的政治手段。對于阿敏、莽古爾泰,甚至對于當(dāng)年被逼殉葬的阿巴亥,我都能任由自己狠起心腸漠視不理,任由時代的命運(yùn)巨輪殘酷地從他們身上碾過,湮滅了他們的生存軌跡。
然而代善……
代善不能!
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記憶中那個溫柔似水的儒雅少年,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他即使做不成我的愛人,卻也是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親人!
他不能死!
皇太極可以為了鞏固皇權(quán),清除一切障礙,唯獨代善不能!
“皇太極……”我哽聲凝咽。我最愛的人要殺我最親的人,這叫我情何以堪?
雙膝一軟,我凄然跪倒,泣不成聲。
“悠然!”皇太極爆出一聲厲吼,箭一般向我沖了過來,“你起來!”
他使勁拽著我的胳膊,我固執(zhí)地?fù)u頭,甩落一串淚珠。
“我曾向你允諾,這一生你無須再跪任何人!可是今天……你卻為了代善不惜下跪求我!悠然——”他厲聲怒吼,心痛得令我神魂俱顫,“他對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嗎?值得你為了他,屈尊下跪?”
他氣惱地推開我,憤恨地退后兩步,揮手一劈,咔嚓一聲將矗立一旁的一桿正黃旗纛旗徒手劈斷。
我驚慌抬頭,卻見他右手掌緣殷紅一片,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地濺到地上。我腦子一陣眩暈,驚呼著從地上爬起,搶上去查看他的傷勢。
他倔強(qiáng)地甩開我的手,緊繃著臉,漠然地疾步走出汗帳。
我錯愕地伸著手愣在原地,心痛不已,呆立了兩三秒后才幡然醒悟,忙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
到得帳外,兜頭罩下一蓬沙塵,嗆得我連連咳嗽。身前馬蹄陣陣,皇太極竟然騎著大白飛馳而去。
事出突然,身后隨行的親信侍衛(wèi)絲毫不敢怠慢,紛紛上馬急追。
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馬廄時,拴在欄上的就只剩下白一騎而已。
白性子剛烈,自我走后,便只認(rèn)皇太極一人,其他人休想近它的身,更遑論是騎上馬背馳騁了。
果不其然,這次和之前無數(shù)次的嘗試一般無二,我伸手解開它的繩套,才替它安上馬鞍,它便回頭張嘴咬我,鼻子里哧哧地直噴氣,在原地打著轉(zhuǎn)兒,死活不肯讓我騎到背上去。
“白!白……求你,幫幫我……”我含淚嗚咽,咬牙將左腳套進(jìn)馬蹬,抓著它的馬鬃,翻身上馬。
“啊——”沒等我把右腿跨過去,白使勁尥個了蹶子,我沒能抓緊,被它狠狠地甩在地上。
背上劇痛,我撐著后腰緩緩坐起,眼睜睜地看著白得得得地跑遠(yuǎn)了。
我又氣又急,沾滿泥巴的手背擦去臉上淚痕,發(fā)狠地道:“好!既然你不認(rèn)我,我留你何用?不如一刀宰了你……”
“你這女人,好狠的心哪!”不遠(yuǎn)處突然有人發(fā)一聲喊,沒等我聞聲回頭,腰上猛地一緊,竟是被人攬臂抱住,騰空飛離地面。
多爾袞將我穩(wěn)穩(wěn)地放在身前,我掙扎著才想拿手肘去撞他,他突然大喝一聲:“抓緊了!”一揚(yáng)馬鞭,催馬疾馳。
“這是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呼呼的風(fēng)嘯聲中,多爾袞貼近我的耳郭,粗重地喘氣,“我有預(yù)感,大汗這次回盛京,必然會發(fā)生大事!嘖,三尊泥菩薩終于要輪到最后一尊了……”
一路穿過軍營,只見各旗營帳紛紛慌亂收起,不斷有人在放聲吶喊:“大汗有命——拔營回京——大汗有命——”
我心有所動地抓緊了馬鬃,低下頭沉默片刻,啞聲問道:“大貝勒會受什么樣的處罰?”
身后的多爾袞不答,馬步顛簸,我的心陣陣抽痛。
“你是個聰明人。”他忽然幽幽嘆道,“何必明知故問……”
我僵呆。
“這次老二的腦子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隱忍那么多年,居然開始愚蠢地自掘墳?zāi)埂倍酄栃柪湫Γ^得片刻,忽然沉聲警告,“這事你別管!朝政之事后宮少插手干預(yù),八哥為人精明,心眼甚多,別看你此刻得寵,若是鋒芒太露,他日必遭嫌棄。”
不要管代善的死活嗎?
真的……能不管嗎?
“多爾袞……”我低下腰去,摟住馬頸,將臉埋在濃密雜亂的鬃毛內(nèi),默默地任由眼淚無聲地淌下,“你不明白的……不明白……”
他怎么能夠明白我的心?怎會了解我、皇太極、代善三人之間糾葛數(shù)十年的復(fù)雜感情?
“阿步?”多爾袞心翼翼地詢問,“阿步……怎么了?”
我蒙著臉,拼命搖頭。
他固執(zhí)地騰出左手來扳我的肩膀,“哭什么?這事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你既然跟了他,早該料到伴君如伴虎,他拿你撒撒氣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如何這般想不開?”他放低聲音,柔聲哄我,“快別哭了,我?guī)銚屧诖箦齻冎盎貙m,你使些手段讓他重新寵幸你就是了!”
他得根就是牛頭不對馬嘴,我心里的苦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轉(zhuǎn)眼瞥到他的左手虎口處結(jié)了塊深紅色的痂,心里一顫,眼前仿佛晃過皇太極血淋淋的右手……
皇太極!
對不起,皇太極!
是我傷了你!是我傷了你的心……
可是……為什么非得除去代善呢?
為什么你就不能容下他?為什么……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急趕慢趕地回到盛京時已是九月十八的下午,平虜堡大隊人馬尚且滯后許多腳程,但城里卻已是炸開了鍋,亂作一團(tuán)。
多爾袞方才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未等勒韁穩(wěn)住,早有一干鑲白旗將士守在門口,心急火燎地沖上來,大嚷:“貝勒爺可算是回來了!到底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為何昨兒個大汗一回來就下令關(guān)閉宮門?”
多爾袞利落地跳下馬去,身心疲憊的我剛從馬上翻下,聽了這話,著地時腳下一軟,頓時無力地癱到了地上。
多爾袞一把揪住其中一名副將的衣襟,瞪大眼喝道:“你什么?”
“大汗昨兒個回宮后,宮門隨即關(guān)閉……今早諸位貝勒大臣們想借著早朝進(jìn)宮一探究竟,可誰知宮門仍是緊閉不開,等了半天,宮里才有太監(jiān)出來傳話——大汗拒理朝政,喝令文武眾臣不必入宮!”
我四肢乏力,只覺得兩眼發(fā)黑,渾身冷得不行。
“居然……會這么嚴(yán)重?”多爾袞驚訝地露出狐疑之色,“就算是要定代善的罪,又何必弄得這般決絕,倒像是跟誰在慪氣似的。”嗤聲蔑笑,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暫且不管他,咱們等著看好戲就是!”頓了頓,他回過頭眼神復(fù)雜地看向我。
我微微喘息,胸口像是壓了塊巨石,堵得我氣都透不過來。
多爾袞靠近我,向我遞出右手,“宮門關(guān)啦!看樣子你一個人是進(jìn)不去的,只有等大妃她們回來再了!”
我茫然地抬起頭,他的臉不斷在我眼前晃動。我欲哭無淚,茫然囈語:“他在生我的氣……”
“嘁,瞧你都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呢!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令他為了你動怒?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多爾袞收回右手,忽然撩起袍子下擺,彎腰在我身前蹲下,壓低聲促狹而又古怪地嗤笑,“那家伙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會再為了女人而心動了。這個世上能使他失去理智卻又無可奈何的女人……早就死了!”
我先是一震,接著一顆心被強(qiáng)烈的酸痛包裹,怔怔地不出話來。
“地上涼,趕緊起來吧!”多爾袞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我從地上硬拽了起來。他身后的那些鑲白旗將士早識趣地扭過頭去,假裝視而不見。
他突然將嘴唇壓在我的耳上,**辣的呼吸灼痛了我的耳垂,“我倒是希望他能狠心把這道門關(guān)上一輩子,而你,這輩子都別想再進(jìn)去!”
九月十九。
九月二十……
宮門始終緊閉。
二十一日,同去平虜堡的八旗貝勒陸陸續(xù)續(xù)地趕了回來,哲哲她們一群汗妃、福晉、女眷皆是乘坐馬車,走得較慢,是以與大隊人馬一起仍是滯留在路上。
諸位貝勒大臣集聚一堂,商議著各種辦法。
九月二十二,文武大臣、貝勒親貴齊赴宮門之外,隔著高高的宮墻誠心祈求,皇太極置之不理。
翌日拂曉,眾人又一齊前往大貝勒府,紛紛勸導(dǎo)代善主動請罪,平息大汗怒氣,以免把事態(tài)擴(kuò)大,影響兄弟情誼。
代善同樣未加理睬。
九月二十三,氣溫陡降,半夜里淅淅瀝瀝飄起了細(xì)的雨絲。我睜著雙眼,在床上翻了一夜。
卯時已過,天色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我隔窗清晰地聽見奴才們窸窣心地伺候著多爾袞出門,烏云珊丹不無擔(dān)憂地聲詢問:“爺,大汗若是還不肯開門,咱們把側(cè)妃一直留在府里也不是辦法……”
多爾袞冷哼一聲,烏云珊丹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空洞地瞪著床頂,窗戶紙上什么時候透進(jìn)一層薄薄的光亮也不清楚。
心已痛到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抓過外衣慢騰騰地穿上。桌上放著已經(jīng)冷卻的膳食,我眨眨眼,這是早餐?還是午餐?
搖搖晃晃地踩下地,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幾乎可以隨時飄起來。這些日子食不知味,我已然不記得自己到底吃過幾頓飯。
多爾袞時常不在家,忙著和諸位貝勒碰頭想轍,烏云珊丹與我雖然名分上是堂姐妹,可她從不敢在我跟前多講一句話,每日只是吩咐奴才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我苦笑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天色居然黑了,已是晚上了嗎?
院子里靜悄悄的,丫頭奴才一個不見,我悄然無聲地穿過長廊。
雨仍在纏綿淅瀝,就好像是我的內(nèi)心寫照般,哭泣個不停。
伸手?jǐn)傞_掌心,接下一片雨絲,我將手指緩緩收緊,握拳。最后,拳頭緩緩撤回,我昂首踏步跨進(jìn)雨中……
兩扇厚重的朱漆木門緊緊閉合,門前的石獅子在雨夜里猙獰地瞪著我。搶在守門的兩名侍衛(wèi)持刀走上來驅(qū)趕時,我先一步亮出了身上的信牌,“我是東宮側(cè)妃博爾濟(jì)吉特氏哈日珠拉,我要進(jìn)宮!”
兩人面面相覷,盯著我手里的信牌仔細(xì)驗看,又狐疑地打量了我老半天。
“那個……果真是側(cè)妃回來了么?”其中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青年向我身后探頭張望了下,疑惑地問,“怎么不見大妃她們?”
“我先回來的!”我有些不耐起來,雨雖不大,可細(xì)密的雨絲早已將我的頭發(fā)、外套打濕,冰冷地貼在了肌膚上,只消冷風(fēng)稍稍一吹,我便抖個不停。
“對不住,側(cè)妃!”兩人互望一眼,同時躬身打千道,“不是奴才不讓您進(jìn)去,只是大汗早有吩咐,任何人到宮門前皆不準(zhǔn)開門。請側(cè)妃饒恕奴才們的不敬之罪!”
啪——臉上像是被人迎面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我抬頭看向這座森嚴(yán)的門扉。
一年前,我的花轎打這里過時,這扇門也曾緊閉著將我關(guān)在門外……命運(yùn)像是跟我開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如今我再次被這道門檻給阻隔在了宮墻之外。
“側(cè)妃請回!”兩奴才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懇求。
回?我能回哪里?我還能回哪里?
這一生,苦苦追尋的只是他!我來這里,只是為了他!
啪嗒,信牌滾落在地,侍衛(wèi)們詫異地看著我。我凄然一笑,手指握緊,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掌心……
“側(cè)妃!”
“側(cè)……”
在他們的驚呼聲中,我緩緩跪倒,雙膝沉重地砸在堅硬潮濕的石磚上。
“大汗若是一個時辰不開宮門,我便在這里跪上一個時辰,若是一日不開,我便跪上一日,若是永不再開,我唯有長跪至死!”
侍衛(wèi)們顯然被我的決定嚇著了,一時沒了主張。
雨絲細(xì)密地落在我身上,雨水順著耳鬢匯成股的水柱,倒灌進(jìn)衣領(lǐng)。風(fēng)漸漸大了起來,攪亂了原有條不紊的細(xì)絲,我迷蒙著雙眼,漸漸地覺得耳邊侍衛(wèi)們絮絮叨叨的聲音了許多,寒意一點點地滲進(jìn)我的四肢百骸,凍得我牙齒咯咯打戰(zhàn)。
再到后來,仿佛周圍的世界已經(jīng)靜止,沒有了喧囂爭論,沒有了嘩嘩水流,沒有了煩憂,沒有了苦痛,沒有了絕望,沒有了……一切一切!
“昨兒個夜里怎么無人及時通稟?”
“奴才該死……”
“你倆的確該死……拖下去杖斃……”
冰冷得毫無熱氣的口吻,昏沉間我被這句殘忍的話驚到,猛地一個哆嗦,兩條腿自膝蓋以下突然拼命抽搐起來,痛得我失聲尖叫,模糊的意識被拉了回來。
微微睜開眼,皇太極發(fā)狂的臉孔出現(xiàn)在我眼前。
“請大汗息怒——”
我正躺在他的懷里,身上裹了一件寬大的貂皮麾袍,他的身上僅穿了一件半新的一字襟扣的卷云金絲邊長褂,在風(fēng)雨中顯得有些單薄。
宮門已經(jīng)開了,他就站在門口的臺階上,傲然地望著階下跪伏著的滿朝貝勒親貴、文武大臣。
“今天召集你們來,是想和你們我這些天的心事。你們這些貝勒大臣如果認(rèn)為我的悖謬不當(dāng),就當(dāng)面講出來,不必曲意逢迎。我這番話上可告天,絕無妄言,你們這些人里固然有能體國愛民之人,亦有不能體國愛民的,你們都心知肚明,不用我一一點名。如今蒙古各部皆稱我為汗,祈求歸附。所有歸降之人口也都如數(shù)分給你們,你們這些貝勒務(wù)須以仁養(yǎng)之。這是上天的恩賜。上天賜給你們這些歸降人口,如果力行愛護(hù)眷養(yǎng)之道,勤于治理,則天將眷助。但是如果不夠仁道,有欠公允,令這些降奴不得聊生,窮困勞苦,必然遭受上天報應(yīng)。到時上蒼怪罪下來,可不還是得由我這個大汗擔(dān)當(dāng)么?你們這等行徑,讓我如何能治國安邦?凡是一個國家,有強(qiáng)力之人為君者,有幼沖之人為君者,亦有眾人擁戴之人為君者。為君豈有輕重之分?”
他的這番話字字句句含沙射影,矛頭直指代善。
我心中大急,想撐起身子,無奈腿上抽筋,疼痛難當(dāng),無力動彈分毫。
果然,底下寂靜無聲,皇太極冷言掃視,隔了一會兒,猛地厲聲喝道:“正紅旗的那些個貝勒們欺我太甚!輕視我的旨意……”
我險險當(dāng)場暈過去,只覺得耳鳴目眩,渾身發(fā)冷打戰(zhàn)。
而接下來一句更是直點其名,“昔日大貝勒出師北京,執(zhí)意欲歸;后進(jìn)兵察哈爾,仍堅稱欲返。我每欲奮勇向前,他必主張后退……”
嗡的一聲,我腦子里像是被壓路機(jī)轟鳴著強(qiáng)行碾過,剎那間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神志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只聽得皇太極的聲音如雷霆萬丈,言辭犀利狠辣,毫不留情地數(shù)落著代善的種種“罪行”。
“……大貝勒的阿哥們借口放鷹,勒索百姓鵝鴨豬雞,這讓那些貧苦之人何以為生……大貝勒明知我已將多羅福晉許給濟(jì)尓哈朗貝勒,卻仍是執(zhí)意欲奪他人所好……我令其娶察哈爾囊囊福晉,大貝勒稱其無財帛,竟是不娶。尋常人娶妻皆是須給財帛當(dāng)聘禮,豈有為得財帛而娶妻的例子……莽古濟(jì)格格,自父汗在世時便有惡虐讒佞之行,大貝勒原與她并無來往,這次竟因?qū)ξ倚拇嬖鼓睿室鈱⑵溲良抑性O(shè)宴款待……德格類、岳托、豪格三貝勒,偏聽莽古濟(jì)格格的離間之言,欲殺托古,這算什么道理?托古何敢唆言額駙殺格格……古語有云,避強(qiáng)凌弱乃人!我倘若不能公正審斷,則何以當(dāng)?shù)靡粐课也皇亲詧D富貴而令眾兄弟貧弱,乃是為承繼先汗之遺業(yè),興隆國祚,流芳后世!你們這群人倘若再如此倡亂,我便繼續(xù)閉門而居,你們大可推英明之人為汗,我必當(dāng)安分守己,絕不至像大貝勒這般……”
我只聽了個模糊的大概,卻是聽心寒。
底下鴉雀無聲,白茫茫的天地間只聽得見嘩嘩的雨聲。
皇太極抱緊我,轉(zhuǎn)身跨過宮門門檻。
嘎吱——砰!
幽冷沉重的關(guān)門聲將一干人等重新關(guān)閉在宮墻之外。
皇太極抱著我徑直將我送回東宮,我縮在他懷里只是閉著眼睛無聲地流淚。渾渾噩噩間,感覺他把我抱上床,親自替我換下冰冷潮濕的衣裳,然后拉了錦被替我蓋上。
溫暖粗糙的手指撫上我的眼角,輕柔地替我拭去淚水,我閉著眼睛,眼睫輕顫抖動,卻不敢睜眼看他。
“何苦……你這般作踐自己,無非是想讓我心痛。”
我的眼淚滾落得更多。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腳步聲輕微地響起,我的心倏地墜落,仿佛跌進(jìn)一個無底深淵,摔裂成千萬片。
第二天一大早,諸貝勒、大臣、八固山額真及六部承政便將此案審定完畢。而后諸貝勒、大臣等一齊聚集宮門前跪乞:“大汗寬仁盛德,諸部咸服,國泰民安。一國之君閉門不理政務(wù),實在有誤國家大事。臣等恭請大汗出宮打理國家政務(wù)!”
幾十號人擠在宮門前,大聲反復(fù)喊著這句話,喊了約莫一個時辰,皇太極終于命人重新開啟宮門,令眾人入金鑾殿朝會議政。
我身子像是被人掏空了般,腿軟得根無法下地,可轉(zhuǎn)念想到代善命懸一線,我若是在這最后關(guān)頭無法再爭取一線生機(jī),只怕將來我會永遠(yuǎn)憎恨自己無能。
掙扎著下床梳洗,兩眼金星直冒,太陽穴上突突跳動,像是有人一直拿錘子在敲我的腦殼,疼得我只有咝咝吸氣的份。
踉踉蹌蹌地走出門,身后一大群的宮女太監(jiān)咋咋呼呼地嚷著“主子”,驚天動地。我嫌他們啰唣,板下臉強(qiáng)令他們不準(zhǔn)跟出翔鳳樓。這會子后宮大主子都不在,憑我一人了算,這群奴才個個漲紅了臉,卻不敢放膽拂逆了我。
我?guī)缀跏且徊揭慌乐渤隽讼桫P樓,短短幾百米的距離,我卻是用盡了身的力氣耗去半個多時辰才蹭到了金鑾殿后。
傍著一棵松樹呼呼地喘著氣,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轉(zhuǎn)眼又要下雨,頭重腳輕的眩暈感來重,我甚至覺得再往前踏出一步,保不準(zhǔn)我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視線有點兒模糊,我強(qiáng)撐著預(yù)備往前挪,金鑾殿外熙熙攘攘地傳出細(xì)碎的人聲,似乎……我來晚了,已經(jīng)下朝了。
眼前金星亂撞,我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迫自己不許暈倒。恍惚間有道模糊的人影在我跟前一晃,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卻撈個了空。
“你和代善究竟又是何關(guān)系?”有個喑啞的聲音低聲地問。
我先還傻傻地聽不明白,思維停頓。
“假如……”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這才辨認(rèn)出來,眼前這個人居然是多爾袞。“換成是我,你是否也會這般拼死求情?”
我呆呆地靠在樹干上,靜靜地想了會兒。如果換成多爾袞,我還會這么不依不饒地拼命維護(hù)嗎?
模糊的視線對上他的臉孔,那張酷似努爾哈赤臉孔,卻奇特地混合了與褚英神似眼眸,造物主真是神奇,父子兄弟的遺傳基因居然能這般的相似……
我緩緩吸氣,張嘴。
眼前一花,我的一個“不”字尚未脫口,多爾袞突然轉(zhuǎn)身,如流星趕月般大步走遠(yuǎn)。
我愣住,有心想喊他回來詢問方才廷議的結(jié)果,可望著他僵硬單薄的背影,話到嘴邊終是重重咽下。
心跳突然紊亂起來,我摁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可是……漸漸的眼前出現(xiàn)了重重疊影,我悶哼一聲,倚著樹干緩緩滑倒。
混沌中,間或聽見有人在大聲叱責(zé),有人在嚶嚶哭泣,有人在幽幽嘆息……
清醒過來時,未央正跪伏在床沿上打盹。我渾身酸軟,輕輕推了推她,她頓時警醒。
“主子醒了?”她又驚又喜,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傻傻地看著我,“老天保佑!”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兒個下午……”未央鼻子翕張,難過地流下淚來,“不過才數(shù)日未見主子,您竟然憔悴成這樣……”
“是么?”我輕輕撫摸自己的臉,茫然苦笑。
略略定了定神,我猛地回想起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著急地問:“大貝勒如今怎樣了?”
未央先是茫然,而后露出恍然的神情,但最后她只是避開我的視線垂下了頭,“大貝勒的事,奴婢怎會知道呢?”
“別瞞我,我知你素來機(jī)靈的!”
未央稍稍一顫,尷尬地笑了,“再機(jī)靈也瞞不過主子的慧眼。”左右察看了下房內(nèi),確定附近并無他人后,她才心地附耳竊語,“大貝勒的案子牽連甚大,最后外頭廷議結(jié)果為,停‘大貝勒’名號,削‘和碩貝勒’之職,奪十牛錄人口,罰十匹雕花鞍轡寶馬、盔甲十副,白銀萬兩,另外罰九匹馬賞以九貝勒……大貝勒之三阿哥薩哈廉貝勒奪兩牛錄人口;岳托貝勒罰銀一千兩;德格類貝勒與豪格貝勒各罰銀五百兩;褫奪三額駙瑣諾木杜棱職位,三格格削去格格封號,降為庶人,勒令禁足,不得與任何人來往……”
未央每一句,我胸口便像是被針狠狠猛扎一下。
好一個秀外慧中的伶俐丫頭,居然能把這些事情打聽得滴水不漏。都后宮不得干政,可瞧這一丫頭已是如此了得,更何況是哲哲與布木布泰等人?
不過……好在沒有下最后的圈禁或格殺令!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未央扶我起身,在我背后塞了只柔軟的靠枕讓我歪著,轉(zhuǎn)身神色平靜地去替我倒水。
我心中一動,望著她忙碌的背影忽有所悟,“未央,麻煩你替我回稟大汗,謝他手下留情!”
未央手里捧著的茶盞咯的一聲輕響,茶水潑出少許濺到她手背上,燙得她猛一縮手,茶盞咣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
“奴婢該死!主子恕罪!”她面無血色地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你何罪之有?”我凄然冷笑,“你原就是大汗的奴才,他讓你做什么你照著做就是了……”頓了頓,見她仍是跪地不起,顯然是真的嚇壞了,我心有不忍,于是叫她起來,“大汗為何不親自來?”
“奴……奴婢不知。”
她不知,我卻心知肚明。幽幽地嘆了口氣,疲憊地合上眼瞼。
好累!
爭了那么多天,終于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只是這一次代善固然能僥幸逃得一劫,難保今后……
代善啊,為何突然就固執(zhí)起來了呢?為何非得和皇太極針鋒相對?明知此時他就算是聯(lián)合正藍(lán)旗一干勢力,也絕對撼動不了皇太極的地位。
如今兵力強(qiáng)悍優(yōu)勢在握的皇太極,早已不同往日,特別是這段時間察哈爾部降服,進(jìn)獻(xiàn)傳國玉璽,無論是天時地利人和,皇太極都已達(dá)到了絕佳的巔峰狀態(tài)!
這個時候做意氣之爭,果然就如多爾袞所,是在自掘墳?zāi)梗?br />
自掘墳?zāi)埂?br />
我倏地睜開眼。
難道……代善他……
“啊!”我被嚇了一跳,皇太極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坐在床頭,正癡癡地凝望著我。見我陡然睜眼,他同樣也是一愣,四目相觸,我倆均是感到一陣尷尬。
良久過后,皇太極長長地嘆了口氣,“悠然,你又贏了。”
我鼻子發(fā)酸,哽聲:“謝謝你。我知道如果你不肯松口,代善必死無疑。他……其實他……”
“他不想活了!”皇太極淡淡地接口,“他這是自己送上門來找死!他其實根就是不想活了!”
“啊……”
“悠然……我比他幸運(yùn)。”皇太極柔聲撫摸我的臉頰,眼神感慨而迷蒙,“你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讓我有了生的希望……蘇泰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海市蜃樓……她不可能取代東哥的地位。代善他,興許就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會覺得絕望吧。”
“皇太極……”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皇太極稍加用力,輕輕地把我?guī)г趹牙铩?br />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
那樣的感覺……是生不如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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