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無需求證楊寶貞的身份，次日吃早飯的時候，申己母親來養(yǎng)神峰當都教的消息已經(jīng)在弟子們中間傳遍，長桌兩邊盡是伸長的脖子、豎起的耳朵和快速翕動的嘴唇。

    就連那些已經(jīng)在養(yǎng)神峰待過至少一年的留養(yǎng)弟子，也同樣表露出濃烈的好奇心，這頓早飯，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按規(guī)矩咀嚼食物，秋特意觀察，果然無人出面干涉。

    他跟野林鎮(zhèn)的少年們也在聲討論，聽昨晚楊寶貞勸返四人的經(jīng)歷，大家都覺得這未必是壞事，沈昊尤其秉持這種看法：“我瞧楊都教挺和藹的，跟申家哥倆不太一樣，申庚……肯定隨他父親，是不是，秋哥？”

    秋含糊地應了一聲，楊寶貞的確沒有蠻橫之氣，可申庚、申己也沒有，若是從未發(fā)生過比武殺人的悲劇，誰也想不到申庚會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連都教孟元侯也想不到。

    很巧，今天帶領弟子們修行的都教正是楊寶貞，這也是秋在養(yǎng)神峰的第一課。

    前往授課地點思祖廳的時候，發(fā)生一件的怪事，一名十五六歲的陌生弟子特意從前面跑過來，盯著秋看了一會，突兀地問：“你就是慕行秋？”

    “是。”

    “哦。”來者沒再多一個字，跑回去。

    “這是什么意思？”秋莫名其妙，大良沈休明同樣不解，“我從來沒見過留養(yǎng)弟子這么不講禮貌，還不守規(guī)矩。”

    在思祖廳里，秋知道了原因，這時他已經(jīng)按照房號坐在最后面的一只蒲團上，正模仿其他弟子努力調(diào)整坐姿，從大廳另一邊走來一名女弟子。

    這也是一名留養(yǎng)弟子，她從隊伍后面直奔秋，并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她站在他面前五步的地方，不太客氣地上下打量，俯視的目光里充滿不加掩飾的好奇與探究。

    “我認識你嗎？”秋沒好氣地問，從飯廳到思祖廳，已經(jīng)有好幾次這樣的目光。

    “你叫慕行秋。”女弟子。

    “謝謝你提醒我叫什么，我差點就把它忘了。”秋忍不住語帶譏諷。

    “仇恨會讓你步入歧途，輕則影響修行進展，重則會令你入魔。”女弟子沒有生氣，反而走近，居高臨下地諄諄教導起來，“而且你根沒有成功的可能，與其幻想自己無所不能，何不收心養(yǎng)性、順天而為？”

    這些話……

    秋馬上意識到，昨晚半月林的聚會內(nèi)容泄漏了！而且漏得還很徹底，五年復仇計劃他們知道，秋聲稱自己豁通三田的事他們也知道。

    秋按下心頭的震驚，仰頭反問：“你在養(yǎng)神峰待幾年了？”

    女弟子臉色稍變，轉(zhuǎn)身走了，在養(yǎng)神峰待得久，意味著資質(zhì)一般，這是許多留養(yǎng)弟子的心頭痛處。

    “大良，多管閑事也是這里的規(guī)矩嗎？她是怎么知道咱們……”秋微皺眉頭，大良嗯嗯兩聲算是回答，他已經(jīng)端正坐姿，準備進入存想狀態(tài)了。

    秋沒再打擾大良，四處張望，芳芳離得太遠，野林鎮(zhèn)弟子當中只有沈昊有反應，他回頭與秋對視片刻，目光中表達出同樣的疑惑：聚會內(nèi)容是怎么傳揚出去的？

    最先受懷疑的當然是野林鎮(zhèn)的伙伴們，想到這一點的可能性，秋深感惱火，雖然沒人過必須保密，但這是不言自明的，否則的話干嘛要去偏僻的半月林商議？

    思祖廳里最后一點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音也消失了，秋扭頭看去，都教楊寶貞就站在他身邊不遠的過道上。

    “存想是修道的不二法門，你們會與它相伴一生。”楊寶貞沒有走到前面，就站在那里開始了教學，弟子們聞聲紛紛往后看，卻被阻止，“我是你們的五行科都教楊寶貞，請不要分心回頭，好奇不過是路邊的花草，看得太多會放慢你們的腳步。好，現(xiàn)在開始存想。”

    思祖廳的寂靜無聲，秋也試著摒棄思慮，昨天芳芳教過他簡單的方法，沒一會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楊寶貞正盯著自己。

    “你昨天剛到，還沒有學會存想法門。”

    “是的，都教。”

    “清空思想是第一步，道火純粹，靈氣澄靜，心內(nèi)若有雜質(zhì)，便容不得靈氣，燃不旺道火。”

    “連仇恨也要清除嗎？”既然復仇計劃不再是秘密，秋干脆捅破窗戶紙。

    “隨你的性。”楊寶貞的語氣毫無變化，好像只是一名最普通不過的弟子提出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問題，“喜怒哀樂皆是性，從來沒有清除這種法。你若追尋大道，自然無暇左顧右盼，你若留戀不舍，自然步履遲緩。所以，一切都要隨你的性，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將決定你最終得到什么。”

    秋沒再吱聲，他知道再問下去，只會得到更多模糊不清的玄奧回答。

    楊寶貞也換了話題，用緩淡的語氣詳細講解存想之法，如何心存一念、如何呼吸吐納、如何克服身體上的癢麻酸痛……

    秋依言進入了存想狀態(tài)，這是第一次，他沒能堅持太久，睜眼看到其他弟子仍在練功，而楊寶貞在過道上來回緩慢行走，正在以一種奇怪的節(jié)奏吟誦著什么。

    秋一個字也聽不清，但是卻覺得她的聲音沁人心脾，他一下子想起了野林鎮(zhèn)的春天，柔風中夾雜著南方的暖意和積雪融化的清涼，他趕著馬群去放牧，一路上采摘剛剛露芽的野菜……

    他閉眼再次進入存想狀態(tài)，這回的感受更清晰些，過了不知多久，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從身毛孔滲入體內(nèi)，在血脈中汩汩流動，拂過五臟六腑，然后離他而去，什么也沒留下，什么也沒帶走。

    秋突然產(chǎn)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想留住那股氣息，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天地靈氣，每位修道者都在千方百計將它留在體內(nèi)，以凝聚內(nèi)丹。

    這時，楊寶貞的誦經(jīng)聲在耳邊清晰起來，像是鼓勵，又像是催促，秋第三次進入存想狀態(tài)。

    誦經(jīng)是道門重要法術，對修行頗有助益，甚至能夠單成一科，其他科的道士多少都要加以研習，楊寶貞是五行科都教，誦經(jīng)的功夫卻非比尋常，兩個時辰之后，弟子們陸續(xù)睜開雙眼，無不面露欣喜，對這位新來的女都教敬佩有加。

    秋的存想還不熟練，中斷了七次，但也覺得這一上午沒有白白浪費，對自己、對未來他有了新的目標：抓緊一切時間存想修煉，爭取早日凝氣成丹。

    弟子們站起身，齊刷刷地向都教行以道統(tǒng)之禮，楊寶貞還禮，上午的功課就算結(jié)束了。

    眾人正要按序離開思祖廳，申己卻做出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脫離隊伍，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行禮。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著，野林鎮(zhèn)的少年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大良更是呆楞當?shù)亍?br />
    申己禮畢，誠懇地：“沈休明道友，我來求得你的諒解。我哥哥做了一件非常錯誤的事情，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我想的是：修行路艱，專心尚且難行，何況分心旁鶩？既入龐山，便是兄弟姐妹，你能諒解我在鏡湖村的愚蠢行為嗎？”

    大良吃驚不已，呆了一會才還禮，“當然……那是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沒做過什么，無需我的諒解，我愿意與道友并肩修行。”

    “謝謝。”申己再次行禮，然后走到秋面前，同樣行禮，“在鏡湖村咱們發(fā)生過一些誤會，慕行秋道友愿意讓它們煙消云散嗎？”

    秋心里感到矛盾，他很難相信申己的誠意，但是他們兩人在鏡湖村并無太大過節(jié)，思過崖的拜訪不知是實是虛……眾目睽睽之下不接受道歉，倒顯得他氣，于是道：“好啊，只是誤會而已。”

    申己又一次行禮，回到隊伍中，這時楊都教已經(jīng)離開了，弟子們魚貫而出，波瀾不驚，并沒有人議論，除了最初的意外，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那幾個關注秋的留養(yǎng)弟子，似乎再無好奇之心，不看秋一眼。

    大良已經(jīng)恢復正常，在原地等候加入出廳的隊列，看樣子心無雜念。秋卻總覺得有事情不對，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芳芳的目光。

    芳芳已經(jīng)加入前行的女弟子隊列，與秋相隔數(shù)十步，目光只是一瞥，并無特殊神情，只是顯出一絲疑惑。秋猛然警醒。

    飯廳里，數(shù)十名弟子安靜地吃飯，連咀嚼的動作都那么地整齊劃一，一口飯三十六下，不多不少，七口之后抿一口水，不早不晚，除了秋，誰也沒注意到這樣做有何古怪。

    昨天是思祖日，大家還表現(xiàn)出一點自主性，經(jīng)過今天上午的存想，就連沈昊也變得順從無比，甚至沒有坐在秋對面，而是按房號坐在另一張長桌邊上。

    秋捧著碗，一口飯也吃不下去，這就是養(yǎng)神峰的順天之法嗎？他突然明白孟元侯為何要對他那樣一句話——“記住我是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

    難道……孟元侯是唯一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

    秋放下飯碗，在幾名弟子的迷惑目光中走出飯廳，他要再試一次，他要走出養(yǎng)神峰，這才是他真正的目標，不只為檢驗自己的修行成果，也不為向誰顯示自己的**特行，他只是想證明自己沒有忘記孟都教。

    走出沒多遠，秋收住腳步，他承諾過跟芳芳一塊嘗試，所以不急于一時，在這之前，他應該先弄清一件事：楊寶貞和申己這對母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申庚的詛咒仍在耳邊回蕩，秋絕不相信仇恨真會無端自滅，申己昨天還沒有這樣謙遜，母親一到，立刻誠懇道歉，這其中必有原因。

    這種事，都教們是不可能幫忙的，整個養(yǎng)神峰大概只有一名弟子能將它解釋清楚。

    （求收藏求推薦）

    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