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人集里逛了一圈之后，潘三爺大致摸清王子的好惡，成功地討得了殿下的歡心，可這點成就感在他邁進屋子的那一刻瞬間消失，老兵臉上練達的微笑轉為冷峻。

    “是那個女人！”潘三爺盯著桌面上破碎的神像。

    “抱歉，我沒能阻止她。”秋真心感到愧疚，孫玉露出手太快，他根來不及開口。

    “沒、沒關系。”潘三爺難得一次在少年面前顯得笨拙，“我可以再要一個，集上有人贈送，不要錢。”

    秋示意辛幼陶跟他一塊告辭。

    辛幼陶根沒注意到老兵的情緒變化，一出客店就問道：“怎么樣，她肯幫忙嗎？”

    “嗯，就這幾天，她會想辦法通知我。”

    “哈，想不到她還挺好話的。”辛幼陶看著不太興奮的慕行秋，“她提出什么條件了？”

    “我得記住她的這個人情。”

    “就這么簡單？”辛幼陶吃了一驚，“她要怎么還人情了嗎？”

    “把我十年之內學到的念心科法術都教給她。”

    這是討價還價的結果，辛幼陶尋思片刻，“還算合理，不過一名都教居然要求一名弟子傳授她法術……奇怪，真是奇怪。”

    夜色中，二十多名青壯年男子排成一列，手持火把、鋼叉，匆匆向集外走去，路上行人紛紛避讓。

    “狼群又來了，就這么點兒人……玄符軍怎么還沒到？”人群傳出憂心忡忡的聲音。

    一名商鋪掌柜從店里跑出來，站在路邊，向隊伍中的每一個人詢問：“有神像嗎？”大多數人點頭，少數人搖頭，這些人立刻就會被塞給一尊神像，得到者心翼翼地將神像收在懷中，之后邁出的步子似乎大了一些。

    “狼群？”秋甚感意外。

    等到捕狼隊伍走過。辛幼陶拉著秋繼續前行，無所謂地：“山區多狼，不算什么大事。”

    野林鎮地處邊疆，過不少關于狼患的故事，“我以為狼群只在深冬缺少食物的時候才騷擾人煙密集的地方。”

    “那可難，總有傻乎乎的野獸分不清季節和危險。你干嘛對狼群感興趣？事一樁而已。”

    “我只是……算了，不了。”秋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會被王子笑話。

    “別，出來聽聽。”辛幼陶來了興致。

    兩人已經走出仙人集，在王子的一再催促下。：“那個妖王漆無上不是退化成狼了嗎？”

    “就這個？”辛幼陶不以為然，忍住不屑的語氣，認真地：“妖魔之狼與普通的狼完是兩回事，好比這個漆無上，整個家族轉**形應該好多代了，他就算沒有妖丹，也不會變成狼，龐山肯定在奪丹的同時還施放了其它法術，才能讓他遠古祖先的樣子顯露出來。至于普通狼患。幾乎每年都會發生。”

    “可這里是龐山。”

    “嘿，王宮墻外還有乞丐呢，難道王子公主會親自去攆人嗎？當然是負責巡視街道的士兵、吏做這種事。狼患、虎患，甚至野豬都能成患。道士和玄符軍要是天天忙著做這些事，真正的妖魔可就沒人管了。百姓只會抱怨，看不到就以為上面的人在偷懶，不知道自己的安是靠誰保護的。”

    在這個問題上。野林鎮少年與王子的觀點截然不同，秋無意爭辯，但他有點明白老兵潘三爺和仙人集居民為什么相信古神了。那尊泥塑的雕像，很多時候大概是他們唯一的指望。

    走在半路上，辛幼陶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主意來，“這是一個大好機會！”

    “什么機會？”

    “試探一下到底誰會是背叛者和告密者。”

    秋愣了一會，明白了王子的用意，笑著搖搖頭，他從來不覺得有資格考驗別人，如果有人這么對待他，他會覺是一種羞辱。

    辛幼陶喜歡慕行秋的坦蕩，如果這份坦蕩專門針對王子人，就更好了，既然慕行秋無差別地相信所有伙伴，辛幼陶真心認為他有點迂腐和愚蠢，所以自作主張，“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你只要別給我漏了就行。”

    接下來的路上，辛幼陶講了一大套信任與輕信的區別，最后：“你不是覺得野林鎮慕行秋和龐山道門子弟是平等的嗎？那我告訴你，龐山道統的種種規矩，一半是為了修行，另一半就是為了考驗弟子們的忠誠。

    “為什么逆天之術就是不如順天之法練的人多？因為各大道統都不支持。你想啊，都像咱們現在這樣修行，今后對龐山還會有感恩之心嗎？老祖峰把你召入念心科，其實也是這個用意。唉，申尚沒謊，五行科肯定要將關神躍也召回去，他很快就能感受到首座無微不至的關懷了。”

    辛幼陶語氣尖酸，猜得卻很準。

    關神躍留在牧馬谷替秋添加夜料，過后卻沒有走，在房前的空地上練習女祖鍛骨拳，雖然沒學幾天，他已經打得有板有眼，看到秋走進山谷，他沒有停下，直到一套完畢才收勢站立。

    “我要跟你件事。”

    “你。”秋點點頭。

    “事情順利嗎？”關神躍剛想起秋今天出門的目的，問得心不在焉。

    “挺順利，先你的事吧。”經過王子的灌輸，秋已經猜到自己會聽到什么。

    “五行科希望我回去，剛才有人來通知我，首座楊熙明天想見我，我……”關神躍垂下頭，臉色微紅。

    秋的反應與王子期望得不同，他從來不會對朋友提出過高要求，所以沒感覺到背叛，反而很高興，“你應該回去。”

    關神躍驚訝地抬起頭，“其實我還沒有決定。”

    “決定吧。”秋鼓勵道：“我去念心科，你去五行科，以后咱們這些人都會被老祖峰各科要去。這來就是咱們的目標，不是嗎？”

    關神躍更驚訝了，突然挺直身體，以一種正式到有些夸張的語氣：“明天我去見首座，但我不會馬上重回五行科，我要等兩個月，完成跟申尚的斗法。”

    第二天上午，關神躍獨自去往老祖峰，周平等人談論他的好運氣，辛幼陶卻向秋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中午休息的時候他找機會塞給秋一張疊好的紙張，：“這個不需要祭火神印，今晚就去，我替你看馬。”

    秋下午早早辭行，楊清音等人都祝他一路順風。

    辛幼陶欺騙眾人孫玉露夜晚入更時分會帶慕行秋進入養神峰，會面地點是仙人集客店。他交給秋一張迎客符，只要附近有人施展法術，比如偷聽偷看，此符就發出響聲提示。

    “仙人集不至于每天都有道士吧？更不至于每位道士都施法吧？所以你去潘三兒那里等著。只要紙符有異響，就明有人在監視你，由此可以證明咱們這一群人當中有告密者，至于是誰。慢慢再查。”

    秋上路了，即使沒有辛幼陶的口若懸河，他也得謹慎一點，孫玉露是龐山的客人。絕不希望破壞規矩的行為被東道主發現，如果伙伴們當中真有告密者，秋希望早一點找出來。

    潘三爺歡迎秋。正好公主的回信剛到，一封寫給弟弟，一封寫給慕行秋，還有一大箱子物品。

    公主在信中以貴族式的平和秀雅，感謝慕行秋提供的幫助，對辛幼陶目前的修行進展非常滿意，她的消息很靈通，提到的一些事情甚至就是十幾天前發生的。在信的后半部分，公主介紹了她送來的符箓裝備。

    秋打開箱子，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八套輕便皮甲與盔帽，樣式統一：由土**的大塊皮子拼湊而成，看上去防護力很弱，恐怕連普通的箭矢都擋不住，上面也沒有復雜的符箓圖案，只在前后心的位置各鑲著一面拳頭大的圓鏡，鏡子的材料有點特別，不像是銅鐵，又黑又亮。

    頭盔更加簡陋，就是一條中間高聳兩頭變細的皮帶，用時像抹額一樣系在頭頂就行，倒是非常適合高髻道士的發型，只能防護額頭與兩鬢，前方正中間鑲著一枚不大的紅寶石。

    要不是先看了公主的信，秋會對這些盔甲感到失望，可就是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據對防御法術有奇效。

    潘三爺是識貨的老兵，吃驚地看著盔甲，“這是百洗銀魄甲和龍睛盔！嘖嘖，公主殿下……真舍得錢。”

    “它們很貴重吧？”

    “那是當然，不只貴得嚇人，關鍵是這玩意兒很難得，不過它對妖魔蠻力可沒有多大用處，玄符軍一般都不用它，也用不起。”

    秋合上箱子，“那我得心點，事后還得還給公主呢。”

    “是得還，整個西介國大概也只有幾十套，不可能送給你八套。”潘三爺一個勁兒地搖頭，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道士幾眼，難以相信公主竟然如此看重他。

    秋笑了笑，指著桌上的神像轉移話題：“你要到新的了？”

    “嗯。”潘三爺微顯惱火，不過沒有多，反而勸起秋來，“你也應該要一尊，古神和道統沒有沖突，不會影響修行……”

    潘三爺正想講述古神教的種種好處，外面突然專來一片嘈雜聲，他去推開門，清晰的叫聲立刻傳了進來。

    “回來了，回來了，沒攆走狼群，還死了……五個人，唉。”

    “什么？狼群離仙人集不遠？這、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領頭的獨眼黑狼跟人一樣聰明，咱們打不過。”

    “客店里有一名道士……”

    潘三爺剛要關門，人群已經擁來，秋走到門口，看到的是幾十張敬畏與哀愁的臉孔，人群先是靜默，隨后七嘴八舌地開口求助，秋正要開口，忽然其中一人看上去很眼熟。

    一個矮矮胖胖的老婦人，手里緊緊握著一尊古神像，站在人群前方，正沖秋微笑。

    秋猛然想起，這分明是梅傳安的母親。

    屋子里，神像附近的迎客符突然無風自動，發出飛蛾扇動翅膀的聲音，卻被外面的嘈雜遮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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