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婆婆成了仙人集的英雄。 狼群向山里跳躥，哀嚎聲持續(xù)不絕，后面等待的百姓聞聲跑來，正看到老婦人高舉神像以極快的語速念誦他們聽不清的咒語，她周圍百步之內(nèi)的草林有規(guī)律地旋轉(zhuǎn)倒伏。
狼群消失了，偶爾還有嗥叫聲傳來，滿是恐懼與驚慌的情緒。梅婆婆停止念咒，風(fēng)勢停歇，草木恢復(fù)正常，她轉(zhuǎn)過身，趁機講了一通信仰古神的好處，數(shù)十名男子拋掉手中器械跪下傾聽。
秋讓開位置，在他看來，梅婆婆只是施展了一道普通的法術(shù)，態(tài)勢驚人，實際效果卻一般，那些狼若是再聰明一些，一塊圍攻，老婦人就會抵擋不住。
這與龐山道統(tǒng)低調(diào)而有效的五行法術(shù)正好相反，他接觸過的不多法術(sh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范圍狹、目標(biāo)明確，看上去不那么驚艷，一旦被擊中卻會產(chǎn)生致命效果。
可秋還是非常震驚，心中默念梅婆婆的錯誤咒語，熟悉的感覺沒有出現(xiàn)，對他來，這就是無用的五個字。
一群人重新點起火把，浩浩蕩蕩地返回仙人集。
梅婆婆站在集市南口，又一次宣揚古神之威，爭取到更多的信仰者，最后她承諾自己會一直留在仙人集，直到將狼群徹底攆走。
秋返回客店，他對梅婆婆的宣傳不感興趣，這位老婦人大概只是因緣際會恰好學(xué)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偏門法術(shù)，在普通人看來威力巨大，在一名道統(tǒng)弟子眼里卻顯得華而不實。
秋又一次感受到道士與普通人之間的隔閡與區(qū)別，他想，當(dāng)這種隔閡與區(qū)別大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道門子弟的驕傲與冷漠吧。
他感到一絲惶惑。他自稱是野林鎮(zhèn)的慕行秋，現(xiàn)在卻更像是龐山道統(tǒng)的慕行秋了，名頭更大，地位卻更加卑微。
老兵潘三爺坐在箱子上。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卻不肯點燈。
“隔墻有耳。”他，并未壓低聲音。
秋看向桌面。神像旁邊的迎客符一動不動。
“就在你出門的時候，紙符動了。”潘三爺，那時秋門外和梅婆婆話，院子里一片嘈雜。聽不到紙符發(fā)出的那點聲音。
“梅婆婆會法術(shù)，或許是她引動了紙符。”
潘三爺搖頭，“你們走遠(yuǎn)之后，它還在動，所以‘客人’不是她。”
那就是辛幼陶很可能猜準(zhǔn)了：伙伴們當(dāng)中有人告發(fā)孫都教要與慕行秋在此會面，因此引來了偷聽者。
潘三爺指著那箱符箓盔甲，“心使用。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它們，但是據(jù)我所知，通常來道士不喜歡這東西……不要給公主帶來麻煩。” 百洗銀魄甲和龍睛盔專門防御法術(shù)，在一個沒有妖魔出沒的地方。就只能用來對付道士了，這是老兵的擔(dān)憂。
“我會心。”秋明白老兵的意思，但不想跟他多什么。
交出了燙手山芋，潘三爺可以不必為盔甲擔(dān)心了，但他仍然悶悶不樂，“迎客符與一般符箓不同，它能感受來者的惡意，它剛才扇動得特別厲害，像我這樣一個無用的老兵，應(yīng)該不配得到這樣的惡意。”他笑了一聲，“當(dāng)然，符箓常犯錯誤，你用的這張紙符好幾年未經(jīng)潤色，法力散失嚴(yán)重，更容易犯錯。”
“這只是我們在玩的一個游戲。”。
房門沒關(guān)，梅婆婆直接走進來，“慕道士，我要再和你幾句話。”
桌面上的迎客符沒動，潘三爺向老婦人恭敬地鞠躬，點燃桌上的油燈，主動退出房間。
“你看到我的法術(shù)了？”
“嗯，看到了”
“你覺得怎么樣？”
“梅婆婆……你在哪里得到的神像？”秋希望能避開這個問題。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古神教重新興盛，到處都有人傳播。”梅婆婆揮揮手，“你看到我的咒語了，它有效，非常有效。我就知道傳安臨死之前的話不會毫無意義，可是直到遇見古神，我才明白咒語的真實用途……”
梅婆婆興奮，好像站在她對面的不是一名少年道士，而是復(fù)活的梅傳安。
“梅婆婆，能讓我看看你的神像嗎？”秋盡量禮貌地打斷老婦人。
梅婆婆顯出一絲猶豫，尋思片刻，從懷里掏出神像，用衣袖輕輕擦拭幾下，雙手捧著遞給秋。
秋也用雙手接過來，立刻就知道這尊神像與眾不同，外面雖是泥塑，里面卻必定有銅鐵之物，因此比較沉重。
他還沒學(xué)過如何測試一件物品是否具有特殊力量，不敢貿(mào)然行事，害怕萬一損壞此物，會讓梅婆婆失去信仰與依賴。
“你有沒有想過，咒語的力量其實是來自神像？”秋將神像還回去。
“不是來自神像，是來自古神。”梅婆婆心翼翼地收起神像，“我兒過，這條咒語是一條信息，其實是古神的信息，他在十幾年前就預(yù)感到古神將重臨世間，瞧——”老婦人變得激昂起來，“這才幾年時間，古神教已經(jīng)在邊疆興盛，正向內(nèi)陸進發(fā)，很快就能傳遍整個世界！”
秋猶豫再三，還是沒將咒語的錯誤出來，有些事情就是這么難以抉擇：錯誤與隱瞞能讓一個人快活地生存，正確與真相卻會毀掉一個人的部希望。
“祝您一切順利。”秋決定結(jié)束談話準(zhǔn)備告辭。
“我過要報答你。”梅婆婆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手掌干瘦，幾乎像燃燒的炭一樣熱，“三月十五月圓之夜，我們要在山里——就是狼群逃亡的山里——舉行召神儀式，你一要來，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古神親賜的寶貝。”
“龐山弟子不能隨便接受……”
“我了解龐山的規(guī)矩，你忘了，我是鏡湖村的人，我的兒子是禁秘科高徒。古神之賜與道統(tǒng)修行沒有矛盾，讓我了結(jié)一件心事吧，我來仙人集就是為了這件事。”
“好吧。”秋敷衍道，掙脫老婦人的手掌，收起桌上的迎客符，抱起裝有盔甲的箱子向門外走去，“如果有時間，我一定會去。”
“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古神之賜。”梅婆婆大聲，又一次拿出神像，舉過頭頂晃了兩下，“你得來，將秦姑娘也叫來，傳安等了十年才將咒語給你們兩個聽，必有深意，古神也想見你。”
秋不敢確定三月十五自己會不會去參加所謂的召神儀式，但他知道芳芳肯定不會去，他甚至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芳芳。
箱子上有繩索，秋輕松地背起來，在客店院門口與潘三爺告辭。仙人集居民不多，這時街上卻站滿了人，都在興致勃勃地談?wù)撁菲牌膨?qū)狼和古神教，以至于沒人特別注意龐山的少年道士。
秋頗多感慨，尤其對一點深感疑惑：九大道統(tǒng)明明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足以令古神教所謂的奇跡不值一提，可道統(tǒng)卻習(xí)慣于韜光養(yǎng)晦，輕易不參與凡人事務(wù)，就連法術(shù)身也不喜彰顯，未開眼竅和未通天目的普通人，甚至看不出法術(shù)的效果，只能見到不甚清晰的微光。
如果是在幾年前，秋會覺得道統(tǒng)的選擇大錯特錯，現(xiàn)在他卻想這其中必有原因，只是剛剛凝丹的他還無法理解。
那些百年之后依然保持青春不老的道士，眼中的世界該與普通人會有多大的差異啊，突然間，就連申準(zhǔn)的入魔和楊寶貞不停地生育“天才”，也不顯得那么怪異了。
秋滿腹心事，因此看到路邊人之后一點也沒有意外，第一句話就問道：“真的存在古神嗎？為什么不告訴大家真相？”
孫玉露的微笑在星光的映照下同時具有圣潔與嫵媚的光彩，足以令凡人癡迷得匍匐在地，輕易就能擊敗泥塑的神像。
“這世上‘神靈’眾多，教派更是不計其數(shù)，如果你好好讀過道統(tǒng)十三萬多年的歷史，就會知道這些神靈與教派總是倏然興起倏然消亡，像是幾年一度的野火，像是群妖之地不服輸?shù)难濉Ｅd亡皆忽，你還要費力氣去指明真相嗎？不，你只需要看著就行了。道統(tǒng)如山，凡世如水，用不著在意那幾朵浪花。咱們唯一的敵人是魔與妖。”
秋鄭重地點點頭，他心里也產(chǎn)生過類似的答案，可是由一位餐霞道士出來，還是令他更加信服。
“很抱歉，有人可能泄露了秘密，老祖峰沒準(zhǔn)已經(jīng)知道我向你尋求幫助的事。”
“我知道，有一名道士在跟蹤你，甚至想偷聽你在客店里話。”
“你看到跟蹤者了？”
孫玉露嗯了一聲，沒有出跟蹤者的身份，“來吧，我?guī)闳ヰB(yǎng)神峰祖師塔。”
不等秋開口，孫玉露一步邁到他身邊，托起他的一條胳膊，“知道燈燭科是如何飛行的嗎？”
秋搖搖頭，猛然間四周火焰驟燃，卻沒有一絲炎熱，隨后火焰沖天而起，裹挾著兩人飛至數(shù)十丈的空中，劃出一條巨大的弧形，飛向北方。仙人集的凡人，看不到這團飛行的火焰。
亂荊山都教就這么光明正大地帶自己去養(yǎng)神峰，秋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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