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帶著一夜的春夢和一肚子的暗黑料理，王賢無精打采的到衙門畫卯排衙。

    一眾同僚上司，看他的眼神里，都帶著幾分淫笑。住宿舍就是這個壞處，你有點風吹草動誰也瞞不了……

    不少老家伙以過來人的身份意味深長道：“年紀輕輕悠著點吧，不然將來要早衰的……”

    把王賢給郁悶的喲，他要是真吃著了也罷，可是林姐姐哪給機會呀？

    捱道退堂，王賢剛要隨大流出去，魏知縣的長隨叫住他：“司戶，老爺在簽押房等你。”

    “哦……”王賢整整衣冠，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路跑，而是不慌不忙踱著步，到簽押房去見魏知縣。

    這陣子，他忙著自家的事兒，再沒到后衙門口求見過。這當然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種策略，一種態(tài)度。

    “不知大老爺喚人來，有何吩咐？”見禮之后，王賢一正經(jīng)的問道。

    “呵呵，還跟為師較上勁了？”魏知縣打算訓他一頓出出氣的，但見他這樣子，卻感到心里一緊，登時放緩語氣道：“不叫你自己就不會來么？”

    “老師吩咐，不許學生踏進后衙一步。”王賢答道。雖然還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兒，但好歹改了稱呼。

    “我那是氣話。”魏知縣卻一軟再軟道：“是為師不了解情況，委屈你了。”

    “學生不敢。”王賢也見好就收道。

    “好了，不這事兒了。”魏知縣笑瞇瞇站起來，將一份蓋著吏部印章的文書，遞給王賢道：“戶房司吏的委任狀，已經(jīng)下來了。”

    “多謝老師費心。”王賢看了一眼，并無多大喜色。

    “唉……”魏知縣嘆口氣，在他身旁坐下道：“為師知道，你現(xiàn)在名氣大了，眼界寬了，已經(jīng)瞧不上這個的司吏了。”

    “老師誤會了。”王賢正色道：“學生要是那樣的人，也就不會拒絕徐提學的好意了。學生雖然也盼望魚躍龍門，但老師對學生恩重如山，我甘愿為老師驅(qū)策！”

    他的意思是，我確實不稀罕當吏了，但我知恩圖報，依然會給你當牛做馬。聽聽，多會話！

    對待上司并不是一味的服軟，那樣他根不會尊重你，只會將你當成一件工具，你出多大力也不會感激，有了麻煩卻拿你當替罪羊……在確定對方已經(jīng)對你形成依賴、并且自己不可替換時，可以適當表露一些情緒，讓上司意識到，你也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得不到尊重可以另謀高就，不會在他一棵樹上吊死。

    只有這樣，上司才會重新審視你的價值，如果他確認你是不可替代卻可能會流失時，自然會調(diào)整對你的態(tài)度。哪怕是假裝出來的尊敬，對你都是異常重要的……因為只有給你足夠的尊重，他才會正視你的付出，認真考慮給你的回報。否則你永遠只是個馬桶！

    當然對新人來，先爭取被上司當成工具再吧……因為大部分人在上司眼里，根就是一文不值，有個屁得資格傲嬌？

    。

    王賢很清楚，自己對魏知縣的重要性。闔縣政務(wù)，七成在戶房，戶房所托非人，知縣便會陷入無窮的麻煩。反之，若司戶得力，把戶房處理的井井有條，知縣就會異常輕松，甚至是無為而治。

    王賢自信，大明朝找不到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司戶了。況且除了職之外，他還成了魏源的頭號智囊，除非魏知縣瘋了，才會絲毫不顧他的面子。

    更何況，他頭上有周臬臺所賜的‘江南第一吏’頭銜，還有胡學士所加持的‘大詩人’光環(huán)，完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完有資格獲得一份尊重！

    “你不要以為，我收你為徒，就是為了驅(qū)策你。”魏知縣的態(tài)度，果然發(fā)生了變化，語重心長的對王賢道：“為師是愛才。你年紀輕輕，人又聰明，還有才華，只是讀書少了而已。而為師這輩子百般不會，就會讀書。你要是有心科舉，為師自然會傾囊相授。若是只醉心詩文，要做個雅士，你也不必再叫我老師，我們以朋友相稱，詩酒唱和，豈不快哉？”

    “學士還是盼望，能有個秀才功名的。”聽出魏知縣這是要幫他取功名的節(jié)奏，王賢自然不能再拿喬，老老實實道：“可惜只背過《四書》，連朱子的注還沒背完，不敢耽誤老師的時間。”

    “已經(jīng)不錯了。”魏知縣沉吟道：“但你別看秀才。國朝科名，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舉人，由舉人而進士，由進士而翰林。秀才雖然是第一步，但這第一步卻是最難賣的，尤其是在遍地讀書人的浙江。”

    “嗯。”這種事兒上王賢插不上嘴，只能支愣著耳朵聽著。

    “大明朝無年不考試。學界有兩句諺語；‘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前四字為鄉(xiāng)試之年，后四字為會試之年。這一輪十二年之中，大考便占去了八年，剩下的四年是考的年份。”頓一下道：“即是，明年又是考秀才的年份了。”著他看一眼王賢，壓低聲音道：“明年，也是你中秀才的最佳良機，若是錯過了，就麻煩大了。”

    “明年？”王賢苦笑道：“學生不是天才，就算是，也不可能一年讀完人家十年的書……”他對這年代的讀書人，也算有些了解了。幾乎對所有書生來，讀書是一條不歸路，中不了舉人，這一輩就會毀在讀書上頭。是以幾乎所有人都三更燈火五更雞，懸梁刺股苦讀書，結(jié)果讀出了大片的書呆子。

    不過不要緊，因為科舉考的是八股文，一股一股定得死死的，就如螺螄殼里做道場，不下十年八年苦功夫，是不可能寫好的……這顯然是書呆子的強項。

    林清兒斬釘截鐵告訴王賢，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是做不好八股文的。王賢對此深信不疑，是以對魏知縣的判斷，唯有報以苦笑。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

    “為師知道這是趕鴨子上架，”魏知縣沉聲道：“但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提學道一任三年，必會取一屆生員，但為了防止人情生弊，都是一上任即院試的。唯有這次特殊……因為皇上北伐，永樂七年的大比延期到去年才補上。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兩屆大比連到一起了。”

    “這跟院試有何關(guān)系？”

    “當然有關(guān)系了，因為會試和院試不能同一年舉行的。去年該是院試之年，結(jié)果要舉行會試，今年又有會試，所以去年的院試要拖到明年舉行。魏知縣不愧是科舉專家，為王賢分析道：“這就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了。以前提學都是一下車就考試，徐提學卻在浙江待了兩年才考試。而且院試雖然糊名，但卻是考生親手將卷子交給宗師。總而言之，如果你平日里得到他的賞識，還愁取不中么？”

    王賢恍然，怪不得徐提學信誓旦旦要提拔自己，還讓自己去書院讀書，原來他真可以讓自己成為秀才啊！

    “可是院試之前，還有縣考府試兩關(guān)，就算老師放我過關(guān)，知府大人也一樣可以把我攔下。”想了想，王賢又道。

    “你真是外行。”魏知縣終于有機會能教訓到王賢，自然要充分利用道：“其實縣試、府試既重要又不重要。重要，是因為若拿到案首第一名，無論是縣考還是府試的，只要不在院試中犯忌諱，都會被宗師取中。這也算是給府縣面子吧。不重要，是因為你就算沒被縣試府試取中，依然有機會參加院試……”

    “那縣試府試還有啥意義？”王賢不解道。

    “不合理的事情多了，你管那么多作甚。”魏知縣瞪他一眼道：“總之，你若明年沒取中，日后就不是徐提學主考了，憑真事和浙江學子拼殺，十年八年內(nèi)，肯定是沒戲的。”

    “不是老師點的案首，也必會被取中么？”王賢問道。

    “案首是第一呀！”魏知縣大怒道：“你吃幾碗干飯，富陽縣誰不知道。要是官點了你的案首，別人能服氣么？不上告才怪呢！到時候別考秀才了，一起去吃牢飯吧！”

    “是。”王賢點點頭，聲問道：“那被徐提學取中，會不會有爭議？”

    “沒事，一次院試省取上千秀才，你別考個三元出來，是不會引人注目的。”魏知縣微微皺眉道：“不過你的文章，總得得過去才行，不然還是會露餡的。”著咳嗽兩聲道：“別愁眉苦臉，有為師在，包你一年會寫八股文！”

    “多謝老師！”王賢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久違的諂媚笑容。“老師的大恩大德，學生就是肝腦涂地，也無以為報啊。”

    “不用廢話那么多。”魏知縣也似笑非笑道：“一切的先決條件，是把差事辦好。辦不好差事，就別想為師教你！”

    “那還用么？”王賢笑逐顏開道：“老師一百個放心吧！”

    “那就好。”魏知縣點點頭，響鼓不用重錘，多了反而不好。他終于開始學著尊重王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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