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天色向晚，回廊中漸漸已經(jīng)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容。吳為和柳升的談話仍在繼續(xù)。

    “我不是在猜度大人的心意。”吳為隱藏在黑暗之中，低聲道：“我只是就事論事。我們一直在京城給他們太大的壓力，他們遲遲不敢有所作為，只敢做些上不得臺面的攜作，這對我們并沒有好處。”

    “是。”柳升深有感觸道：“僵持的久，局面就對我們不利。”著不由惱火道：“你公爺?shù)降自趽?dān)心什么，為何就是不肯下這個決心？！”

    “道義。”吳為淡淡道：“大人無法過去道義這一關(guān)，更擔(dān)心在道義上站不著。”

    “想那么多干什么？勝者為王敗者寇，也沒見先帝的江山，奪的有多道義，還不一樣成就千古帝業(yè)？”柳升悶哼一聲，像他這樣奉天靖難的功臣，自然信奉暴力奪權(quán)那一套，對王賢的諸多羈絆不以為然。

    “那不一樣的”吳為曳，不想跟柳升就這個問題辯論，轉(zhuǎn)回原先的話題道：“不過有句話你對了，我們有大軍在手，便可立于不敗之地。讓出京城給他們作去吧｛們不干蠢事，如何能讓公爺下定決心？”

    “嗯”柳升覺得吳為這話確實有些道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咧開嘴笑道：“也是，有你老弟一起出征，咱們在外頭也可以搞點節(jié)目，幫公爺早下決心！”

    吳為點點頭，目光投向黝黑的夜空。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相信，嚴先生沒有白死”

    柳升沒聽清他什么，問了一句：“你什么？”

    吳為曳，卻不作答。

    洪熙三年四月二十八，是大軍出征的日子。這日清晨，午門外廣場上旌旗如林、紅纓如火，八萬頂盔戴甲的精銳將士整整齊齊、森嚴列隊，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身穿明晃晃的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他們的主帥鎮(zhèn)國公王賢帶領(lǐng)下，神情肅穆的望著午門方向。

    午時正刻，五鳳樓上鐘鼓齊鳴，午門緩緩敞開，一隊隊高舉著龍旗、寶幡、羅傘、金瓜的大漢將軍，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正門魚貫而出。

    左右兩掖門也同時敞開，文武百官從中而出，在各自的位子上立定。

    到最后，炮聲隆隆、號角震天，王賢高喝一聲：“恭迎皇上！”言畢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眾將士緊跟著王賢齊刷刷跪地，山呼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便見朱高熾在幾名皇子的攙扶下，出現(xiàn)在午門下，登上了點將臺。

    朱高熾一手扶著欄桿，看著高臺下烏壓壓的將士，揚塵舞拜，山呼萬歲，一顆心激動得不能自已，若非他這具殘軀已經(jīng)不堪疆場馳騁，他真希望此刻率大軍出征的能是自己，就像先帝那樣

    等到行禮完畢，官兵起身，廣場上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屏息凝神，靜聽皇帝訓(xùn)話。

    “將士們，韃靼賊子忘恩負義、狼子野心，數(shù)年來多次寇我邊塞、掠我邊民，更有特魯河畔殺我將士兩萬，此刻又進犯河套，妄圖吞并，是可忍孰不可忍？！”朱高熾高聲喝道。

    “不可忍！不可忍！”眾將士血脈賁張、高喝起來。

    “鎮(zhèn)國公何在？！”朱高熾大喝一聲，王賢趕忙聲出列，登上了高臺。

    來到高臺之上，王賢甲胄在身，不能禮，只能單膝跪地，聽皇帝親口敕封他為平虜大元帥，命其節(jié)制山陜直隸一切軍政民政，一應(yīng)官員任其去留，四品以下可先斬后奏！大新務(wù)可便宜行事！

    雖然王賢知道，這些任命隨時都可能做不得數(shù)，但文官們能把山西陜西直隸的民政人事交出來，都可以算是對他所釋放善意的積極回應(yīng)了。這讓他感到寬慰，楊榮楊士奇等人，終究不是只知道爭權(quán)奪利的蠢貨，關(guān)鍵時刻還是能以大局為重的。

    洪熙皇帝又將代表皇權(quán)的天子劍賜予王賢，王賢轉(zhuǎn)過身去，把皇帝欽賜的寶劍高高舉起，

    八萬將士登時爆發(fā)出驚濤駭浪般的歡呼聲』知是不是錯覺，在楊士奇等人聽來，這番歡呼要遠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的多

    歡呼聲中，留守京師的官兵們，在上官的帶領(lǐng)下，膛數(shù)千只碩大的酒壇，為每個出征的將士都斟滿了一大碗酒。楊士奇和楊榮也端著酒具登上高臺，朱高熾親自斟滿一碗酒，雙手碰到王賢面前，激動道：“元帥，此去只管安心作戰(zhàn)，后方一切都會以戰(zhàn)局為重〈，朕敬你一碗，愿你此去旗開得勝！”

    王賢也激動地不免動情，雙手接過酒碗，高聲道：“請皇上靜候捷報！”完高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八萬將士也都將酒喝完，王賢高聲下令道：“三軍出發(fā)！”

    登時鼓樂高奏，將士們轟然轉(zhuǎn)身，邁著整齊的步伐，昂然離開午門廣場，穿過長長的天街，向德勝門方向開去。

    天街之上，早就擠滿了聞訊前來為大軍送行的百姓，不單是出征將士的妻兒父母，那些子弟不在軍中的百姓也簞食壺漿、以送王師。

    王賢騎在馬上，在一眾將領(lǐng)的簇擁下，正緩緩行在隊伍中央，便見由數(shù)百名老者提著酒壺、舉著肉食攔在了他的面前。

    “京城百姓推舉我等為鎮(zhèn)國公、大都督餞行，祝公爺旗開得勝、驅(qū)逐韃虜！”為首的老者顫巍巍、高聲對王賢道。

    王賢示意衛(wèi)士將為首的幾位老者放進來，幾位老者便為他斟酒，然后高舉頭頂，大聲道：“老朽代京城百萬百姓、大明億萬蒼生，敬大都督一碗！”

    侍衛(wèi)緊張的看著王賢，想示意他找個借口不要喝這來路不明的酒水，王賢卻視若罔聞，雙手接過來，毫不猶豫的將那一碗酒飲盡。

    百姓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王賢將酒碗遞還給那老者，向周圍百姓拱拱手，高聲道：“父老鄉(xiāng)親，我等所衣所食，皆是百姓供養(yǎng)，如今為國出征，必不負父老所望，不破韃虜，誓不還朝！”

    百姓們的歡呼聲更盛了，許許多多人激動的跪下，高聲喊道：“公爺必勝！”

    更多的百姓被感染，也跟著跪下，高喊聲來響亮整齊，甚至傳到遠處的午門下：“公爺必勝！公爺必勝！”

    聽到這整齊的呼喊聲，朱高熾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但皇帝什么也沒，便登上鑾輿還宮去了。

    楊榮、楊士奇對視一眼，后者冷笑一聲道：“鎮(zhèn)國公一朝出征，威信大增，咱們多年摸黑都成了無用功。”

    “呵呵，”楊榮笑著曳，看著遠處歡呼的方向道：“要是輸了這一仗，結(jié)果會怎樣？”

    “那自然是國之不幸了，”楊士奇笑笑，低聲道：“不過福兮禍所依，誰能得準(zhǔn)呢？”

    “是啊，咱們?yōu)榇竺髌矶\吧。”楊榮完，與楊士奇并肩進了午門，沒有王賢這塊巨石壓在頭頂，他們感覺連呼吸都輕松了許多。

    王賢的大軍是四月底出征，五月初到了宣府，王賢命大軍一面稍作休整，一面從打前站的錦衣衛(wèi)口中，了解河套的情形。此時，距離阿魯跳犯河套已經(jīng)過去整整兩個月，距離韃靼軍包圍大王城也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讓王賢稍感欣慰的是，當(dāng)初筑城時，就考慮到可能會被圍攻，所以兩座城池修建的還算高大堅固，加之蒙古人不擅攻城，大王城至今還沒有淪陷

    是以盡管憂心如焚，王賢還是采取了莫問的建議，大軍穩(wěn)扎穩(wěn)打，緩步推進，不給敵軍趁亂偷襲的機會。

    結(jié)果從宣府到大王城不過五百里地，王賢的八萬大軍足足走了十天！

    十天里，柳升、許懷慶等眾將心急如焚，他們擔(dān)心，這樣慢吞吞趕過去，要么大王城破，要么韃靼軍隊已經(jīng)遠遁，這次勞師遠征會無功而返！

    王賢其實比柳升等人更著急，那大王城中可是有他的妻女，但王賢更知道，是這種時候就是不能著急，一著急就會出錯，一旦犯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fù)！

    “大帥，咱們再不趕緊，那些韃子就要跑沒影了！”許懷慶沖著端坐在馬車上讀書的王賢，大聲嚷嚷道。

    “放心，世易時移，這幾年下來，韃子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望風(fēng)而逃了。”王賢頭也不抬，淡淡道：“他們想擊敗我們的心情，不亞于我們想擊敗他們，不用擔(dān)心白跑一趟。”

    許懷慶等眾將對蒙古人的芋，確實還停留在他們像兔子一樣，王師一到，便望風(fēng)而逃的階段。聞言還是不放心道：“要是他們真逃了呢？”

    “就算逃，也不會逃太遠的。”王賢終于不耐煩的抬起頭，皺眉道：“你們與其在這里聒噪，不如回去加緊操練你們的部下｛們有幾年沒有在草原上馳騁過了？又有幾年沒有真刀真槍的廝殺過了？！”

    “是”許懷慶等人被罵了個大紅臉，這才乖乖的散去，該干嘛干嘛去了。

    “哎”王賢嘆了口氣，再也沒有心情看書，他的視線投向大王城方向，目光中滿滿都是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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