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月影已經西斜,清清亮亮地灑落在我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世界多一個我,還是少一個我,多一件悲慘的事情,又或是少一件悲慘的事情,還是一樣如此美麗。
突然十分感謝周妍的出現,由于對司徒若影的憎惡,使得她在這時出現了,來看司徒若影的笑話。好一個巧合,如果她這時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
幸好她來了,走出陰影,來到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表達著她的憎恨和黑暗。
所以,很高興,我不會像自己所擔心的那樣,將自己的恩怨遷怒到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也不會對人世完絕望。
因為她出現了,就像一座燈塔,高傲地矗立在我面前,告訴我,我的敵人不是陳更,不是冉,甚至也不是一個周妍。
而是整個司徒家族,一個無血無肉的家族,一個比虎比蛇蝎更惡毒更狠心的家族。
司徒若影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因為,我已經是司徒若影。
看著這個長得十分美麗的女人——不含任何意味地看著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也同她笑了起來。
她有些驚訝我竟還能如此開心,問道:“你笑什么?”
“呵呵,我笑,還好我不是在司徒家長大的,大概父親也不是在那個無情無義的家里長大的吧。要是的話,早就同你一樣,光長皮相,沒了人性了。”
她臉上僵了僵,才怒道:“住嘴,賤人!果然那賤人生出來的也是賤人!”
“……你是在我母親?”
她聽了,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根不懼外面的人聽見,道:“你母親?你叫那賤人母親?……那賤人根不是人,他竟與那人一起生了你,真丟了我們司徒家的臉!一想到就惡心!”
“閉嘴!”我冷然喝道,盡管身上幾乎沒了力氣,又滿是骯臟,卻不能阻止我針對她的鄙夷與怒氣,“你們這些司徒家的人,難道就會這樣輕賤他人的事么?”
她果然閉上了嘴,眼神卻發惡毒了。她終于咯咯笑了起來,諷道:“憑什么不能?你爹下賤,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親喜歡男人,你也是個男人養的禁臠,你還能自己高貴?”她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看看這樣子,你還能自己高貴么?”
她一下子你父親,一下子你爹,聽得我格外郁悶,終于也學她咯咯笑起來,道:“別人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來就是別人的事,你如此地關注干嗎?莫不是學了長舌婦的那套,喜歡與三姑六婆扯些雞毛蒜皮的八卦?又或者你就喜歡女人,可是又礙于家規不敢放縱,所以才格外妒忌我父親的自在逍遙?區區如今的境況也不是自己的錯,你不去笑那些強迫人的人,反而笑我,也忒沒見識了。真懷疑你是不是剛從鄉下出來的鄉巴佬。”
一直躺在地上與她對視,格外讓人覺得無力。然而我現在卻格外不能被人作踐,一口氣了這多話,立刻也有些喘了。
她俯瞰著我,不怒反笑:“想不到崽子你牙口也挺利落,倒挺像你父親的。”
到這處又停了下來,似在計算著什么。
“這一年半來,你也獨享了陳更的寵愛,過得真是開心啊。”如今我已經這副模樣,她還提以前的事,已經是犯了我的大忌了。
的確,這些時日,陳更已經較少與其他妻妾公子往來,但又能明什么?能明他對我是真心?
還用得著她來提醒?
嗆咳了一口,不怒反笑道:“周院這個口氣還真有些酸啊,莫非周院其實已經喜歡上了陳更?這倒好笑了,你這算不算是吃里爬外、監守自盜呢?”
她卻并不發作,只是輕輕笑了起來,道:“我喜歡陳更?呵呵呵,若影公子也有這么糊涂的時候啊,你真是司徒隱的兒子么,怎么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別人的真心?”
她這么著,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只拇指大的黑色瓷瓶:“我有一瓶藥水,是我時候從他藥房中偷出來的。當初他制出這藥時就聲稱此毒無人可解。果然就連如今的神醫聶憫也解不了這毒。不過喝下去后,并不會馬上就死,而要清醒地感受著自己的**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凍結僵硬,生熬三年后才得解脫。你,想不想試試?”
“他?”
“他……他……司徒凝香……你不配,是的,你并不配,司徒隱也不是,那人才是司徒家的驕傲。”周妍臉上泛著美麗溫柔的笑意,眼中卻再清晰不過地含著凌厲的殺意,道:“我真恨,恨那人竟然背叛了我們,恨竟要與你如此惡心的人物有同樣的血緣。不過你放心,你畢竟流著司徒家的血,我不會讓你這么爽快就死了的。要死,也得好好地享受享受死亡的感覺。”
不待我反對,她兩步上前,彎腰伸手扣住我下顎,另一手拇指撥開瓶塞,十分爽快地倒入我嘴里。
她復又站起的時候,那瓶的藥水已經順著我的咽喉滑下,沿食道而過,生出一股冷如冰凍的寒痛。
她大概以為我必死無疑了,而且是要生受痛苦數月才得解脫,笑得發得意,如牡丹花開般的艷麗。
是啊,她是這么以為的。
他們都以為我武功都被廢了吧。、
真是可惜啊。
可惜蓄養日久,要將之盡數化開的陰寒真氣終究是化解不盡。
然而,已經再沒有辦法了。無論如何,就算是面前都是死路。表姐在我精神上所下達的刻印,也只會讓我去選擇比較晚死的那條路。
更何況……已經,忍無可忍!
任脈中,自膻中緩緩激起的氣旋包裹著蘊藏已久的陰毒真氣,順著身體正前一線,直逼咽喉。
絕對是讓她猝不及防地張嘴一噴,逼出已經灌下食道的毒液,混雜著盡歸己用的仍含著森森寒氣的真氣,飛箭般直射她雙目。
可憐她見我狼狽若此,得意之下早沒了防備。如今離得很近,于是這一下子就立刻著了道。
她慘叫著飛退了幾步,惶恐驚懼地胡亂抹著臉上的藥和血,原冷艷高貴的一個美人已經變成一個血人。
那血,不僅是出于我的。
我沒殺過人,并不代表不會殺人。
看上去似乎善良好欺,也不代表不能心狠手辣。
死尸,是看多了,也摸多了的。
而自己,并不想立刻變成其中的一具——即使往身上后會落下無數毛病。
司徒若影的身世,司徒家的無情,還有周妍的輕蔑激起了積壓已久的怒氣。司徒家族殺人不眨眼,人命如草芥,何須再堅持前世的社會法則?
要是再猶豫、手軟,那么這次沒了的,就是自己的命。
“親愛的阿妍,希望這藥真的沒有解藥,這樣,你就要比我更早死了,呵呵。”
嘴里的話似乎親熱,卻肯定一絲溫度也沒有,因為她突然停下所有動作,呆在那里。
看她那樣子,我也搖頭嘆氣,她果然是沒有解藥啊。
司徒凝香的毒,無藥可解的毒……
司徒家的毒,毒司徒家的人……
周妍臉上滿是殷紅的血和稀溜黏糊的漿液。
剛才我在血中混入的內力決無花假。
不用再多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眼角膜都已經脫落了,眼球破裂,里面的玻璃體也都外溢了出來。在她被毒死之前,那雙眼睛也是再無法使用了的。
我緩緩地對她道:“周妍,不要以為我司徒若影一直善良好欺負。人畢竟是會變的,今日你的下場就是證明。不過,也該多虧了司徒家的血,否則我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心計吧。”
頓了頓,見她逐漸松脫了捂著眼洞的雙手,又接著道:“你就安心的去吧,冉也是司徒家派來的吧。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你走得孤單的。”
雖然我肯定是面無表情的,聲音確實陰冷而狠毒,我要讓她到死都不得安寧,我要讓她知道我的恨,屬于司徒若影這個少年的恨。
“也就一副皮相,原內里就不是東西,現在外表看上去也不是東西了。”頓了一頓,加重了語調,道,“周妍,你如今好丑,就用這么一副丑陋的面目下地獄去吧!”
她臉上的慌亂逐漸轉變為煞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突然間舉掌向我這邊擊來。
她卻怎知此舉正合我意呢?
我稍微移動,用膻中正正對上了她迅速而至的雙掌。
砰的一聲悶響,我晃了幾晃,被震得猛吐了兩口鮮血,在心中苦笑了一番,如此一來,縱使內傷能好……然而膻中仍是迅速借走了她自外輸入的真氣,取而代之的是我注入給她的死氣。周妍被反震之力狠狠拋摔在一丈開外的石墻上,又如破布袋似的滑到了地面上。
周妍背靠著那邊的墻壁,急劇地喘息,間中不住地咳嗽,嗆出一口口濃熱鮮紅的漿液,我聽到她胸腔中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知道是臟腑已經破裂了,血液灌進了胸腔中。
只要狠得下心,就能做到許多事。
我空有內力使不出來,是因為十二正經被寸斷,根無法溝通四肢。氣海穴也被破了,截斷了任脈自下而上的疏通。我也只能在氣海以上的一線范圍內調動為數不多的內力。
讓她眼瞎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是激怒她,讓她對我痛下殺手。借以激出膻中的內力,沖入被破的氣海內溝通任脈。
而后將原殘害司徒若影身體的,已調為己用的異種真氣灌入她手少陰心經內。只可惜時間不夠,仍是有部分殘留在了體內。
這會兒,排遣出去的陰寒真氣已經順勢而上,破了她的心脈了。
要怪,就怪她運氣不好遇上了如今的司徒若影,要怪就要怪她自己的得意忘形。
……自從當了法醫后,也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使用心計算計于人了吧。
她再沒力氣站起,我靜靜地聽著那掙扎的聲氣也漸漸地了下去。
就在她最后一口氣將要咽下時,她唇角動了動,幾不可聞地輕輕一聲嘆息。
“……司徒隱……”淺淺的一個名字。
“凝香叔叔,為什么……”隔了一會兒,又吐出另一個名字。那聲音旖旎眷戀,竟然好像因為這個名字讓她纏綿人世不愿去陰間。
然而終是嘎然而止,消散于陰濕寒冷的地牢中。
我怔然,為周妍臨死的輕吟。
竟然只是兩個名字,她最后的遺言,是飽含著情意與別離之苦的一聲。
鳥之將死,其名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隱?是司徒若影的父親么?凝香?又是指那個傳中的毒王么?
周妍啊周妍。
然而,我并沒有再深思下去。我也不是傷春悲秋的俗人。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不時我能一一了解的。
躺在地上喘了一陣,腹中開始涌上一股冰涼刺骨的疼痛,情知是毒發了。剛才雖借她激出了自己儲在任脈的內力,順便吐了口血清了清毒水,但到底還是沒清干凈。
如今經脈盡傷,自救是勉強的了,過了這村沒有下店,不能及時治療,以后不知幾年才能好。
一時間胸口奇癢,近幾日消耗過劇,終也受傷不輕。再咳了口血,輕輕合上眼,調動被激發進散斷的十二正經的內力,緩緩吸附散到血脈中的毒性。
要盡快。
司徒家的人正在上山了,要不然她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前來與我聊天。
冉還待在陳更身邊。
是的,我怨,我恨。
可是比起他人加諸于自己身上的傷痛、侮辱,更害怕的是迷失自己后變成遷怒無辜的混蛋。
日夜呆在停尸間,看著那些尸首出入,那些或無神、或懼怕、或憤怒、或絕望的神情,殘留在已經僵硬的尸首臉上。那些被殘害的生靈的神情是我無法簡單忘卻的,即使如今接受了司徒若影的身份,也無法忘卻。
他們之中,有多少是被遷怒殘害的,有多少是無辜而死的,有多少是死不瞑目的,我那時從來不想。
如今我雖然還活著,卻似成了他們中的一員,知道了人世間最怨怒的黑,最憎惡的暗。
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更能知道這一切的苦與痛,知道這一切的不甘。所以,決不會迷失掉方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為那種不辨是非一意報復的兇手。
世界并不是然的黑。
至少那純亮的月是如此的美。什么事情應當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更不能容忍自己成為胡亂加害者。
絕對不愿成為司徒家族的一丘之貉。
副精力都集中到了內息的運轉上,并沒有注意到時刻流逝,運行了十二周天后,一身內力緩緩歸納于任脈各穴中,才算盡功。
這般行氣與平時調息不同,十二正經已毀,督脈又尚未打通,任脈在氣海穴被截斷,這身體原殘存的陰寒真氣又被打散,按理靠自己是無法氣運身的。
幸好如今靠周妍激發了內力,修復氣海后,多日來凝集匯聚的內息就能在任脈各穴內反轉流動。
在一條經脈內同時存在正流與逆流兩股真氣十分危險。若是常人如此,定會走火入魔。喜幸楊門內功就獨有蹊蹺,我前段時日已經自行擴充了任脈,又因認穴奇準,如今潛心神地控制在任脈內緩緩正反流動的內息,終于如愿沒出亂子。
只是這么一番耗費心神下來,也累得無法清醒,一時睡了過去。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好地休息片刻吧,等清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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