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見了沒?拿琵琶的是李鑒真是我蘭亭最有名的樂師,昔日曾在宮中為樂師,年老之后,這才回鄉(xiāng)。那個操古琴的是文定魁,乃是楊州一等一的操琴好手,倒不想今日居然有人請到他們來到這里獻技。”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位致仕的陳姓老者花白的眉毛一揚,不禁大感興趣地道。
原風流倜儻的劉長卿手中的折扇合到半途頓住,旋及自失一笑。自己所請的樂師雖比不得這二位名氣大,卻也不差。再加上有了曹千金的詩作,這個魁首,十有**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唯一讓人覺得好奇的就是,這怡香閣的伴奏實在是太奇怪了點,居然不知道從哪弄來那樣四面大鼓,莫非想把這演舞競魁的地方當作軍營不成?
不劉長卿,就算是花船上,樓閣上不少人都議論紛紛,一臉狐疑。
短暫的平時之后,琵琶聲響,猶如滾珠落玉盤,琴聲空遠,讓人如見晴空,又似見那莽莽高原。
緊接著,琵琶之聲發(fā)緊密,殺機頓顯,鼓響雷音,幾如萬馬奔騰。
一開始微瞇雙眼慢不經心的陳姓老者輕咦了一聲,坐正了身軀,雙手握拳擱于膝前,雙目瞇得發(fā)厲害,臉上那刀刻斧琢的痕跡,隨著鼓聲,似乎也顫動,扭曲起來。
鼓聲密集如萬馬,琵琶如炸雷連閃,琴弦如幽月閃過的刀劍,就見那白紗一抖,伴著一聲龍吟,一道猶如紫電般的劍光閃過。
罩身白紗從中而破,露出了一身金盔金甲的巾幗女子。劍光閃動,伴著那琴聲而舞,金甲在火把映照下,透著紅意,如血如銹盡染征衣。
陳姓老者的雙拳捏緊,仿佛看到了夏州那連天的大漠飛煙,看到了負弩提刀,奮力朝前的大楚騎卒,看到了沙場征戰(zhàn)迎風烈烈的戰(zhàn)旗。
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緊緊撰住,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雙劍如驚龍翻飛的金甲女子。
坐在這位致仕的兵部侍郎身邊,看到了那一身金甲后,正欲開口斥其居然敢違大楚國律的當口,看到了老者滿是皺紋的蒼桑老臉上,居然已是老淚縱橫,不由得呆了。
看著那疾如電光的劍舞,聽著那慷慨激昂的詩句,陳姓老者仿佛回憶起了年輕時的名士清談,觥籌交錯,風流雅致。
又似乎看到了中年時在邊塞之地,風雪連天,入目無剎紫嫣紅,有的只是那天地間的一片枯黃,或許只有在那悠揚的笛聲里,才能得見夢中的江南柳色。
當那連天的戰(zhàn)鼓響起,無數(shù)無名的大楚將士奮不顧身,悍不畏死,與敵博命,血流成河。
又似看到了大戰(zhàn)過后,城上城下,硝煙遍布,尸首如山的場面。
清如鶴的聲音,回落在耳畔,一如那雙目無淚,素衣立于墳前的良人。
那些戰(zhàn)死沙場者,或許已經裹著鐵衣,盡成枯骨,便是那夏州城外,也只余衣冠冢。
“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陳姓老者老淚縱橫,喃喃地道,昔日袍澤今安在?可聽南人邊塞詩。
詞終,樂音由輕斬重,劍光愈急,最后一剎,震耳欲聾,只見金甲女子手中長劍入木,俏臉黯然扶鞘,目光惆悵遠眺西北。
花船、兩岸靜寂無聲,然后,有幾聲猶豫的掌聲響起,漸漸地愈演愈烈。叫好喝彩之聲此起彼伏,聲震蘭亭江兩岸,幾可沸城。
西門楚楚歡呼雀躍,野獸兄咬著牙根,用力地揮動著拳頭,而李玄真,然沒有了初登船時的無賴模樣,憑欄而立,須眉顫動。
唯有那劉長卿與諸幾位同度而坐的文人一臉鐵青,面面相窺,用驚怒交加,惱羞成怒來形容亦不為過。
段少君只是笑瞇瞇地看著身畔興奮得兩頰泛紅,雙眸如醉的少女。
扶鞘昂首立于船臺,聽著那數(shù)不盡的贊喻聲的蘇酥卸下了金盔,抬眸望來,如那玫瑰初綻的笑臉,卻未曾落入他的眼簾,蘇酥不由得有些黯然,半晌才拔劍回鞘,展露出了淡然清冷的俏臉,登上輕舟。
佳人已去,又有新人登場,不過,人們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那努力演出的女子身上,都還在談論著方才的劍舞,還有那首令人血脈賁張的邊塞詩句。
陳姓老者緩緩地回過了神來,朝著身邊的人低聲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一艘輕舟疾馳而出,堪堪攔住了正要歸岸的舟。低聲交流一番后,身披金甲的蘇酥登上了這艘輕舟,朝著這艘花舟而來。
這個時候,在劉長卿的眼色暗示下,身邊一位文人站起了身來,朝著陳姓老者一禮。“陳公,侄以為,這怡香閣花魁,不應該進入選評之列。”
一身輕松寫意的青灰道袍,獨腰間一條白玉莽帶顯貴的陳公嗅了嗅跟前那極品陳釀,朝著身邊的老仆吩咐了一聲后,淡淡地道。“為何?”
另外一位士子也站起了身來,一副慷慨激昂的架勢道:“蘇酥這位怡香閣花魁不但不應該進入選評之列,更應該著人捉拿送衙,以明典刑……”
此刻,蘇酥堪堪棄輕舟而登花船,聽得此言,腳步不由得一頓。
“我怎么聽到有狗在叫,西門兄,你可聽聞?”此時,一個淡然的聲音在甲板上響了起來。
原激昂慷慨的兩名士子就像是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坨****,而且還是硬的那種,瞬間僵在原地。所有人都不由得一呆,目光齊齊向著段少君他們這一席望過去。
段少君若無其事,端起了酒盞,笑意吟吟地正向那目瞪口呆望向自己的西門楚楚遙敬后,一飲而盡。
李玄真咧嘴一樂,舉盞猛灌一口,撫著長須笑瞇瞇地打量跟前從容自若的段少君。老家伙看段少君覺得這子順眼,行事做派實在是像極了自己。
表情清冷的蘇酥,聽得那句之后,放于腰間握著劍柄的纖手指尖發(fā)白,雙目猶如浸進了萬年寒潭。可是聽到了那句懶洋洋的話后,秋水般清徹的雙眸透出了笑意,嘴角也輕快地揚了揚,又斂去了無痕跡。
“是誰,安敢辱我二人?!”其中一人一抹嘴角白沫,怒瞪雙目大步走到了段少君所坐的席案前厲聲喝道。殺氣騰騰的四目如刀,齊齊望向一副若無其事模樣的段少君。
“咦,二位公子為什么要這么看著我?”段少君一臉迷茫地站起了身來。“西門兄,弟似乎只是在有犬亂吠,沒有人胡話吧?”
“對啊,我賢弟只有瘋狗亂叫喚,怎么,莫非二位自認為自己就是惡犬不成?”野獸兄一樂,緩緩地站起了身來,那極富壓迫性的體魄還有那猶如屠夫的面容,讓那兩名讀書人不由得稍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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