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戒在并州逗留了數(shù)日,明查暗訪,把并州一案的內(nèi)幕弄了個清清楚楚。在此期間,薛紹只是負(fù)責(zé)了招待,沒有對他的行為進行任何的干涉。反正并州一案薛紹沒有什么好對朝廷與二圣隱瞞的,如實上報則最好不過。
不過薛紹還是多了個心眼,派了幾名三刀旅的心腹兄弟,暗中注意了一下朱八戒的日常行程。以三刀旅的人如今在“偵察”方面的技能水準(zhǔn),派去盯一個宦官的梢,都顯得有點大才用了。
這一日郭元振來找到薛紹,原該去冀州一帶征糧的武攸歸和武懿宗悄悄的跑回了并州,并將朱八戒請去密談了一整個下午,不知所謀何事。
薛紹心中略微一凜,自從上次和唐懷壁等人一同出現(xiàn)過一次后,這對武家兄弟就灰溜溜的離開了并州。這次聽聞朱八戒這個天后的心腹來了并州他二人又悄悄的潛了回來,想必不會有好事。
薛紹心想,現(xiàn)在的朱八戒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被他從擂臺上隨便踢下來的新官了。雖然朱八戒在他面前仍然表現(xiàn)得像個下人奴才,但絕對不能因此輕看了他。
宰相門房尚且能抵得上一個七品官,何況是皇族的心腹?
因此薛紹打算不去向朱八戒當(dāng)面求證,否則豈不是讓他知道自己派人去盯了他的梢嗎?
來個敲山震虎,朱八戒自己主動出則是最好。否則,這人就不值得信任了!
當(dāng)晚,薛紹照例像往常一樣叫朱八戒來一起吃晚飯。朱八戒也仍像往常一樣表現(xiàn)得誠惶誠恐不敢與薛紹同席對飲,自取一坐榻陪坐于郭元振與薛楚玉的次席,顯得尤為謙遜與謹(jǐn)慎。
酒過三巡,薛紹給郭元振與薛楚玉遞了個眼神,二人都以軍務(wù)在身為由先行離席。
朱八戒的表情略微變了一變,今天這氣氛仿佛有點不對勁……
“來,我們繼續(xù)飲酒。”薛紹舉杯。
朱八戒一向擅于揣摩上峰心思的“特長”頓時就發(fā)揮了。他非但沒有舉杯,反而避席而跪甚為惶恐的道:“公子容稟,可是奴做錯了什么事情,惹了公子不快?”
“噫,朱太監(jiān)這是的哪里話?”薛紹做錯愕狀,“我無此意!”
“……”朱八戒低著頭眼睛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道:“那興許……便是奴做賊心虛了。”
“做賊心虛?”薛紹不由得一笑,“朱太監(jiān)何出此言?”
“呃……奴不敢欺瞞公子。”朱八戒如實道,“在并州查訪的這幾日,大都督府治下有不少的官員與仕紳都頻頻的宴飲奴,私下里也塞給了奴不少好處。”
薛紹哈哈而笑,心古往今來的太監(jiān)九成以上都是貪財?shù)?另有一成不貪的是因為他們貪不到。太監(jiān)嘛,失去了做男人的權(quán)力同時也就失去了許?了許多的權(quán)益與理想,除了多弄點錢享受生活,他們再也很難有別的什么追求了。
再者,內(nèi)廷的宦官派到地方州縣來辦事,下面的官員如果不給一點孝敬,那簡直就是“不合理”。這是上至帝王、下到庶民都知道的一項潛規(guī)則。只要不是干得太過份,任誰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朱八戒連忙道:“奴該早將此事告知公子的,又怕公子知道之后怨懟奴,因此……”
薛紹擺了擺手,笑道:“朱太監(jiān),你這么可就見外了。我也是為官之人,知道官場如江河不可能清澈如許沒有半點泥沙。你的這件事情,根就不算個問題。而且,我既不是御史法官也不是你的頂頭官長,我也管不著嘛!”
朱八戒嘿嘿的笑了笑,聲道:“公子大度,奴感佩。那些好處奴早已將他分成了多寡兩份。多的一份,奴愿意孝敬公子!”
薛紹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這看起來像是“分贓”,實際上這好處還真是非收不可。不然朱八戒就會擔(dān)心我薛紹會不會以此為把柄要挾于他,或者回朝之后告他一狀。
水至清則無魚,很多時候當(dāng)官的人不得不收一點別人的好處。否則就會不合群,甚至?xí)ァ白约喝恕钡男湃巍?br />
朱八戒一見薛紹沒有拒絕那便等于是默認(rèn)了,于是心頭一陣暢然——這意味著,薛紹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人”。
通過一記試探,朱八戒覺得,此前他一直在心里掂量著不知是“該”還是“不該”的一些事情,現(xiàn)在可以對薛紹了。
“公子,奴斗膽……乞退左右。”朱八戒非常聲的道。
薛紹擺了擺手,在一旁伺候薛紹用膳的月奴會意,馬上親自“清場”,膳堂內(nèi)外都沒有閑雜耳目,連趴在屋頂上竊聽的都不可能會有。
“有話請?”薛紹問道。
朱八戒心翼翼的走得離薛紹近了一些,在他身前跪坐下來,聲道:“今日,武攸歸與武懿宗突然把奴叫了去,問了許多的話,也交待了許多的事情。奴心中忐忑拿捏不穩(wěn),不知如何區(qū)處,因此特意想要請教公子。”
“哦?他們不是冀州督糧嗎,怎么還擅離職守跑到并州來了?”薛紹做驚訝狀,道:“他們對你了什么?”
“他們也對奴描繪了一番并州一案的情形,卻與公子的、以及奴自己調(diào)查得來的情況,大相徑庭。”朱八戒面露憂色的道,“他們,是他二人早就查覺了李崇義有謀反之意,因此早就暗中策反了李崇義的孫兒李仙童和孫媳盧我,特意讓他夫婦二人潛伏在李崇義身邊。再有行總副大總管唐懷壁也是知情之人重大功臣之一,正是他們幾人一同合力出手才平定了并州的叛亂。”
薛紹聞言笑了一笑,“還有嗎?”
“他們還……”朱八戒有點猶豫,心翼翼的道,“公子涉嫌與李謹(jǐn)行、魏元忠、郭元振等人結(jié)黨,并仗著有裴行儉手中的兵權(quán)撐腰,強行搶奪了他們平定叛亂的功勞,并且將他二人轟到了冀州去。除此之外,他們還李崇義之死也是公子一手安排的。”
“我一手安排?我就是想安排也安排不了啊!”薛紹都有點哭笑不得了,“他二人怎么的?”
朱八戒苦笑了一聲,道:“他二人,公子暗中要挾李仙童與盧氏夫婦二人,要想活命,就必須提前殺了李崇義滅口。否則一但到了長安,他夫婦二人就會落得一個謀反同罪。”
“可笑!他們一家人是死是活,關(guān)我什么事?”薛紹連連搖頭心中直罵,人,沒腦子的人,編排他人罪名也不講求一個邏輯!
“呃!……正因如此,奴也就覺得他二人的話理不通,因此心中頗懷疑。”朱八戒道,“當(dāng)時奴也提出了這樣的疑問,他二人回答,薛紹是想趁此機會徹底的干掉李崇義,由此來向天后獻媚邀寵,同時也能順手清除執(zhí)掌羽林衛(wèi)的李尚旦。他二人,薛公子打理的講武院頗受李尚旦的遏制,因此薛公子早就想要鏟除這個敵人了!”
“他們倒是挺能扯的。”薛紹笑道,“朱太監(jiān),剛才你的這些我既不反駁也不解釋。因為我相信你是個有理智的聰明人,自己會能做出一個真?zhèn)闻袛唷!?br />
朱八戒的臉色頓進變得苦惱無比,“公子,要辯真?zhèn)未_實不難。難的是,奴將要如何對天后回話呢?”
薛紹便笑了。
并州一案的事實,朱八戒了解得很清楚了。可是兩個姓武的突然冒出來,非但想要搶功,還想借著他朱八戒的手來對薛紹進行一番打壓。
薛紹不能不笑,這兩個姓武的當(dāng)真配得上一個后世的經(jīng)典罵名——“傻逼”!
他們仗著自己是天后的侄兒、向來也算受寵,就妄圖想讓朱八戒做他們的走狗奴才,替他們辦事。或許在他們看來,朱八戒既然是天后的人,那也就是他們的“家奴”。
但他們怎么不想一想,朱八戒除了是天后的人還是太平公主的貼身內(nèi)侍。如果沒有太平公主這個大靠山,朱八戒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內(nèi)廷的哪個角落里洗馬桶——他敢做出對我薛紹不利的事情嗎?
“公子何故發(fā)笑?”朱八戒看到薛紹笑得那樣戲謔和無所謂,心里反而是慌了,連忙拜倒下來心翼翼的道,“奴始終記得自己是太平公主殿下身邊的一介家奴,那便也是薛公子的家奴!再者公子曾對奴有著天高地厚之恩,奴寧死不會做出任何對公子不利之事!……可是奴也不敢得罪了那兩位姓武的公子。因此還求薛公子賜教,奴該要如何是好?”
“請起。”薛紹抬了抬手,微然一笑,道,“他二人的用意,想必你是非常清楚了。”
“是,奴清楚……”朱八戒老老實實的點頭。
薛紹道:“那你回朝之后,就按他二人所教授的言辭,向天后回報好了。”
“啊?!”朱八戒大吃了一驚,“這、這如何使得?那奴豈不是要害了公子?”
薛紹笑呵呵的直擺手,“放心,不會。”
“何、何以見得?”朱八戒嘴里都有一點哆嗦了。
薛紹笑道:“如此驚天大案,豈是你一名內(nèi)侍三言兩語就能了算的?事實擺在那里,公道自在人心,朝廷之上自有能人會將此案的真相查得水落石出。二圣必然自有明斷。”
朱八戒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那奴豈不是要犯了欺君之罪?”
“你只是被人脅迫。”薛紹笑瞇瞇的舉起酒杯來,示意敬酒,“明白嗎?”
朱八戒連連的眨動眼睛,心中一尋思,對啊,我就照著武懿宗的話去回報天后,天后是個明白人,肯定知道我是在“胡八道”。她老人家一發(fā)怒,我就“被迫”如實交待是武懿宗讓我如此回話——那天后還能怪我嗎?都是她的兩個好侄兒干的好事,我一個內(nèi)侍家奴當(dāng)然不敢得罪了他們呀!
如此,天后必然牽怒他的好侄兒!——好巧妙的借力打力!
思及此處,朱八戒表情極是難看的咧了咧牙,“薛公子,如此一來,奴就算是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難逃啊!”
薛紹呵呵直笑,道:“你回去后,先將此事原原的對太平公主殿下明。殿下必然不會讓你受太多的苦,會在天后面前為你做保求情的。”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多謝公子賜教!”朱八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對薛紹拱手長拜,心里非常的惱火,暗沒來由的冒出兩個愚蠢之極的蠢貨,害得我夾在中間難于為人!
薛紹看到一向笑瞇瞇的朱八戒臉上都浮現(xiàn)出了一抹慍色,不由得心中暗笑:那兩個跳梁丑想要驅(qū)使朱八戒來對付我,卻反倒得罪了朱八戒,最終還要在天后那里吃鱉。
做人能夠愚蠢到這份上,也算是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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