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寒風陣陣。</p>
一塊被清掃出來的空地上,六名突厥壯漢手里拿著長棍,在與一名光著上身赤手空拳的少年比武。</p>
艾顏和玄云子并肩站著從旁圍觀,臉上都漾著一絲微笑。</p>
那少年,拳腳生風霸道而凌厲,赤著的上身騰騰的冒起一層熱汽。他就像熊羆一樣的強壯,每一塊肌肉仿佛都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p>
六名壯漢一一被擊倒,少年怒斥,“你們都沒有盡力,當罰!”</p>
“葉護饒命,我們都盡力了啊!”六名壯漢狼狽的爬起,求饒。</p>
“可以了,克拉庫斯。”艾顏出聲道,“他們已經(jīng)不是你的對手,放過他們吧!”</p>
少年回頭咧嘴一笑,“母親,你了算。”</p>
玄云子招了招手,“來,穿上衣服。”</p>
克拉庫斯大步走過來,侍從連忙給他披上了厚實的皮裘。</p>
艾顏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兒子,眼角都有了笑紋,“這個冬天,你又長高了。”</p>
克拉庫斯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也長壯了!”</p>
“的確,像是一個男子漢了。”玄云子如此道。</p>
“僅僅是像嗎,老師?”克拉庫斯問道。</p>
玄云子微笑,“僅僅是有強健的體魄,離真正的男子漢還有很大的差距。”</p>
克拉庫斯眨了眨眼睛,“那依老十見,什么樣的男人,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漢?”</p>
“很多。”</p>
“比如?”</p>
“既然你非要追問,那我就舉個例子。”玄云子道,“比如,教你武藝的蒙厄巴。”</p>
“蒙厄巴,薛楚玉”克拉庫斯點頭,“我承認,他不僅僅是男子漢,更是一位英雄。”</p>
艾顏則是插了一句,“締造突厥大汗國的骨咄祿可汗,他也是。”</p>
“對,他也是。”克拉庫斯再次點頭,然后看了看艾顏和玄云子,冷不丁的問了一句,“那我的父親呢,他算不算男子漢?”</p>
二女同時一愣,“什么?”</p>
克拉庫斯揮了一下手讓閑雜人等退下,再次問道:“我想知道,我的父親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p>
紙,終究是包不尊的。</p>
艾顏和玄云子兩兩對視,都陷入了沉默。</p>
“這不是什么秘密,草原上很多人都已經(jīng)知道。在我年幼的時候,你們一直都不愿意對我當面提起。”克拉庫斯做出一個比較無奈的表情,道,“但是現(xiàn)在我都快要娶妻生子了,你們還打算一直繼續(xù)瞞著我嗎?”</p>
“我們不是故意要瞞你。”艾顏輕嘆了一聲,“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要遠比知道了要開心得多。”</p>
“在我年幼無知的時候,這或許是對的。”克拉庫斯正視著他的母親,道,“但是母親,你不能讓你的兒子一直活在謊言當中。哪怕是,善意的謊言。”</p>
艾顏無言以對,表情一時僵住。</p>
“看來,他真的長大了。”玄云子輕松自如的微笑,遞給克拉庫斯一件東西。</p>
克拉庫斯好奇的接過來一看,是一塊品相極高雕琢精美的玉佩,他問道:“這是什么?”</p>
“有人托我,將它轉(zhuǎn)送給你。”玄云子道。</p>
“是他嗎?我的父親?!”克拉庫斯有點激動起來。</p>
“不是。”玄云子道,“是他的兒子,你同父異母的兄弟。”</p>
克拉庫斯不語。只是拿著那塊玉佩端詳細看,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復雜。</p>
“我過了,這種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妙。”艾顏了這句,轉(zhuǎn)身就走。</p>
“母親!”克拉庫斯急走幾步擋在了艾顏的面前,道,“為什么這么多年,他從來都沒有來看過我們?他還娶了別的女人,生下了別的兒子?!”</p>
“宗!”艾顏勃然大怒,連聲音都變了,“我不許你再打聽任何關(guān)于他的事情!更不允許,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話!”</p>
“孩兒知錯,母親息怒!”克拉庫斯連忙跪倒下來。</p>
艾顏像逃一樣的走了。</p>
玄云子苦笑的搖了曳,上前扶起克拉庫斯。</p>
“老師,我從未見我母親如此的憤怒,也如此的傷心”克拉庫斯一臉自責的表情,“我是不是,真的錯了?”</p>
“你沒有錯。”玄云子道,“每個孩子都有足夠的理由,找尋自己的親生父親。”</p>
克拉庫斯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何母親一提起他,總是性情大變?”</p>
玄云子沉默了片刻,“聽我一勸,不要再當著你母親的面,提起他。”</p>
克拉庫斯有點無奈的,點了點頭。</p>
“如果你真想知道那些往事,或許,你可以當面去問你的親生父親。”玄云子道。</p>
克拉庫斯眉宇一揚,“他真的會來嗎?”</p>
“或許。”玄云子微笑。</p>
克拉庫斯的表情則是變得十分凝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是應該跪行前去迎接我的父親,還是騎著戰(zhàn)馬拿著彎刀,去抗擊草原的敵人?”</p>
玄云子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話。</p>
“我是他的兒子。”克拉庫斯的表情之嚴肅,與他的年齡半點都不符合,“但我也是默棘連可汗最好的兄弟,還是突厥汗國的葉護。”</p>
玄云子伸出手,輕撫克拉庫斯的臉龐,心中滿是無奈和憐惜這個孩子,承擔了許多不該由他來承擔的苦痛與折磨。</p>
“老師,我該怎么做?”克拉庫斯問。</p>
“時間,會給你指引。”玄云子也轉(zhuǎn)身走了。</p>
克拉庫斯愣了半晌,拿起那塊玉佩看了又看,然后準備將它掛在腰上。想了一想,他又將它用布包包好,放進了懷里。</p>
玄云子回到里間,看到艾顏悶聲坐著一言不發(fā),表情也很難看。她走了過去給艾顏倒了一杯水,道:“遲早都會有這一天的。早來,不如晚來。”</p>
艾顏點了點頭,勉強笑了一笑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道:“我接到密報,田歸道去而復返已經(jīng)快要抵達牙帳。他必然是從周朝帶回了重要的消息。”</p>
“這么快?”玄云子眨了眨眼睛,“會不會,他根就沒有回洛陽?”</p>
艾顏一醒神,“你的意思是,他只是到了黑沙?”</p>
“應該是。”玄云子道,“從牙帳到洛陽這么遠的路程,還是雪季,田歸道再如何趕路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走一個來回。”</p>
“如此來田歸道帶回的,很有可能是那個臭男人的回復?”起“那個臭男人”,艾顏咬了咬牙,表情當中明顯增添了一絲惱怒。</p>
“有可能。”玄云子早就見怪不怪了。</p>
“他不過是一介軍帥,居然過大周的朝廷和女皇,私自處決邦交大事?”艾顏問道。</p>
“這其中的微妙,我們局外人難于洞悉,也沒必要深究。”玄云子道,“當務之急,我們必須知道田歸道究竟帶來了什么。”</p>
“骨咄祿可汗生前立下的突厥律法,明文規(guī)定我這個圣母可敦無權(quán)干涉外交事宜,我甚至不能露面在異國使臣的眼前。”艾顏道,“現(xiàn)在暾欲谷盯得很緊,一但落下把柄給他,我怕他會借題發(fā)揮,聯(lián)合十部屈律啜廢了我這個圣母可敦。”</p>
“克拉庫斯,他也不能面見使臣嗎?”玄云子問。</p>
“能見,早就見了。”艾顏苦笑一聲,“別是葉護,就是默棘連可汗人,也因為沒有親政只能在外國使臣面前晃上一眼,連參加國事會議的資格都沒有。”</p>
玄云子也苦笑了一聲,“看來又得像上次一樣,秘密潛入私下去見田歸道了。”</p>
“周朝派人前來調(diào)查屠殺漢奴一事,給了暾欲谷極好的借口將我請出牙帳,還將王昱都給削職軟禁。現(xiàn)在我們的處境,實在是太過被動。”艾顏道,“究竟該要怎樣,才能打破眼前的這個僵局?”</p>
玄云子思忖了片刻,道:“那就要,從暾欲谷和薛紹這兩個人的性格,去考慮了。”</p>
艾顏眼睛一亮,“怎講?”</p>
“以你對暾欲谷的了解,他現(xiàn)在迫切希望的,是什么?”玄云子問道。</p>
“止戰(zhàn)。”玄云子答得毫不猶豫。</p>
“那我們,就從這一點入手。”玄云子道,“繼諾真水慘敗從河北撤軍之后,突厥又先后經(jīng)歷了默啜之亂與北方叛亂,元氣大傷。暾欲谷現(xiàn)在迫切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時間去苦心經(jīng)營,才能讓突厥恢復往日里兵強馬壯的氣象。但是薛紹”</p>
“偏就不給暾欲谷這樣的時間。”艾顏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頭,“沒錯,這是他的性格。”</p>
“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猜到,田歸道從薛紹那里帶回了什么樣的指令。”玄云子道。</p>
艾顏站起了身來,神采漸漸變得飛揚而犀利,“那一定是一個非常蠻不講理,會讓暾欲谷感覺無可適從的霸道指令!”</p>
“和薛紹這種人談判,遠比對話大周的朝廷和女皇,還要困難得多。”玄云子道,“這個時候,暾欲谷一定不會忘記他的手上,還有你們母子這一對可用的上好籌碼。”</p>
“如此來”艾顏深呼吸了一口,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容,“暾欲谷即將招架不住,該是到了我這個圣母可敦親自出面,力挽狂瀾的時候了?”</p>
“對暾欲谷而言,這的確很冒險。”玄云子道,“但是眼下哪怕還有一線希望能夠止戰(zhàn),他都不會放過。”</p>
“很,好!”艾顏緩緩點頭,“只要能夠見到田歸道,并參與到國事談判之中”</p>
“則,破局有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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