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翔的幾個火把，照得黑沙軍營之外一片影影綽綽。
一大隊騎兵，緊而有序的在薛紹身前依次走過。
薛紹無法一一看清這些騎士的面目，但能感覺到他們胸中的悲壯豪情。
五千騎兵，深夜悄然離營奔往千里之外的異族戰(zhàn)場。他們有可能面臨的，將是十倍于己的敵人和一切未知的突發(fā)狀況。
薛紹準(zhǔn)許薛訥在自己麾下的二十萬部隊當(dāng)中，隨意挑選人手。薛訥根沒挑，他就帶上了一直跟隨于他駐守黑沙的五千老兵。薛紹仍是放心不下，執(zhí)意再要給他增添三千精銳弩手并給他配備數(shù)名擅長使用火藥的私人部曲。畢竟，這些人極其有利于防守。
但是薛訥并未接受。他兵不在多，八千與五千并沒有太多的差別。至于那些火藥，自己并不熟悉帶去只會浪費，不如讓他們留在薛帥身邊方能發(fā)揮巨大作用。
薛紹也就沒再堅持，只和薛楚玉一同在今天的深夜，來給薛訥送行。
薛訥騎著馬來到了薛紹面前，抱拳一拜，然后看了一眼薛楚玉，一言不發(fā)就走了。
二人目送薛訥走遠(yuǎn)，五千騎也絡(luò)繹離去。
“我從未見我大哥，像今日這般堅決果敢。”薛楚玉道。
“在我芋當(dāng)中，仿佛也從未有過。”薛紹道，“其實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被低估。他也一直在隱忍蓄勢。他是我見過的，最沉得坐的人之一。”
“記得父親在世之時，時常在家里責(zé)罵大哥溫吞陰柔，缺乏雷厲風(fēng)行的男兒英氣。大哥從不辯解，只是唯唯應(yīng)諾。那總是惹得父親更加的生氣。”薛楚玉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大哥并不缺乏男兒英氣。他只是比我們剩下的幾個兄弟，都要更加的沉穩(wěn)和持重。”
薛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或許，他比我們都更具帥才。”
“哦？”薛楚玉一怔。
薛紹淡然笑了一笑，“他沒有我這么多的羈絆和雜念。他能夠身心的專注于軍事。”
薛楚玉一臉迷惑的眨著眼睛，“二哥，難道還不夠?qū)Ｗⅲ俊?br />
“以前，我的確能身心的專注于戰(zhàn)事。在與噶爾欽陵對戰(zhàn)之時，這種專注達到了巔峰。那時候，我連做夢都是在推敲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但是現(xiàn)在嘛”薛紹嘆息了一聲，“軍事的根源，是政治。人一但踏進了權(quán)力場，心思就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大給罩住。做什么，都無法輕松上陣專心致志了。”
薛楚玉面露一絲愕然。
薛紹輕松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等打完這一仗，我或許就該卸甲了。”
“二哥要秩仕歸隱？！”薛楚玉大驚。
“別傻。我只了卸甲，可沒歸田。”薛紹笑道，“再了，就算是我想，也未必能做到啊！”
薛楚玉吁了一口氣，“嚇我！”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根無法一邊帶兵打仗，一邊兼顧國事朝政。”薛紹道，“天下的人才也很多，犯不著事事都由我來親歷親為。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在軍隊里經(jīng)營。時至今日，我感覺我已經(jīng)是時候換一種活法了。”
“是因為厭倦嗎？”薛楚玉問道。
“不是。”薛紹搖了曳，“主要是因為，我們的軍隊里已經(jīng)有了一大批你和你大哥這樣的精英人才，足夠撐起我們的國防重任。薛紹，不再不可或缺。”
“這怎么可能？”薛楚玉驚道，“我朝七十余萬大軍，缺了誰，也絕不能缺了薛帥！”
“我不與你爭。”薛紹笑道，“總有一天，事實會證明，我是對的。”
于都今山。黑沙牙帳。
田歸道看著眼前這個戴著面具身罩著大抖蓬的怪人，總感覺他渾身陰氣森森，讓人極不舒服。尤其是他從面具窟窿里投出了兩道眼光，更讓人感覺如芒在背。
暾欲谷聽完了田歸道如實轉(zhuǎn)述的薛紹的話語，已經(jīng)思考了良久。
田歸道則是在耐心的等待，并在心里不由自主的將他與薛紹對比。他感覺兩人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也有極大的差異存在。最為相似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智慧與膽魄同樣超乎常人，并且總能給人一直強烈的壓迫感。而最大的差異則在于，薛紹陽剛勁烈勢如江河之滔滔。而暾欲谷，則是冰寒陰柔讓人防不勝防。
“如此來，薛紹是非得逼迫牙帳交出王昱了？”暾欲谷話了。
田歸道不動聲色的道：“使一字一句如實傳達。如何理解，莫賀達干還請自斷。”
暾欲谷拿起茶壺不急不忙的給田歸道斟滿，又給自己倒上，再道：“我了解薛紹。”
田歸道不插言，靜候下文。
“他的性子總是很急。他不擅掩飾，或者不屑掩飾。”暾欲谷道，“他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總能讓人第一眼瞧出來。余下之事，就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田歸道略微怔了一怔，然后笑了一笑，“這番見解，倒也獨特。”
“很多時候，敵人往往比朋友更能了解一個人。”暾欲谷道，“而我，敲做了薛紹十幾年的敵人。雖然我們只是在馬背之上匆匆見過一面，但是我相信，我與他之間一定是相互了解的。”
“既然如此，莫賀達干打算如何回復(fù)于他？”田歸道問道。
“無論我如何回復(fù)，薛紹都只有一個目的。”暾欲谷道，“他要滅我突厥。”
田歸道愕然。
“所以。”暾欲谷的聲音仿佛是在笑，“就算我交回了王昱，他也還會找到別的借口和理由，揮兵北上。”
“倒也未必吧？”田歸道道，“兩國交戰(zhàn)生靈涂炭，對他又有何好處？我看薛太尉，并非是殘暴好殺之輩。他如此態(tài)度堅決興師動眾，莫不是因為，草原這里有他迫切想要的？”
暾欲谷沉默了片刻，突然詭奇的呵呵一笑，“貴使，好不狡猾。”
“這話從何起？”田歸道滿副無辜。
“我們私下會談無有旁人，貴使就不必兜圈子了。”暾欲谷道，“是不是圣母可敦私下去找過你，并讓你幫忙想辦法，讓她介入到我們的磋商之中？”
田歸道表情不變，心中卻是驚愕不已：難怪聰明絕頂?shù)男谱佣家辉偬嵝眩形倚男惺隆Ｔ瓉恚@個暾欲谷當(dāng)真是精似鬼！
“看來，貴使應(yīng)該是答應(yīng)過她了。”暾欲谷再度詭笑了兩聲，“既然如此，我豈能不給貴使幾分薄面？來人，去請圣母可敦。”
帳外馬上有人應(yīng)諾。
“還有她身邊那位女軍師，也一并請來吧！”暾欲谷再道。
田歸道略感尷尬的不停眨眼。身為大國使臣私下與人密會磋商，這可不是特別的光彩，哪怕是被動的。
“貴使不必局促。”暾欲谷再次給田歸道倒茶，道，“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關(guān)兩國戰(zhàn)和與百萬生靈之存亡，我們的確有必要廣開言路多聽到一些聲音。更何況對面來者正是薛紹，我們豈能不聽一聽，圣母可敦想什么呢？”
田歸道苦笑的點頭，好吧，怎么都是你有理！
沒過多久，艾顏和玄云子就來了。
“請坐。”暾欲谷像是招待老朋友一樣，請她二人入座，并親自奉茶。
艾顏的表情挺警惕。未急發(fā)言，她想先聽一聽暾欲谷想什么。
“在座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多廢話。”暾欲谷道，“交出王昱，這是不可能的⊥如同，大周也絕不會將他們的駙馬薛紹，交到我們的手上。”
“薛太尉的態(tài)度，已然明白。”田歸道道，“莫賀達干如此回復(fù)，兩國戰(zhàn)事，怕是難免。”
暾欲谷一扭頭看向艾顏，“圣母可敦，有何高見？”
“我看，未必。”艾顏道。
暾欲谷馬上伸手做了個請勢，“愿聞詳解。”
“不交王昱，倒交暾欲谷，定能免戰(zhàn)。”艾顏不假思索的道。
“哈哈哈！”暾欲谷大笑，“當(dāng)真高見，一針見血！”
田歸道一臉錯愕，驚訝不已。
“貴使不必驚訝。圣母可敦所言不差。”暾欲谷道，“你以為薛紹當(dāng)真是想要王昱？又或者是想要圣母可敦她們母子？又或者是這千里草原嗎？”
“錯了，都錯了＆紹想要的，無非是暾欲谷的人頭！”
艾顏和玄云子都冷冷的看著暾欲谷，一言不發(fā)。
田歸道驚訝道：“莫賀達干與薛太尉之間，竟有如此深仇大恨？”
“不。我與薛紹之間，并無任何私仇。”暾欲谷道，“只不過是，薛紹迫切想要恢復(fù)中原大唐時代對草原的霸權(quán)統(tǒng)治。而我將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阻止他這么做！”
田歸道，艾顏和玄云子，一同面露訝然之色的看著暾欲谷。
“不用懷疑，這便是根源之所在。除此之外，任何理由都只是附帶或者牽強。”暾欲谷著慢慢站起了身，不急不忙的道：“薛紹之色即是一名軍人，一名十分純粹的軍人。并且他師從于裴行儉，裴行儉往上則可追溯到蘇定方、李靖甚至還有李世民。這些人都是中原的兵家圣手。而兵家的性格并非只有背安民犯我必誅。征服和擴張，才是最令他們興奮和狂熱的衷腸！”
艾顏和玄云子沉默不語。
田歸道也沉默了一陣，突然道：“我信了。”
“信什么？”
田歸道輕嘆了一聲，“莫賀達干，的確比我們更加的了解，薛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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