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節度蘆子關巡檢使李”和“彰武軍前營指揮李”兩面旗幟在關墻之上隨風抖動,倒也頗有些威勢,只是落在關北不遠處的黨項人眼中,僅僅“彰武軍”三個字便令這些來自夏州的少數民族士兵滿臉冷嘲熱諷之色。若干年來,不知多少面這樣的旗子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踩在了腳下。在拓跋家高層中流傳著一個并不可笑的笑話,據拓跋家的大人物們一致認為彰武軍的旗子只配扯碎了給女人做褻衣,或者是給嬰孩做尿片。
然而在此次出兵的野利家貴族眼中,事情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
野利容賴在一百五十步開外的安距離上緊鎖著眉頭打量著已經被修復的蘆子關,從這個位置上他看不到關城上的具體布置,守關軍兵的身影也相對模糊,但是有一點他還是能夠看明白的,蘆子關已經不是原先半邊殘破不需要通過關門也能夠自由往來出入的蘆子關了,橫亙的關墻已經封鎖住了道路,若要通過,必須經由城關大門,否則就必須將關墻重新毀掉。
作為黨項第二大家族的的二號人物,野利容賴從少年時開始便跟隨哥哥野利容元參與作戰行動了。在他的記憶中,自從五年前蘆子關被黨項謨寧令拓跋彝殷毀掉之后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人跡。
蘆子關算不得雄關險隘,但是若攻城方沒有威力足夠的攻城器械,僅靠挖掘或者圓木撞擊要毀掉土石結構的關墻,動用人力將達數千,而野利容賴此時手中只有五百人,其中戰斗兵員也就是正兵大約只有兩百四十多人,甲胄只有十一副,均裝備給了貴族軍官們。
這樣的攻城戰,近些年來黨項人還是第一次面對,以前的作戰模式是大軍突入關內之后在野外大掠,將沒有軍隊駐守也沒有城垣可以依托的市鎮鄉村搶個干干凈凈,彰武軍歷史上有數的幾次出城迎戰基上是在野外大約不超過兩刻鐘之內的時辰里被線擊潰逃回城中固守。定難軍的傳統是只搶糧食財帛掠奪人口而不在有城墻守衛的州縣上花費功夫。
這是揚長避短,黨項部落相對較強的是騎兵,而攻堅戰并非騎兵長項,當然,在守軍力量較弱時通過登城肉搏將守軍的作戰意志打垮奪取城池也并非完不可能。但是在中原王朝的腹地作戰時黨項人要面對的危險是比較多的,而長興四年那次后唐反攻銀夏之戰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其動員能力和裝備能力卻著實令八大部族不寒而栗。
因此作為勝利者的一方,當時的拓跋家謨寧令拓跋仁福在銀夏保衛戰勝利之后第一時間向洛陽遞送了請罪的表章。在這個年代,誰的實力強悍誰便是大爺,既然中原的漢人政權隨隨便便就能動員起一支兵力人數超過八大部族總人口數的大軍,那么他們做老大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也因為這個原因,黨項人每次入侵延州,都不會在延州境內停留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去年大掠五縣,也沒有突破這個時間極限。
也因為這個原因,黨項人對于攻打城池這種耗時又費力的戰法基上能地排斥。雖自去年下半年以來拓跋彝殷一直在砍伐樹木制造攻城器械,但是那可不是用來準備攻打延州的,這些新打造的攻城器械基上都集中在北部的宥州地區,臨時拉過來是要花上一大段時間的。更何況黨項人一致認為對于彰武軍,即使不使用這些大家伙也未必就攻不下城池。
以前不攻城,是因為可以繞過去屠掠鄉鎮。但是現在當蘆子關和魏平關都被修復并且駐兵之后就不同了。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障礙,作為黨項騎兵南下延州的咽要之地,蘆子關的戰略價值極為重要。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盡管野利容賴感到有些頭痛,但是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在明日發動強攻,用黨項勇士的血肉之軀打通游牧民族的南下通道。
“等到打下此處之后,一定要和家主及拓跋謨寧令,在此地駐兵防守……”
野利容賴心中暗暗發狠。
……
趴在坡地上,身上覆蓋著黃土和稀疏的植被,臉上抹著黃泥,只有兩只眼睛露出來觀察坡下的情形,兩只鼻孔露出來以保持呼吸,李文革覺得十分不爽。他忍不住每過一會便要調整一下身體趴伏的姿勢,否則只怕渾身的血液筋絡都要糾結在一起了。尤其如此,他更加佩服細封敏達這個鷂子了,這子自從兩個時辰之前潛伏在這里以來幾乎就沒怎么動彈過——除了嘴里始終嚼著一根草棍之外。
“那個就是野利容賴了吧……?”
李文革看著被一群披甲的黨項軍官簇擁著的那個人,輕輕問道。
“大概是吧……應該是……”細封敏達也沒見過這位野利家的祖儒,因此回答的并不是十分肯定。
李文革看著那一群人道:“……不是只有兩個樞銘么,怎么這么多人?”
“只有那兩個頭盔上有羽毛的才是樞銘……其他的都是別的貴族和軍官……”
細封敏達聲嘀咕道。
“怎么區分他們?”
“無法區分……我們的甲胄都是自備的,一般條件富庶一點寬裕一點的貴族可能有甲披,十帳以上的大貴族,若是沒有甲也不能去硬搶別人的甲,因此有甲無甲不能用來區別判斷大高低,不過一般而論,級別高些的穿的衣服和皮毛會好一些,級別低的會差一些。族中制度,除了樞銘可以在頭盔上根據自己的喜好在頭盔上別上不同顏色的羽毛之外,貴族們在軍中并沒有特別的等級標志……”
李文革沉思了片刻,問道:“能夠聚在容賴身邊的,都是高級軍官吧?”
細封敏達一面觀察著一面思索了許久道:“那幾個沒有披甲的是親衛,凡是披了甲的都是軍官,兩個樞銘之外,應該還有四個令能,八個呂厄;這里只有十二個人,有的呂厄可能在負責安扎營寨,沒有跟過來……”
李文革心中暗叫可惜,臨戰之前觀察敵情,在一百六七十步的范圍內軍中的高級將領和軍官如此密集地聚攏在一起是大忌。這也就是在冷兵器時代,否則只需要一發炮彈,這支黨項軍隊的整個指揮層便要被集體報銷掉了。
“在這個距離上使用伏遠弩的話,這批人能夠部解決掉么?”
細封敏達看了看,搖著頭道:“射程沒有問題,只是在這個距離上很難瞄得準,一次齊射至多能夠干掉三四個,其他的人立即就會散開,碰運氣的話或許能夠殺掉野利容賴或者令其受傷。不過你的弩兵訓練時間過短,一次齊射之后很難跟進發射……殺掉這些人是不可能的……”
“能干掉三四個也是好的……”李文革有些后悔地道。
他看了一眼城頭方向:“沈宸這家伙,這么好的機會不加以利用,真是蠢啊……”
細封敏達冷笑著道:“這種機會不用也罷,光干掉這些人,并不會令軍失去指揮……”
李文革一愣,卻聽細封敏達道:“只要殺不死容賴,光殺掉別的軍官是沒有用的,我過,我們黨項人每兩名士兵當中就有一個指揮者,在戰爭中,軍隊中推舉任命出一位新的指揮官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們習慣了單兵廝殺,即使沒有別人的配合,我們自己也能堅持戰斗。除非你的軍中有那種神射手,能在這個距離上一箭射殺容賴……”
李文革楞了一下:“你做不到么?”
細封敏達哼了一聲:“我不是神仙……”
這時,一個身披輕甲的黨項軍官催馬上前,朝著蘆子關的方向碎步走了起來。
李文革頓時一怔:“他要去做甚么?”
“噓——噤聲——”
細封敏達急促地提醒道。
李文革心頭一突,卻見在另外一個方向,一個正在放牧馬群和羊群的年輕士兵悠悠然沖著自己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他頓時把頭一低,將臉埋入了草叢和泥土中。
隨著腳步聲來近,李文革的心跳來快,心中暗自祈禱著這人不要踩在自己身上才好。
看起來,潛伏真的是一樁技術活。
那年輕士兵卻什么也沒發現,他大大咧咧走到邊上,口中哼著一首延州地區很流行的調,走到李文革和細封敏達面前的一棵大樹下,十分愜意地解開了褲子……
嘩嘩的水聲中,李文革頭皮陣陣發麻,直到那士兵系起褲子漸漸走遠,他才呼出了一口長氣,抬起頭來,卻見細封敏達早已經抬起了頭,嘴上仍然咬著一根草棍在左右打量觀察,便仿佛方才沒有任何人過來過一般。
李文革沉了沉氣,問道:“方才那人哼的仿佛不是你們黨項人的歌子……”
細封敏達十分自然地回答道:“那是自然,他是漢人……”
“漢人……?”李文革這一驚吃得著實不,黨項人的部落中有漢人奴隸存在他是知道的,卻不知道這種情況已經蔓延到了軍中來。
“你沒數過馬匹么?雖然表面上這是兩個樞銘的編制,但是其實真正騎馬的我族武士只有不到三百人,而且都是單馬,從身材四肢的長度上判斷,這些人原先都是負責背運糧食鎧甲輜重的副兵,難怪軍中連一個披甲者都沒有,野利家不像我們細封家這么窮,他們的正兵大多都是披甲的,雖然甲不是很好……這一定是負責留守營地的副兵,被臨時派了出來,原先的副兵成了正兵,原先的漢人奴隸,自然就被拉來作為副兵充數了……”
細封敏達的解釋很簡單,李文革卻來覺得不對勁了。
黨項人將精銳軍隊大量集結,究竟是想做什么?
如今連三月都還沒過,定難軍不但將精銳主力向宥州方向集結,居然還在這牲畜產仔的時令里勉強拼湊出一支二流軍隊南下攻擊蘆子關,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還沒等他想清楚,卻聽身邊的細封敏達輕輕地“咦”了一聲。
李文革頓時將這些雜念拋開到了一邊去,順著細封敏達的目光看去。
卻見適才騎著馬走向城門的那個野利家軍官已經下馬了,他下馬的地方距離城關直線距離也就二十來步的樣子,在這個距離上是很容易被城上的弓箭手威脅到。當然,以他的披甲程度而言,只要不射中面部一般不會造成致命性傷害。
這個軍官已經取下了一副單木弓,他身上明明背著一副上好的拓木弓卻沒有用,而是用這副單木弓,手中拿著的也是一根威力有限的竹箭。
他站在城關前,用手比劃了一陣,似乎在測距,然后左腿弓,右腿在后繃直,身體上部向后傾斜開了一個角度,將弓拉滿——
“咻——”
竹箭斜斜向城樓上射去——
李文革的目光隨著那支竹箭在空中滑過了一個弧度,然后箭頭斜斜向下消失在城關背后……
那軍官滿意地轉過身來飛身上馬,然后打馬馳了回來。
“他在作甚么?”李文革皺起眉頭道。
莫名其妙派出一個軍官對著城頭射出一箭,這么古怪的舉動絕不會是毫無意義的。
“試射——”面容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的細封敏達輕輕道。
“試射?”
“嗯……看起來明日攻城,此人已經被確認為弓箭兵的領隊了——”
李文革皺起眉頭,他還是有些不明白。
細封敏達看了他一眼,聲解釋道:“這一批士兵包括正兵在內絕大部分都是一些射箭領稀松尋常的家伙,因此射箭的準頭會很差。從地面上仰射城關,需要大體掌握好一個統一的站位角度和拉弓的力道,否則城關上面積有限,大多數箭矢不是過城關落到關后便是還沒有到達城關便墜落了下來,因此在明日向城頭上射箭之時會有一個領隊,其他的弓兵將以他為基準站成一個橫隊,根據他射箭的仰起角度和開弓幅度來調整自己的開弓姿勢……這樣能夠保證射出的箭矢絕大部分落在城頭上,不至于偏差得太遠……”
“……那他今天去溜達這一圈有何意義?”李文革皺著眉頭問道。
“他平時是用慣了拓木弓的,不同的弓力道準頭差異過大,軍中既然主要裝備的是單木弓,他便只能用單木弓,所以要先試射一枝箭找找準頭……”細封敏達點著頭道。
李文革一陣感慨,看來任何一種遠程打擊武器,哪怕簡陋到弓箭,也是需要在發射前進行試射校正坐標的,古代的人或許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過他們從歷次戰爭中總結出的這些經驗和規律卻同樣不可視。
古代軍隊的最大問題就是軍中讀書識字的人實在太少,這些基的經驗和知識只能通過口口相傳的模式一代一代傳下去。在經常打仗的年代還好,一旦和平降臨,多年沒有戰爭的威脅,這些口口相傳的經驗就不再能夠隨時接受實戰檢驗。久而久之,軍中的老兵新兵輪換頻繁,也就慢慢的沒有人知道這么做的含義了,甚至很多未經戰事的士兵和軍官乃至將軍都會覺得這些繁瑣的規矩麻煩而沒有必要,這些良好的習慣就會被當成軍中的陋習予以革除。
當一支軍隊當中連一個上過戰場的士兵都再也找不出來之后,這支軍隊也就基上沒啥希望保持戰斗力了。因為那些在一次次戰斗中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經驗已經失傳,或許有些名將會在自己的兵法中記述下一些經驗,但是僅僅憑借一個人的自發行為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歷朝歷代的軍隊在承平日久之后都會變得戰斗力急速下降,除了**的因素之外,前人經驗智慧的失傳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一支每天都在練習開弓射箭的軍隊,如果沒有經過實戰的磨礪,在成建制的仰角射擊中一定會將這些箭矢射得陣地四處都是,形不成密集的攻擊。而一個沒有指揮過作戰的軍官,是絕對不會想到在指揮大家進行拋射之前進行校射的。
古代軍隊和近現代軍隊之間的差距,并不僅僅表現在武器裝備和戰略戰術上。戰爭對于近代和現代軍隊而言是一門學問,是一門需要研究和傳承的學科,需要對經驗教訓進行及時的總結歸納并且將其變成常識與習慣。而對于古代軍隊而言,戰爭僅僅是考驗勇氣和各種各樣戰術詭計的考場,這些從考場上僥幸生還的戰士們除了感謝上蒼和自己的好運氣之外,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有意識地去思考自己為什么能夠活下來,戰爭為什么會勝利。而那些經常思考這些的人,被后世的人稱之為名將;那些更少數的把這些寫下來了的人,被叫做兵法家。
要把這些一點一滴形成的經驗和規律編成教材編成守則,編成軍人必學的課程,變成作為一名士兵或者軍官必須要了解要清楚的東西,先人用血肉換來這些經驗教訓,就是為了后人不必再付出這樣的血的代價來學習這些東西……
李文革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要建立一支現代軍隊,任重而道遠啊……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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