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草原,正是夏草初成的時候,整片草場上郁郁蔥蔥,滿眼盡是無邊無盡的綠,在蔚藍天際上飛翔的禽鳥眼中,這片草場便如同一張厚厚的綠色毯子,橫亙在西側的契吳山脈和東面的無定河之間,正是上天賜給游牧民族牧馬放羊的天堂。
唯一略顯刺目的是,以無定河為界,河兩岸的“草毯”厚度有一個極為明顯的顏色落差,東岸的草場去年秋季被關北軍一把火燒成了白地,今年卻照樣長了出來,在密度和高度上不但沒有遜色于西岸,反倒更勝一籌,大火造成的草木灰散布在廣闊的平原上,為植被的生長提供了足夠的養分和肥料。因此如今看起來,東岸的草場比西岸顯得更加茂盛。
在度過了去年那個令人心有余悸的冬天之后,拓跋仁叢家的部眾已經從原先的兩百四十余人銳減到了不到一百七十人,幾乎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丁口。家族中有四十多名老人在去年冬天的饑荒中為了節省過冬的糧草和肉干自行離開部族自生自滅,以便能夠省出足夠的口糧給族中那些正處于青壯期的男子和孩子們,既便如此,家族的這個冬天也仍然過得令人刻骨銘心,食物的配給只能保證維持人體的最低需求,在最困難的那兩個月里,拓跋仁叢不得不處死了將近三十名部族所屬的漢人奴隸。因此此刻,作為堂堂拓跋家的呂則,拓跋仁叢自己都不得不親自上陣,每日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放牧馬群。他地部落共養了六百多匹馬駒。還有五百頭牛和七百多只羊。人口銳減之后,以目前地人口牧羊這些牲畜已經頗為困難了。
來就已經很困難,然而三天前,統萬城傳來了一枝漆金令箭,又一次性自族中抽走了十帳青壯。使得放牧的人手更加捉襟見肘。
拓跋仁叢對此頗有怨言,對于族長這次緊急征調,他也聽了些消息,據是因為延州的那個叫做李文革的魔鬼又一次來搗亂了。
對于這個魔鬼,拓跋仁叢等下等貴族私下里一致認為是此人是拓跋家揮之不去的夢魘。在這個人出現之前,延州一直是黨項八部打草谷搜取過冬物資地天賜之地,然而自從這個人出現在延州以來。情況卻反了過來。戰火不但再難過蘆子關一步,反倒燒到大草原上來了。
去年冬天那場火,真是令拓跋家從上到下吃足了苦頭。
今年的年景好,拓跋仁叢原指望著能夠多蓄養些牲畜,恢復一下家族的元氣。
可是現在,這個家伙又來搗亂了。
拓跋仁叢策馬站在無定河西畔,眼睛怔怔地盯視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忽聽背后有人叫喊,他回過頭去看時。遠遠地,卻見族中負責放牧羊群的拓跋顯英騎著一匹馬涉水過了無定河,朝著自己跑了過來。
這里位于無定河的上游,距離發源地不過兩百里,落差也較。因此水面雖寬。卻并不深,也遠不如下游的銀州、綏州那般湍急。在春汛和夏汛之間地這個時候,還是可以涉渡地。
顯英來到面前,一面擦著汗水一面報告道:“又產了八只羊羔,那些母羊去年沒有干草吃,奶水不足。恐怕養不活了……”
拓跋仁叢皺皺眉頭,想了想,干脆地道:“殺了,把肉分給各帳!”
拓跋顯英答應一聲,正要離去,拓跋仁叢又叮嚀道:“給那些奴隸們每人也分一塊肉,如今我們族中只剩下幾十名能夠披甲作戰的戰士了,要心這些奴隸,不要過于苛待他們!”
拓跋顯英點點頭,道:“十幾個奴隸放牧七百多只羊,總有偷懶的,況且東岸那邊許多帳都在放牧,草場不夠,我想,不行將羊群趕到西岸來放牧,再添幾個奴隸,不定,今年冬天我們可以有一千只羊,除了留下那些種羊和母羊之外,其余的都可以宰掉風干,過冬的食物就充足了……”
拓跋仁叢眼中目光閃動,遲疑了半晌嘆息道:“算了,羊群不能再擴大了,若是有余力,倒是不妨多養些!
“牛比羊難養,而且花費時間又長……”拓跋顯英明顯不贊同拓跋仁叢的決定。
拓跋仁叢搖了搖頭:“羊會連草籽一起吃掉,養的太多,來年的草原就要變成荒漠了,還是牛和馬比較好,牛肉可以吃,牛皮可以制造鎧甲和帳篷,馬可以用來作戰或者和漢人交換糧食!
拓跋顯英答應了一聲,撥馬向東而去。
拓跋仁叢回過頭來,目光過了拓跋顯英的背影,過了無定河,望向了遠遠地東方。
在東面幾百里外,戰爭正在進行,不知這一次面對李文革,部族的勇士們能否讓這個魔鬼鎩羽而歸呢?
拓跋仁叢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就在西面遠方的契吳山脈深處,那個被他深深忌憚的魔鬼正穿著一件沾滿了污泥和灰塵地紫色戰袍,手中拄著一桿木槍,頭上戴著一頂臟兮兮地氈帽,走在一支裝扮與他一樣邋遢不堪的隊伍當中。
這支隊伍不過數百人地規模,卻前后稀稀拉拉拉出了兩里地長,隊伍中的每個人身上都骯臟不堪,腳上的鞋子幾乎沒有不開綻的,每個人的腳上都打著血泡。若不是那捆綁至膝蓋的綁腿,這些戰士的腿上早就都是傷了。
每個人的面孔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倦神色,眼神空洞,目光呆滯,行軍過程中除了機械地邁動雙腿之外,幾乎沒有人還有力氣張口話。
遠遠地,一哨騎兵在山口閃過。看在這些戰士的眼中。卻立時現出驚懼之色。
細封敏達親自帶著兩伍騎兵馳向隊頭,山區中控馬困難,這些訓練了不到一年的騎兵吃足了苦頭,這些日子因為跌下山谷而造成地非戰斗減員已經達到了部騎兵人數地十分之一,這個數字已經相當恐怖了。不過好在經過這些日子的艱苦行軍。這些年輕的漢人騎兵漸漸習慣了在山區內縱馬行進。
山區行軍,騎兵的速度非但不是優勢,反倒是造成傷亡的原因。在崎嶇地山路上,緩緩拉著韁繩讓戰馬跑行進的效率遠遠高出縱馬狂奔,這是在平原地帶上所無法訓練的特殊體驗。
細封敏達身邊的十名騎兵有三個人的馬脖子上掛著幾顆已經難以辨認的人頭,這并不是敵人的首級,而是自己人地腦袋。
六天地長途行軍。陸續有數十人試圖逃跑。而騎兵們的馬脖子上掛著的,就是這些人的腦袋。
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細封敏達的騎兵只有兩項任務,第一是保護步兵的行軍不被敵人發現,隨時掌握方圓幾十里山區內的敵情資訊;第二則是防止掉隊和逃跑,任何一名半途逃走的逃兵都可能泄露軍地行軍路線和戰略目標,李文革冒不起這個風險。
出發前李文革就告訴過每一個人,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跟著走。要么被殺死!
這并非虛言!
這些慶州兵的素質確實不咋樣,第一日只走了不到十里地便放倒了一大片,宿營之后一個個捧著腿腳叫苦連天,東倒西歪不成模樣,連走在左翼的左營的行軍速度都被拖累了。四周都是連綿不絕的大山。晚上還要忍受蛇蟲鼠蟻地騷擾。露天宿營苦不堪言,這批人當晚便有不少打了退堂鼓。卻毫無例外地被細封地騎兵堵了回來,八個不信邪的家伙當即便被砍了腦袋。
這一手很見效果,第二天一大早,盡管不情不愿,這些弱兵還是在部軍官地驅趕下起身列隊,按時開始第二日的行軍。
也并不是完靠殺人震懾。
作為軍的統帥,西北地區最高的朝廷軍政長官,右驍衛大將軍八路軍節度使李文革和普通士兵一樣打著綁腿拄著木槍步行行軍,身上背著同樣重的背包。
第一天宿營,扎營之后李文革從營頭一直走到營尾,十個步兵隊走了一遍,在他的關注目光下,那些此刻在隊中擔任隊官和什伍軍官的延州老兵一個個都不敢懈怠,揮舞著明晃晃的刀子將一宿營便倒下去酣睡的新兵蛋子們一個個趕起來用熱水洗腳,然后用騎兵們送來的馬尾巴刺破腳上的血泡,再用每個人裝具中的酒袋子里攜帶的酒為每個人擦拭一遍腳底,這才算完。
用酒擦拭腳底,這件事簡直要了這些新兵的命,對現代醫學知識一無所知的士兵們一度以為這是他們的長官故意折磨人。更有一些新兵在路上就偷偷將袋子里的酒喝光了。無奈之下,李文革只得派人從左營拿了一些酒袋子過來。
對于那些違反禁酒令把酒喝光了的士兵,李文革毫不客氣地行了軍法,當場將這些人砍了腦袋。對于那些喝了酒但沒有喝光的人,李文革卻并沒有責罰,他只是將這些人集中起來觀刑,眼見著十二個人被李文革的親兵隊揮舞著大刀砍下了頭顱,那些偷喝酒的新兵們一個個嚇得瑟瑟發抖,又一個弱一些的當場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李文革便那么混不在意地站在滿地的血泊中,對這幾十名觀刑的新兵道:“你們袋子中的酒是為你們自家的腳預備的,在走到地方之前,我需要你們的腳。誰喝光了袋子里的酒,誰就等于扔掉了自己的兩只腳,沒有了兩只腳,你們便沒用了,沒用的人下場只有一個,我是絕不會留著你們的性命去泄露行軍機密的。不要心存僥幸,便是將你們這幾百人殺光了,我也絕不容有人逃走或者掉隊!”
完這番話,李大將軍便吩咐這些新兵坐下,然后命人抬來了一口大鍋,鍋中是燒好的熱水。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李大將軍脫掉了自己的鞋襪,當眾用熱水燙了一遍腳,然后用馬尾巴刺破血泡,倒出一些袋子里地酒擦在自己地腳底板上,整個過程中這位節帥看都沒有看這些新兵們一眼。手上的動作熟練而迅速,沒有半分的遲疑和猶豫。
行軍的第一天,延川**團右營便減員二十人,李文革自在豐林山上建軍以來,還從未一次性行軍法殺掉過這許多人,就連細封敏達看著那二十顆血淋淋的頭顱都不禁暗中皺眉。
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后,軍整隊。在出發前。李文革再次簡短而明確地宣明了那幾條簡單粗暴地行軍紀律,然后,這位大將軍又了一句話:“此刻在場的弟兄,有一個算一個,連同左營和騎兵營,只要能跟著我一起走到目的地,沒有死在軍法刀下,一律晉勛一級,給五畝水
第二日行軍。減員三人,其中一個是騎兵,不慎連人帶馬跌下了山谷。
這一天,右營走了二十八里。
無論怎么,這支由一百多老兵和幾百新兵組成的營頭。經過這幾日連續的艱苦行軍。漸漸總算有了些軍隊的模樣了。
這些士兵明顯消瘦了,原嶄新的軍服也已經變得滿是泥濘塵土。腳上都不知打了多少個血泡。就連最性情最飛揚跳脫心眼最多地兵油子此刻眼神也多少有些呆滯木訥,沒了往日地精氣神和靈氣。
一百多里路程,就這么走了過來。
從第三天開始,部隊開始夜間行軍白日休息。為了避免夜間不能視物造成不必要的減員,士兵們將軍服外面的腰間帶子借了下來結成長繩,互相拖曳拉拽著前進。白天宿營休息的時候也不能隨便倒頭就睡,必須先找好隱蔽扎營的地點才能休息。這對于這些兵油子而言原是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們卻很快就學會了服從。
腳上的疼痛已經讓位于對軍法的畏懼和認同。這位李大將軍殺人雖狠了些,卻很公平,除了身邊總有一些親兵保護之外,他每日自己步行行軍,自己背背包,自己洗腳挑血泡,自己整理綁腿,正三品的朝廷大員,連匹馬也沒有。而且每日扎營之后地巡營必然要親力親為,絕不含糊,幾日下來,他甚至已經能夠隨意地叫出一些新兵的名字了。
在不殺人的時候,這位節帥的臉色雖然依然晦氣,卻并不嚴厲,士兵們經?吹剿S意地走到某個躺倒的卒子身邊坐下來話閑聊。問地話也絕不涉及軍務,和訓練廝殺都沒有什么關系。比較多地時候,這位大將軍和士兵們之間的話題往往圍繞著“家”進行。
有沒有家,家住哪里,家里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里幾頭!
父母還在不,娶媳婦沒有,有沒有孩……
諸如此類,等等……
對于這些,延州老兵們一點都不覺得稀奇,他們面對李文革地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懼怕神色,有些老資格的兵甚至還敢于和這位大將軍上一兩句帶葷口的笑話,這位節帥也不以為忤。
新兵們第一次見識這樣的一位節度使。
愛兵如子么,似乎談不上,這位“大人”殺起人來似乎真的連眼睛都不眨。
他跋扈好殺么?似乎這位“大人”在延州是以“仁義”著稱的,不擅殺的名頭連京城的皇帝老子都稱頌過。
他想出來的那些法子,雖然古怪,卻都很實用。
那個“綁腿”,開始幾日感覺頗為古怪,總覺得腿肚子發漲,走了幾日之后士兵們就體會到好處了,每日走得十分辛苦,但是宿營之后睡一覺爬起來之后腿上卻沒有酸痛的感覺,走起路來腳下發顯得輕快了。
每天挑泡擦酒,初時酒水抹在挑破了的血泡上,那種火辣辣的疼痛能夠讓最硬朗的漢子痛得叫出聲來。可是只要將這陣痛楚熬過去,接下來睡覺的時候腳上分外松快,第二天走路時只是有些些微的痛感,卻并不影響行軍。這么日復一日做下來,有些血泡漸漸結痂,腳上出現了一塊一塊的繭子,再走路的時候輕易就打不起泡了……
凡此種種,不禁新兵們覺得新鮮,就連老兵們也暗中議論,這位大人,還真是有些神奇的門道呢。
就連細封敏達,也對李文革的這些手段很是佩服,有一天行軍的時候,他騎著馬追上來問李文革,腳上的泡挑破之后過一段時間就會結成繭子這算嘗試,那些涂抹在腳板上的酒卻是做什么功效的呢?
若是為了避免蚊蟲叮咬,似乎應該抹在身上才對,而不是抹在腳板上!
對此,李文革用了兩個細封敏達完聽不懂的字眼來進行解釋:“消毒,避免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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