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院墻,窄的街道,還有那些被不到三百斤的石彈無差別攻擊輕易砸塌的土木結構建筑,這便是折御卿和魏遜在上縣街頭看到的景象至于那些面有菜色神情疲憊而惶恐的拓跋家牧民及奴隸們,在關北聯軍的槍刃面前瑟瑟發抖,絲毫看不出這曾經是一個令蘆子關以南的漢人軍民深深畏懼的彪悍種族。
對上縣的攻略行動在圍城十八天后終于開始,過程和結果都沒有任何懸念。連續被折騰了十八天的守城族兵對關北軍在城外制造出的任何響動都已經無動于衷了,并非是他們喪失了警惕性,而是曠日持久的疲勞戰術已經令這些士兵失去了反應的能,在城外的六架拋石機開始向城內拋擲石塊的時候,盡管拓跋彝林和一些意志堅強的軍官貴族們仍然在極盡所能驅使士兵們上城頭作戰,但結果卻收效甚微,那些被硬生生趕上城墻的士兵一上城便懷抱武器靠著墻邊呼呼大睡,對不斷呼嘯著飛躍頭頂的巨石毫不理會。
在這種情況下,康石頭所率領的突擊分隊五十名八路軍老兵在突上城頭之前幾乎沒有任何損失,直到他們登城之后,守衛的士兵們才從睡夢中醒來并毫無章法各自為戰地對突擊隊展開反擊,盡管這些疲憊的拓跋家戰士依然悍勇,但散亂的建制卻令他們很難發揮出應有的戰斗力,康石頭所部在經過短暫的肉搏戰之后終于在城頭占據了一個邊角陣地,憑借著這個陣地,在突擊隊員的掩護下,八路軍三個步兵都和折家軍一個營的兵力憑借云梯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登上了城頭,并迅速控制了西南兩面的城墻。
經過短暫地作戰,登城部隊迅速將駐守城墻的拓跋家族兵擊潰。將上縣北西南三面的城門控制在了手中。
到太陽升上頭頂的時候,三面城門同時打開,折家軍三個營分別在八路軍三個騎兵都的掩護下自三面城門沖入城中,與在城內負隅頑抗地敵軍展開“巷戰”,綏州戰役至此進入了尾聲。
到折御卿和魏遜入城的時候。監軍軍官們還在忙于清點戰果及繳獲清單。為了防止城內的敵軍趁著己方松懈進行反撲,折御卿進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頒布戒嚴令,所有黨項牧民和漢人奴隸都必須逐個進行登記和排查,直到確認這些人對大軍安并無威脅。
原依照折家軍地規矩。打破這樣的異族城池,最簡單有效的防止敵軍反撲的辦法便是屠城。不過在八路軍中參贊了一年的軍務,折御卿對這支新型軍隊的軍紀和規矩已經有了基了解,盡管心中不以為然,還是按照魏遜的建議采取了這種相對比較費力的方式來綏靖城內治安。兩個人在城內原先拓跋彝林作為刺史府地一棟建筑物內建立了臨時中軍,一道道命令從這里發往城內各個區域,在此同時,城外作為預備隊待命的一個八路軍步兵營始終未曾解除戒備狀態。這是為防萬一的部署。
“斬首兩百三十二級,其中兩級是拓跋彝林和拓跋光啟,已經驗明無誤!”魏遜面色平靜地拿著一頁白箋對折御卿道。
折御卿長長松了一口氣,最懸心的事情放下了。他地注意力便轉向了戰果方面:“俘虜和繳獲呢?”
魏遜面無表情地拈起了下面一張紙,淡淡道:“三千八百張要吃飯的嘴,還有三只羊,這是部!”
折御卿悚然動容。隨即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為了打綏州,我們幾乎消耗掉了去年冬天一半的糧草儲備,卻只得到三只羊,還額外背上了三千八百張嘴的大包袱。這一仗打得實在是不值得。”
魏遜撇撇嘴,沒有搭茬。
戰爭并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論勝負,這是六韜館戰略課程地開篇第一講,魏遜雖然是監軍長官。這一節卻也是旁聽過的。
一個虞侯軍官快步走了進來。又快步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管簡單的竹筒。
折御卿打開竹筒。倒出里面的硝制羊皮,靜靜看完,抬起頭來,嘆息著道:“橫山以西仍然沒有異動,葉吉請示將搜索范圍向西北再擴大五十里,楊統制統領的三個騎兵都兩個步兵營已經在大山里埋伏了一天兩夜,兵力已疲,該將他們調回來了。”
魏遜低頭依次看著手中的紙卷,聲調平靜地道:“軍務指揮上的事情,你既然檢校了權,做主便是,需要副署命令地,我自會副署。”
折御卿搖頭苦笑,他雖然被李文革臨時賦予了指揮八路軍地權,然而就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不過是看在折從阮的面子上。此次北伐,李文革真正最為關切地并不是對綏州和銀州的支線攻略,而是對夏州統萬城的西線奔襲,因此盡管此刻綏州一線已經集結了八路軍和折家軍部的精銳兵力,但卻并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李文革曾經率先向折御卿透露自己的戰略意圖,卻在最后關頭將沈宸從延州調往慶州方向,而將八路軍上下的兵馬指揮大權交給了折御卿。
這不是器重,這恰恰是不放
并非是不放心折御卿的忠誠,而是不放心他的能力。
這令折御卿心中深感無奈,他也不明白沈宸這個出身貧賤平素話語也并不多甚至年齡也并不比自己大得太多的家伙究竟哪里比自己強。
盡管如此,兵權在手的感覺確實不錯,折御卿覺得自己無可抱怨,李文革能夠將自己麾下的部精兵都交給他這個外人統領,這份器量和大度也曾令折家上下委實感慨了一陣子。
只有折御卿自己知道,那不是器量,而是自信。
直到沈宸向自己移交兵權印信之后,折御卿才發現,八路軍的指揮體制。完不同于當世任何一家藩鎮私兵,與朝廷禁軍也迥然相異。
一如李文革托付兵權的大膽,折御卿發現自己這個叫做魏遜的搭檔也真跋扈得直白。
折御卿有權調動延安團和膚施團,有權調動保安騎兵團,甚至連延州的地方團練也有權指揮調動。卻無權調動時時刻刻守衛在八路軍指揮機關周圍負責中軍警衛地親兵營,這支只有三百多人的兵隊直屬于八路軍都監軍司,只接受魏遜的命令。
手握雄兵百萬,門外站崗的卻是自己指揮不動的人。折御卿怎能不搖頭苦笑。
不僅僅是親兵營這么簡單。
中軍地設置地點是由折御卿選定的,但是程的警衛工作卻都由魏遜安排,就連崗哨的設置都是魏遜親自布置,每晚中軍地通行口令也是魏遜親自設定,絕不假借于旁人。
令折御卿感到可怕的是,這種情況并不僅僅發生在自己的中軍,在隊都一級的基編制上,都存在著類似的制約機制。
若是這些監軍軍官要發動一場針對軍事主官的兵變。折御卿相信成功率基上在八成以上。
只是在戰時體制下,作戰部隊不接受任何并非出自軍事指揮首長的命令,軍事首長的命令必須由虞侯司地傳令兵進行傳達,而這些傳令兵。則多由軍事長官隨即任命,一般而言,每逢戰時,軍事首長會根據日期制定一套傳令規則。這套規則監軍部門不得過問。比如現在折御卿通過都虞侯曹下發的每一道命令的末尾都會寫有三個漢字,第一個字是天干,第二個字是地支,第三個字是五行;這三個字加上每個傳令兵隨身攜帶的令牌,軍事主官才能夠接受命令調動部隊。
除此之外,夜間宿營地時候中軍和各營級以上部隊駐地之間每隔一個時辰會吹奏一次平安號,這個平安號的音調有時候只是一長一短兩個音。有時候卻多達五到六個音。完由軍事首長隨即決定,能夠知曉這項軍事機密的只有各部隊營級以上主官。魏遜貴為八路軍的總監軍官,穩坐軍中第四把交椅,卻也無權過問此事。
這些相互制約地制度并非完沒有漏洞,然而在目前階段,李文革在軍中的威望如日中天,無論是指揮系統還是監軍系統,都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向這一制度發起挑戰,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項制度會漸漸被腐蝕失效,不過即使聰慧如折御卿,也認為那一天最早恐怕也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李文革自己就是軍閥,卻在軍中防微杜漸,嚴防軍閥的產生,這一點其實相當可笑,特別是八路軍目前的規模和底盤都還很,用這么一套復雜而嚴格地制度來統御,令折御卿頗有牛刀殺雞之感。
若李文革做了宰相或者樞密使,再來在禁軍中推行這種改革,也還算名至實歸。
如今地李文革,雖然名聲鵲起,距離中樞大權卻還遙遠得很。
折御卿嘆息了一聲,將這些思緒從自己的腦海中趕了出去,轉過頭對魏遜道:“若不是打下了慶州,繳獲了許多軍需物資,這一仗打到此刻也就算打到頭了。繼續打下去,拓跋家固然不好受,我們自己地困難卻要更多些!”
魏遜看了看折御卿,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你在六韜館只磨了一個月的槍,功夫都花在了戰術課程上,戰略課程最初的幾堂課都缺勤,用大人的話講,這便是格局不夠了!”
折御卿皺了皺眉頭:“此話怎講?”
魏遜放下手中的紙卷,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折御卿身邊,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六韜館文韜院戰略選修課的第一講開宗明義,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而政治則是民生經濟的直接體現。換句話,打仗的最終目的,便是為了賺取錢糧、人口和地盤,一切對于軍隊而言有利可圖的戰爭都是目標確定的戰爭,相反,則都是不必要的戰爭!”
“一句話,打仗就要計算利益得失。不會計算利益得失地將帥,就是不合格的將帥!”
這句話刺得折御卿臉頰發熱,他忍不住爭辯道:“這堂課我雖未聽,道理卻也是明白的,否則怎會有此感慨?”
魏遜冷笑:“光明白道理不頂用。沒有解決手段,光會能改變大局么?”
見折御卿還是不服,這位檢校都監軍使垂頭想了想,緩緩開口道:“便以眼前局勢為例子。仗打到這個份上,若是不顧忌西線的局面,大約你就要下令撤兵了吧?留下兩個營左右的兵力守地盤,大隊拉回去休整,將綏州作為一個兵學上地突出部,或者按照大人的話講叫做戰略緩沖地帶,未來與拓跋家在這一地帶進行反復拉鋸,是否?”
折御卿道:“不然。家父已經聯合了楊家的兵馬,不日將下銀州,只要銀綏聯成一線,拓跋家就無能為力了!”
魏遜搖了搖頭:“打仗的事情我不大懂。卻也知道要看大勢,我們突然出兵,各方均措手不及,這才得以從容用兵。若是按照你地法子。南北兩面均要在銀綏一帶駐扎兵力,我們還好一點,令尊和楊火山豈能輕松?只要拖過夏天,契丹和北漢能夠坐視折楊兩家打通了銀綏而無動于衷?”
折御卿語塞,盡管仍不服氣,卻也知道魏遜所乃是大實話。戰爭拖下去,延州方面短時間內或許還感受不到壓力。但是府州和麟州卻決然無法長時間維系兩面作戰的格局。一旦契丹和北漢動手。北路軍必然會撤軍回援,銀州即便拿下。最終也會被拓跋家兵不血刃拿回去。
直到此刻,折御卿才醒悟,李文革為何對自己的方略感到失望。
現在的八路軍和折楊兩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折楊兩家撤兵,拓跋家就能夠騰出手來,用盡力與關北軍爭奪綏州,那時候前線的戰事就打成膠著戰了,拓跋家騎兵多于關北軍,機動能力較強,自然大占便宜。
魏遜繼續道:“其實這種仗還有另外一種打法,只不過你不會而已!”
折御卿抬起頭,卻見這位監軍大佬老神在在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延州方面,第一個士子營已經組建完成,總共有大約八十多名讀過書在州縣衙門歷練過地方政務的年輕人,大約這一兩天就要登船上路,五日之內就能抵達綏州。在大人正式任命綏州知州之前,監軍使司將會組建起一個兵政使司衙門,我兼任正使,代署綏州軍政事務。六韜館最新肄業的四十名學員將抽調十二人跟隨士子營北上,他們將負責在綏州境內組織團練防務……”
“倉促組建團練,武器裝備訓練都跟不上,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折御卿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天下從來沒有天生的精兵強將!”魏遜略帶譏刺地道,“所謂精兵強將,都是打出來地!不歷練怎能知誰是人才誰是廢物?烏合之眾再弱,總好過沒有,這些烏合之眾打不了硬仗,哪怕用作耳目也是好的,我們的斥候騎兵都是寶貝,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城中三千八百多人,只有一千五百多人是黨項人,其余兩千多人都是漢人奴隸,這些人不用關餉,只要給口飽飯吃就會給你干活賣命。無論是開墾荒地屯田還是開辟牧場綏靖治安,只要用起來,這些人就不再是包袱,而是助力,是兵馬,是錢糧,是盔甲武器,是一切對我們有力對敵人不利地物事!”
折御卿聽得目瞪口呆,魏遜輕輕搖著頭:“打下一個地方不僅僅是幾場白刃沖鋒那么簡單,否則得而復失,還不如不打!能攻更要能守,要化無為有,化敵為我,化客為主,打仗打的不僅僅是軍事,天時地利人和,靠等是等不來的,攻克城池是一回事,接收城池,控制城池,利用城池,這是另外一回事!”
折御卿已然聽得目瞪口呆,癡癡呆呆問道:“這做得到么?”
魏遜淡淡一笑:“大人過,天下事原便沒有做不到的,只有做和不做地區分!做了總比不做好,做了縱然未必能夠一定能有效果,不做卻是一定永遠不會有效果的!我們既然出兵攻打定難軍,那便是你死我活之戰,這種仗就是要爭天時、爭地利,爭人和,無所不爭!”
他頓了頓,笑道:“這個道理,大人明白,老沈那個燜嘴葫蘆明白,我這外行人也明白,只是你不明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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