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村口,只是往村內看了一眼,劉辯就勒住了戰馬,低頭看了下依偎在他胸前的唐姬。
已經從王柳口中得知村內情狀必定很是凄慘,劉辯心內也是有了些準備。
可他卻沒有想到,村子里雖是有不少人,情狀卻還是一派蕭條。
幾乎每座民宅的墻根下,都坐著幾個婦人和孩童。
龍騎衛人數并不是很少,五百余匹戰馬行進,馬蹄聲還是十分的清晰。
村子里的婦人和孩童,必定不會聽不到馬蹄的聲音。
駐馬立于村口,劉辯卻是看到,村子里連一個扭頭看向他們的人都沒有。
在村內,幾個龍騎衛兵士正來回的走動著,每間房每間房的仔細勘察。
雖與那些龍騎衛還有著些距離,劉辯卻是能看出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的古怪。
幾乎每個進入房舍的龍騎衛,都會抬起衣袖遮住口鼻,就好似氣味十分難聞一般。
擰著眉頭,劉辯輕輕朝馬腹上夾了一下,帶著隊伍進入了村。
留在村內查看的龍騎衛發現他帶著人馬入村,連忙紛紛迎著隊伍跑了過來。
到了劉辯近前,一個龍騎衛軍官抱拳躬身對他道:“啟稟殿下,村內無有男子,均為婦人和孩童,想來青州軍并未帶同老人出征!
“如何曉得他們是青州軍家眷?”騎在馬背上,劉辯向報訊的龍騎衛問了一句。
“許多人身下墊著的,都是青州軍的鋪蓋!”保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那龍騎衛對劉辯道:“此處臨近嵩山,若非過冬,山上必定也是有些山果、野物,極難使人凍餓至死……”
“可是有許多死人?”龍騎衛的話音未落,劉辯就追問了一句。
“正是!”保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那龍騎衛應了一聲。
騎在馬背上,劉辯略微遲疑了一下,翻身跳下戰馬,徑直朝著最近的一處民宅走了過去。
這座民宅,是整體由土坯壘砌而成,屋頂上鋪著秸稈。
或許是由于民宅的年歲已久,土坯墻上裂起了很大的縫隙,就連房門都有些歪歪斜斜合不嚴實。
馬背上的唐姬見劉辯跳下,也想下馬,劉辯卻是頭也不回,朝她擺了擺手。
見他擺手,唐姬便沒敢下馬,只是滿眼忐忑的凝望著他的背影。
走到民宅門口,劉辯輕輕推開房門。
房門剛一打開,一股濃烈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這股惡臭并非尋常垃圾產生,而是十分濃重的尸臭味。
連忙抬起衣袖遮住口鼻,劉辯朝屋內看了一眼。
在這間民宅中,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多具大大的尸體。
也不曉得這些尸體堆放在民宅中已是多久,其中不少幾具都腐爛到露出了森森白骨。
只是看了一眼屋內的十多具尸體,劉辯轉身離開了房舍。
跟在他身后的兩名龍騎衛,在他離開房舍的同時,趕忙把房門關上,將那股濃烈的惡臭遮蔽一些。
走到離房舍稍遠些的地方,劉辯還覺著鼻腔內存留著那股讓人作嘔的臭味。
他抬起衣袖聞了聞,隱隱的覺著身上都好似沾染了尸臭。
“可是每間房內都有尸體?”深深的吸了口相對清爽的空氣,劉辯才向一直在村子里查看的幾個龍騎衛問了一句。
“回稟殿下,每間屋內都有!”先前回話的軍官抱著雙拳,微微躬著身子道:“這間屋內的尸體算作是少的,最多的一間屋內,大有著七十多具,均為女子與孩童!”
“沙場征伐,累及無辜,王之罪!”扭頭看著他剛才進入的那間房舍的大門,劉辯先是自言自語的了一句,爾后向身后的一名龍騎衛吩咐道:“即刻從就近調撥軍中醫者以及糧草,另著人四下搜尋可有青州軍遺留家眷,若有遺留,且都聚綸嵩山腳下,好生看顧著!”
“諾!”得了命令的龍騎衛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村子。
待到那龍騎衛離去,劉辯又環顧了一眼村內。
村子并不是很大,只有三二十戶人家。
每戶人家三間到四間房不等,每間房的墻根下,都靠坐著七八個女子或孩童。
這些人根不因劉辯等人的存在而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就近的一些人應是能清楚的聽到劉辯所的話。
可他們卻并沒有因即將獲救而表現出絲毫的欣喜。
青州軍戰敗已是有了許多時日,當他們的親人還都活著的時候,每月都能從青州軍軍營內調撥一批糧草和物資前來。
秦軍發起總攻,青州軍一天之間徹底崩毀。
數萬大軍,僅僅只有數百人存活。
存活下來的那些青州軍,找尋到他們的家眷,已是帶離了此處,雖生死不知,卻也不至比此處活的更加艱難。
看著靠坐在墻根下的婦人和孩童,劉辯的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
沉默了片刻,他抬腳朝著最近的一處民宅走了過去。
在那處宅子的墻根下,靠坐著八個人,其中只有兩個是成年婦人,另外六個,則是瘦到皮包骨頭、一點朝氣和生機都沒有的孩童。
走到那座宅子前,劉辯在一個婦人面前蹲了下來。
婦人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面,她的頭發蓬松且凌亂,身上還散發著一股因骯臟而產生的惡臭。
劉辯并沒有因她身上的惡臭而感到厭惡,開口向那婦人問道:“大嫂,你等都是何處人氏?”
婦人沒有回應,依然是低著頭默不吭聲。
“殿下在向你問話!”見那婦人沒有吱聲,劉辯身后的一個龍騎衛跨步上前,抬手托著那婦人的下巴,將她的臉托了起來。
當婦人的臉被龍騎衛抬起時,看清她顏面還騎在戰馬上的唐姬嚇的驚呼了起來。
難怪婦人沒有對劉辯的問話有半點回應,她的臉色一片鐵青,面龐上浮現著一派青紫,早已是沒了氣息。
她的尸體還沒有腐爛,顯見是死了沒有多久。
“早先……還有力氣……埋……”就在劉辯等人發現婦人已經死去,一個個滿臉驚愕的時候,一旁傳來了個極其虛弱的聲音:“而今是……擺進房內……也沒了力氣……”
聽到有人話,劉辯趕忙向一旁看去。
只見旁邊那個婦人正低著頭,嘴唇喃喃的動著,話的顯然就是她。
那婦人開口話,劉辯趕忙站了起來,跨步走到她身旁,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扶正了一些,朝身后喊道:“肉!水!”
跟在劉辯身后的王柳,聽到他的喊聲,趕忙跑到戰馬旁,從戰馬身側的布袋中取出一塊干肉和一個水囊。
“來!先喝口水!”王柳正要蹲下去喂那婦人水喝,劉辯從她手中拿過水囊,把囊口湊到婦人嘴邊。
喂著婦人喝了口水,一旁的王柳揪下一大塊肉,就要往婦人口中塞。
“不行,她沒力氣嚼爛的!”又從王柳手里奪過了干肉,劉辯撕下一條,湊到她的唇邊,輕聲道:“少吃一些,有些力氣再話不遲!”
不曉得村子里的人已是餓了多久,成細條的肉湊在嘴邊,婦人想要去吃,卻是沒有力氣把它叼進口中,最后還是劉辯幫著她塞了進去。
“仔細查勘!”一邊喂著婦人吃肉,劉辯一邊向跟他進村的龍騎衛將士們喊道:“凡是活人,先喂食一些水,要他們潤潤腸胃,爾后再少量給予撕成細條的肉食!不可喂食太急,否則會將他們卡死!”
“諾!”劉辯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兩三百名龍騎衛應聲跑向那些靠坐在墻根的人們。
事的一半龍騎衛并沒有動身,而是紛紛跳下戰馬,一個個手按劍柄,警覺的觀望著四周。
王柳在幫著劉辯給那婦人喂食,鄧展卻沒有動身。
他手按劍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環顧著村。
村子里除了死尸,活著的都是凍餓到沒了力氣的婦人或孩童。
這些人完不可能對劉辯產生任何的威脅,可鄧展心內卻是有種極其強烈的不安。
他心內產生的不安感,源自于一個劍客的直覺。
對握臨近的敏銳直覺!
村里不只是有著這些奄奄一息的人們,一定還蟄伏著什么,只是早先進入村子的龍騎衛并沒有發現。
鄧展環顧著四周,卻并沒有看見,就在一棟民宅后面的草垛里,一雙眼睛正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劉辯。
劉辯跳下戰馬,在找尋到活人之后,親自喂食飲水和肉食的舉動,是一點沒少的都落在了這個人的視線中。
蟄伏在草叢中,凝望著劉辯,他連動也沒有動上一下。
豪雄他是見的多了,卻從未見過如同劉辯這樣不棄污穢,親自動手喂食一個奄奄待斃的昔日敵軍家眷的。
秦王殺人,是從不會有所遲疑。
在沙場之上,秦軍也是奉行著未到大戰末了,絕對不留俘虜的宗旨。
除非大戰進入尾聲,秦軍會留下俘虜,在戰斗進行的過程中,即便是敵軍投降,也會遭到屠殺。
就是麾下有著這樣一支軍隊的秦王,面對無力反抗并且即將凍餓至死的婦人和孩童時,卻流露出了他內心深處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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