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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記 作品相關 第三章 上

作者/孔璋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憤憤的坐著,盡管天的確已經亮了,云沖波仍然很惱火,很希望自己能夠再睡著過去。

    力量間的障壁,如果不說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那么至少也是最大的秘密之一,即使是那些已經走到最前面的人,那些如天地八級一樣的強者,對這問題,也并不比他們身后的追趕者知道更多。

    從這角度來想,渾天的宣示委實驚人……而這樣一想的時候,云沖波就更加惱火。

    再努力也好,睡不著就是睡不著,悻悻的起了身,云沖波決定,今天晚上一定要早睡。

    “花小弟…你看來也會些拳腳…”

    站在迎著風的斜坡上,荀歡邊活動手臂,邊用一種非常閑適的態度,說出了令云沖波非常意外的話。

    “左右現在還早,我們來活動一下如何?”

    “咦?”

    很警惕的看著荀歡,猶豫許久,云沖波提醒對方,自己…可能還是很厲害的,如果一不小心,說不定會傷到人。

    嗎?”

    啞然失笑,荀歡表示說,自己倒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高手,只是喜歡活動一下身體,因為可以卻病健身。

    “要較量力量,我當然是不成的,所以咱們都不用力氣,就走幾手拳腳如何?”

    答應著,云沖波已打定主意,龍拳不僅威力大,被認出來時麻煩更大,顏回所教的那套弟子規雖然好用乎也很容易被認出來歷,和惹出麻煩,至少,一想到前次九天那樣的激烈反應時,云沖波就很感頭痛。

    到最后,云沖波還是決定以顏回所傳的另外一套拳法和荀歡過招,從那幅據說是“非常珍貴”的書法上,借鑒而得的拳意,盡管殘缺不全,使用上也不見精妙威力,但至少也算筋架完整,而且,最重要的是…想來也不至惹出什么麻煩。

    荀歡所用的拳法,自稱為“五禽戲”,極為簡單,來來去去只有幾招,變化也甚顯粗陋,但他用的熟練之極,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再加上云沖波拳腳功夫本就平平,那套拳法又從來未用于對敵過,一交手便連連中招,幸好對方確沒什么力量,打在身上,簡直連痛也不痛。

    雖然如此,這卻很令云沖波惱火,蓋他雖出道時人見人欺,但近一年實力漸增,戰績也頗可觀,已很有了些“我是高手”的自信,不料現下碰到個從沒聽說過的深山隱士,便被人打的束手束腳,一時間,竟又有些“往日重現”的錯覺。

    對方手法的確很快,但腳步輕浮,手掌相撞時,云沖波更能感受到對方力量確甚低微,如果將自己第八級中游力量運起的話,相信一招就能讓他遠遠飛出。

    突然一怔,云沖波驀地發現,這樣的自己,似乎正身陷險境而不自知。

    仔細想想,也不能完全這么說,龍拳的強悍,弟子規的細膩,云沖波皆已有所掌握,用的還算不錯,更能夠將之和其它所知武學融合變通,很見成效。

    龍拳也好,弟子規也好,落在識家眼中,簡直就和一張名刺無異,而為了要證明自己有資格帶這張名刺,則可能會引起更大的麻煩,特別是一想到九天,云沖波就覺得,為了日后能在太平道里好好呆著,這兩套武功就最好不要隨便見人。

    心意一分,云沖波手下動作不覺就慢了幾分,荀歡眼光倒也真毒,早把握機會欺近身來,一個錯步,別住云沖波下盤,右掌在他背上一拍,笑道:“你還不倒…咦?”

    分心思索,的確使云沖波的動作露出破綻,但同時,這也使他的一直崩作很緊的自制松馳下來,幾乎是感覺到自己“有危險”的同時,他猛然一個前傾,看似被荀歡所推,其實卻是自行化去他的掌勢,一撲至地的同時,雙手支住,身子一繃一松,如勁弓般猛然彈起,竟能用一個頭下腳下的怪異姿勢發力,碰的一腳,正掃在荀歡肩上--那還是他閃的快,不然決是踢中右臉無疑時將他踢開幾步,作了滾地葫蘆。

    一恍便知,自己已在不經意間用上了弟子規,以那種幾乎每一動作都發乎本能的自然反應,這樣的趨避反擊,的確不算什么。

    “喂喂,荀大叔,你沒事吧?”

    打緊的。”

    捂著肩頭,荀歡搖頭示意云沖波不必緊張,但同時,他也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云沖波,使他心中有點發毛。

    真沒受傷嗎?”

    “不要緊的,我們吃飯去吧。”

    轉眼已是午后,坐在院子里面,云沖波正在整理這幾天的心得記錄。

    荀歡介由的居所,在三江左近,依山而成,只是幾件尋常草屋,但周圍廣植花草,更兼視野極好,一眼看下去,三水歸流,盡收眼底,云沖波看看手中圖例,又瞧瞧遠方實景,心中很是快活,忽聽的幾聲鳥嘶,好不凄厲,驚抬頭時,見是兩只也不曉得叫什么的惡鳥,正圍著一只鳥窩飛來飛去,窩上母鳥兩翅支楞著,好不狼狽,只死死護住不肯離開。

    對暗器手法沒什么信心,但力量已殊為強橫,跑到樹下覷的密切了,云沖波抓塊樹皮捏裂了,向上一擲,啪一聲,只聽那兩只惡鳥同聲怪叫,展翅飛去。

    “欺負人…讓我看到,算你們倒霉。”

    回到桌邊繼續研究圖例,卻聽見腳步聲響,荀歡已從屋里出來,皺著眉打量一會,方道:“花小弟,剛才那兩只鶩鳥是你打走的么?”見云沖波愣愣點頭,苦笑一下,便轉身要回去,走兩步,卻又站起,回來在桌邊坐下為什么要打它們走…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有什么為什么的?”

    在云沖波心中,路見不平,鏟強鋤弱,那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了,怎會談到為什么上?但聽著這,荀歡卻只是苦笑。

    “看不得別人倚強凌弱么鳥欺鴉,當然是以強凌弱…但花小弟,你又想過沒有?你這樣做,算不算對鶩鳥倚強凌弱了?”

    “咦?”

    覺得不服氣,卻也覺得荀歡的說話很合道理,云沖波照著自己的想法發表意見,卻怎也說不贏他,到最后,簡直被荀歡將他腦子牽成一窩臘八粥般糊里糊涂。

    “總之…天生萬物,自有其規律,鶩鳥性本食肉,你不讓它吃鳥,難道教它吃你?還是說,烏鴉可生,鶩鳥卻不可生?但你我都是凡夫,又怎來資格判斷誰該生,該配死了?”

    不知道了!”

    惱火的晃著頭,云沖波實在想不到,出手打了一只食肉鳥,竟然會換來這樣一大推說話,使自己昏頭昏腦,簡直比和人打一架還要累。

    似乎是因為這樣的干擾,當下午,荀歡再一次提議“活動沖波就被壓倒性的打敗,饒是他已將弟子規用起,卻似完全失靈,再沒有了往日的敏銳,到最后,他帶著一半被說昏,一半被摔昏的腦袋,悻悻然的告辭。

    “總之,我認為你說的是不對的…我晚上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一定會說清楚。”

    微笑著,揮手送別,云沖波并不知道,身后的荀歡,竟已沒有任何笑意,眼光凝重深沉,更不知道,剛剛被自己打走的兩只鶩鳥已又出現,停在介由的肩上,好不溫順。

    “談笑之間,將他已有小成的論語廢去…荀歡,有必要么?”

    “首先…那不是論語。”

    皺著眉,荀歡認為,云沖波所習的,應該只是弟子規。

    “上午的確嚇了我一跳,但經過下午的試探,我卻可以斷定,他絕對沒有修習論語,現在的力量,是自弟子規中所得。”

    “什么?”

    微微動容,介由認為,弟子規的確出于論語,但已被極大簡化,要從弟子規中復溯出論語真義雖不是不可能,但也真難到了有如登天。

    “上一個作到的人,是顏回樣的天分…我并沒從這小子身上看到。”

    “他也許沒有…但也許只是我們看不出來,而且,他的確有著配得上論語的那種質樸和真誠。”

    沉思一時,介由問荀歡,那么,他怎樣認為?

    “這小子,他會是‘家里’派出來的嗎?又或者邊’的人?”

    “我想,都不是,當然,也都有可能。”

    慢慢搖頭,荀歡表示說,不管怎樣,自己已暫時將他的論語廢掉。

    “自弟子規中求道,那一定要有如童蒙般的真誠,有對自己信念的絕對堅持,而當我已用詭辯之術將他的心意動搖時,當他開始對自己堅持的善惡觀有所動搖時,這種悟道途徑的弱點也就暴露出來,不管怎樣,在他重新找到自己的堅持之前,都將沒法再運用論語,而如果他身后真有人在的話…相信,這個答案,也該讓他們明白了吧?”

    說著這樣無情的話,荀歡的眼中,卻有了悵然的神情,那是復雜到無法解讀的寂寞與渴望,也是謹慎到對任何未知都要小心規避的傷后積智。

    一路只覺得頭痛惡心,象是喝多了酒的宿醉一樣,云沖波一直到回到客棧里,才覺得好受一點。

    侄,你今天回來這么早啊?”

    按時間說,花勝榮這時應該還在羅漢寺流口水,所以,看到他時,云沖波也一樣很吃驚。

    道賢侄你還不知道,這么勁爆的消息?”

    指手畫腳,花勝榮告訴云沖波,今天午間,當花勝榮正和無數心癢癢的同行一起圍著那塊翡翠看時,突然有身穿夜行衣的女賊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踢飛星漢,搶走了那早已成為眾矢之的的寶石。

    “不會吧?誰這么大膽?”

    被這消息嚇了一跳,因為聽花勝榮分析過很多次,云沖波知道這翡翠的保護措施的確很不怎么樣,但因為早已聲明獻給了蘇家,所以沒人敢動,而現在竟有人要來生捋虎耳,那實在要有很不簡單的膽量才行。

    “當時就有人嚇的臉白白,拼命叫著讓她留下字號,不要連累道上的朋友,而說起來,還真是藝高人膽大,那女的痛痛快快就留了名…結果你猜怎么著?”

    重重拍在云沖波背上,花勝榮贊嘆道:“竟然是飛賊一行中的傳奇人物,姬三娘重出江湖咧!”

    好容易才甩開花勝榮,云沖波低頭回屋,肚里卻大感好奇,蓋因花勝榮所說的事情,實在太不合常規。

    強盜奪寶,當然是溜之為上,但這姬三娘搶到翡翠之后,卻是到處找剛剛被自己一腳踢昏的星漢,再用更重的一腳把他踢醒之后,吩咐對方準備一間清凈上房,之后…她竟然住了進去。

    人要住三天,三天之內,有本事的就來搶走這塊石頭,三天一到,本姑娘可就不陪咧!”

    一進屋,云沖波卻發現早有人在,愁眉苦臉的柳晉元,似乎已等了他很久。

    兄你是說,你許的那門親事,女方最近想要悔婚?”

    “不不不。”

    連連擺手,柳晉元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卻又嘆道:“只是,愚兄倒寧可她只是想要悔婚哩。”

    按照柳晉元的述說,自己和女方是指腹為婚,自小也是青梅竹馬,只后來年紀漸長,才有所避嫌,后來自己外去游學,更是多年不見,雖然知道對方不好紅妝好武裝,倒也不放在心上,蓋那邊本就是武人世家,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她大概是想要行走江湖想上癮了…沒機會抓強盜,就自己扮強盜玩…”

    告訴云沖波,自己的家族最近得了一件寶貝,家中長者都很高興,沒想到女方竟然蒙上臉跑了去,把寶貝搶在手里,然后向自己這邊放出話說,要成婚可以,三天時間,把東西給搶回去。

    “等等,你等等,為什么我覺得這故事這么耳熟?!”

    個嗎…”

    苦笑著,柳晉元站起身來,向云沖波深深一揖姓之過,請賢弟千萬見諒,愚兄蘇晉元,有禮了。”

    “不過,這件事情很可疑啊…”

    非常嚴肅的坐著,花勝榮邊捏著下巴,邊慢慢說話,蘇晉元看著他,神色中頗顯信重,可瞧在云沖波肚里,卻是提心吊膽的很。

    剛才,柳晉元剛剛說出自己的身份,花勝榮竟突然就從外面撞進來,拉著他的手,“世兄兄”短的,叫的親熱不堪。轉眼已將對方唬住,云沖波在一邊呆呆看著,過了好久才有機會把花勝榮拉到邊上質問。

    “你攀什么世叔世兄的…人家可是有頭有臉的大世家啊,你不要亂攀攀到穿幫,我看你怎么收場。”

    說,大叔怎么會亂攀,認真算起來,我們花家的花間集花祖可是他們蘇家的文脈之一,我稱聲世兄,都是抬舉他了。”

    “花間集?那也是你們花家的祖先嗎?”

    “年輕人不讀書,不和你多說了,一邊去,不要擋人財路!”

    別管云沖波肚里如何鄙薄,至少花勝榮現在確是已把蘇晉元哄到五迷三道,在那里很佩服的向他傾吐苦水。

    “反正,我覺得,這件事情里,我們家里面的作用很可疑啊!”

    ……別說蘇晉元,連云沖波也是這樣想的。

    作為青州本地最大世家之一,蘇家雖主要是文聲卓著,但影響力絕對大極,可以說,便上得臺面的高手,一句話工夫,也找得出十個八個,更何況,這種事情若兜出來時,亦只會讓馬家一并難看,而馬家無論有多寵溺這個“二小姐”,似乎也不該置若罔聞。

    “據說,女方的借口是,我們兩家歷史上也曾經結過親,當時是我們這邊的一位姑奶奶嫁過去,結果她仗著自己有才,硬是在洞房夜把姑爺堵在外面,連續出了三道題目,要連夜做出來才許成婚,而現在三題只有一題,一夜改成三天…說起來,還是很給留面子了。可是,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嗎!”

    “到最后,變成好象只有我一個人的事情,然后我爹竟然還說,給我三天時間,如果我能自己解決這事情,就讓我隨心意去做個商人,如果不行,就要回來乖乖讀書考出身,你說,這不是乘人之危嗎?!”

    “是啊是啊!”

    憤憤砸著桌子,花勝榮看上去,就比蘇晉元更加憤慨,同時,他更非常自然的問了對方一些問題,當知道蘇家之長為了讓蘇晉元能夠證明“商人”的力量,而答應讓他隨便撥用多少款項時,眼睛,更是亮到了連外面還沒落的太陽也要自愧不如。

    “總之呢,蘇世兄,依在下看來,這事情,多半是你那位表妹年少愛玩,受人利用,真正操盤的,多半是貴家長者,其實是想利用這個機會逼你回來讀書啊!”

    做出判斷,花勝榮認為依現在來看,蘇家肯定有所布置,而馬家也不會讓小兒女的頑皮毀掉通親世好,那在最后一天里面,兩家的高手群肯定會有所動作,所以,現在最關鍵的就是要搶在最后期限來到之前,先把翡翠拿到。

    “說起來,在下年紀大了,飛檐走壁的事情也不行了,但朋友倒也認識幾位…不過世兄你的表妹似乎很是強悍,想要他們擔待風險,總要破費一些關系是么?那好,世兄你只管放心好了!”

    看著花勝榮高高興興出門去了,云沖波一時間頗有些不忍心,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向蘇晉元提醒一下。

    主意一旦打定,云沖波心中立時大暢,卻見蘇晉元仍然坐立不安,便安慰幾句,道是花勝榮做事情很有辦法,只管放心云云,果然說的蘇晉元安定許多,只云沖波自己卻又忐忑起來。

    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肚里盤算,卻是越盤算越心虛,蓋自離檀山后算起,從沙如雪蕭聞霜,再到孫雨弓瓊飛花九天…一路算來,便再加上路上那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大刀女,自己所遇的女人,似乎…果然都“不太好惹”,想來想去,好象也只有一個小音,自己才有十成勝算“惹得起”。

    想到趙非涯,不期然又想到了那個怪夢,以及當時宜禾城中的一些回憶,云沖波一時心情大壞,再加上上午的事情,更覺頭痛,所以,當蘇晉元建議要些酒來“小斟一二也沒有拒絕。

    喝酒說話,漸漸入港時,滿面紅光的花勝榮,終于出現。

    “蘇賢侄,你只管放心,大叔這一次,一定把事情給你擺平!”

    跟著花勝榮,又進來了三人,一個高瘦,一個矮胖,另一個中等身材,頭發披亂,油膩膩的,眼光卻兇悍的很,只見花勝榮春風滿面,拉著三人站成一排,向兩人介紹。

    “也是賢侄你運氣好,這三位,都是道上頂頂尖尖的好手,也都是大叔的朋友,今次能夠正好遇上,實在是你的運氣啊!”

    手?”

    并沒計較自己已從“世兄”變成了“賢侄”,但看著這三個人,蘇晉元實在很難放心,一邊的云沖波也大有同感,蓋這三人都是眼圈發黑,腳步輕浮,說是長年熬夜的夜貓子就有人信,但說是高來高去的高手…實在難以認同。

    “不要看不起人啊!”

    拉過那瘦子,花勝榮鄭重道:“這位就是東海有名的飛賊,‘你爺我偷箱’,你們聽聽,多么威猛、多么霸氣的外號?只要他看上了,沒有偷不到的啊!”

    認真對視,云沖波卻實在看不出對方威猛霸氣在什么地方,只看出對方臉色蒼白,倒像是才挨過刀放過血一樣。

    “至于這一位說了把身上弄干凈點嗎?!”

    伸手一拉那胖子,立刻一陣塵霧泛起:那胖子身上竟然落了厚厚一層土,一碰之下,塵土大作,不過也幸好如此,也讓蘇晉元沒有看清他在被花勝榮喝斥時露出的訕訕笑容。

    介紹說這是中原“地里鬼”一脈的高手,人稱“專職掘墓鬼”,空手掘土,一夜也能攻進七八丈去,更有“縮骨”之術,非常厲害。

    “‘專職’的啊,你想想吧,告訴你,當年,他和盜圣都交過手,不分勝負哩!”

    “盜圣?”

    愕然看向那胖子,云沖波見他仍是訕訕笑著一點頭,連連道:“低調,低調。”

    “至于這位小兄弟,是近年來短道界的新秀…”

    花勝榮拉過第三人,云沖波方看清這似乎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不過二十上下。

    “說起出身,可是有頭有臉,乃是邵陵談…”卻被那人惡狠狠瞪了一眼,啞著嗓子道:“說正事,等著掙錢哩,扯那些沒用的干啥。”

    “呃呃。”

    介紹說此人本名早已隱去,因為生性兇悍,且是要錢不要命,故道上送了一個諢號,喚作“愛財”,總之金寶所在,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我再說一遍,我們來是來掙錢,你盡扯這些沒用的,告訴我那石頭在那里,老子進去‘咣鐺’一榔頭,拿了就走,那有你這么多廢話!”

    一片混亂當中,云沖波偷眼看看蘇晉元,見他似乎沒怎么見識過這等江湖浪人,居然似乎大感興趣,心下只得叫苦不迭。

    尸天血地!

    地形不很復雜,只是一處普通的山道,尚算寬闊,中間更有著茂密的叢林,而現在,這里…都是尸體。

    有被亂箭射殺的,有被活活燒死的,有被巨石擂木直接砸成肉泥的,也有,是較為的幸運或者不幸,僅僅砸斷腿,而后,在絕望中把死亡等來的。

    殘旗飄展,吃力的覆蓋在這血腥戰場上面,風吹過,兀自還有獵獵的嘯聲。

    站在高處,俯視著這里,云沖波在努力適應這慘烈景象同時,也在努力感受“自己”的心情。

    當然有憤怒,有痛苦,亦有悲傷,這都是情理之內的事情,特別是,云沖波已經想起:“眼前”的這些人,正是太平五路大軍之一,由南王風月所領的部隊。

    仔細發辨,云沖波就能發現,“自己”的胸中,更有著翻滾不休,如怒海波濤一樣難以平抑的情緒,那竟然,有一些是“后悔”,更有一些是“自責”。

    右手中提著已出鞘的蹈海,顯然是作好戰斗的準備而來,但只見著這修羅獄場的慘狀,便他再強也好,根本已什么都不及做到。

    嚇了一跳,依稀還記得前個夢中,當渾天要求自己去對付三棘方面的帝軍時,顯然是非常擔憂,若非如此,想來也沒必要大費手腳的幫自己提升力量。

    努力的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卻甚么有用的東西也找不到,似乎根本只把這視為無足輕重的一件事,自己竟將之丟在了腦中不知那里的深處。

    搜索中,云沖波發現,自己便在統領大軍在三棘一帶苦戰的時候,也始終保持著對南路軍的關注,透過種種途徑知道了南王的戰法非常沉著時,還有著頗為安慰的心情。而在知道南王有意用奇兵捫破敵人腹心時,又極感緊張。

    似乎“很好”,但看著眼前的戰場,云沖波也只能啞然,畢竟,只有成敗,才是衡量一個戰略是否正確的唯一標準。

    手中的蹈海突然發出低鳴,而同時,戰場的一角,也出現了微弱的白光。

    云沖波心意方動,蹈海早急躍而出,竟比當初的姬紫來更加無視高度的存在,直接從崖上掠出,撲向目標。

    先是被嚇了一跳,之后更能夠迅速感受到對方是怎樣精確控制著自己的重心,和不停的因應外界變化而作出細微調整,以此來充分利用那些最微弱的氣流,御空而行,奔向自己的目標。

    一恍神間,一直也沒法掌握的關竅處便輕輕越過,云沖波就知道,只要能夠記住這段夢境,自己在睡醒之后,便必能在輕身功夫上取得一個突破,雖或者仍不能比上蕭聞霜的“霜履”,但卻該可以將自己長途奔行的速度至少再提高一成甚至兩成。

    驀得突破,那當然應該“高興”,可事實上,云沖波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為,“他自己”的那份悲傷,那份自責,那份子莫明的憤怒和焦燥,正火辣辣的傳遞過來,使他也感到無比的難受。

    “蹈海,你來了…”

    喘息著,被蹈海自血泊中扶起的,正是南路軍統帥,太平南王“風月”,胸前一道深深的傷口,皮肉皆被燒焦,而同時,他的右臂也幾乎被完全打碎,唯五指仍是緊緊扣住那面銅鏡,不肯放松。

    “我錯了,我沒有聽你的意見…心急冒進,死不足惜,只可憐這些弟兄…”

    喃喃的說著什么,連自己也聽不清,蹈海全力輸功,試圖壓制風月的傷勢也只能換來對方的苦笑。

    “沒用的,蹈海,放棄吧,我是不成的了…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帶回去,告訴天王,告訴大家!”

    聲音變得非常亢奮,已見過不少死人,云沖波覺得,這多半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而很顯然,蹈海也是這樣想的,根本不肯問那是什么事情,他只是繼續的努力輸功,并勸慰著風月。

    “我說我已經沒救了!”

    聲音變得很著急,更透出怒意,風月告訴蹈海,身入太平道,對這一天早有覺悟,沒什么可怕的。

    “我敗,不僅是因我輕敵,更因為對面的敵人,無論那方面都比我更強!”

    “袁當…這個人,他很可怕,他絕對不是一介武夫…他的智謀,也許比他的力量更可怕,這一點,你一定要帶回去,一定要讓大家知道!”

    ……

    兵敗,和身受重傷,令風月能夠不斷撐持的,無非是一點執念而已,所以,當相信自己已經成功時,他便很快松馳下來,閉目而逝,至于他手中的那塊太平天鏡,則和前次的子袍一樣,閃爍著奇怪的光芒,迅速的變作透明,融化入虛空當中,不復出現。

    一時間,云沖波感覺,“自己”體內的力量,翻翻滾滾,激蕩不休,竟是如此的熾烈狂熱,如此的,渴望一個“發泄”。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極不和諧的,如冷笑而嘲弄一樣的聲音,突然自正前處的崖頂出現猛然抬頭之前,云沖波已自聲音中認出了那是誰。

    大正,都騎尉,袁當!

    披發,高居崖頂,背后是一輪寒意逼人的冷月,袁當負手而立,冷冷的,看著下面。

    “我花開后百花殺樣的句子,仍未可形容這樣的戰場,亦不能抒發某心中的快樂與滿足,更沒有描摹出失敗者的絕望與狂亂這幾句呢,你覺得又如何了?”

    帶著殘忍的微笑,袁當緩聲道:“七百里驅十五日…橫掃千軍如卷席,有人泣,為營步步嗟何及…搭檔,你說,這樣的句子,來形容這樣的戰場,又是否貼切了?”

    “我說…你可以去死了!”

    虎吼出聲,蹈海全身都透出幽幽藍光,只一躍,化作一道巨大刀虹,沖天斬起,直撲崖頂!

    期待已及的時刻終于來臨,云沖波大感興奮,集中精力,希望體驗這如傳說般的力量出現在自己身上時,到底是何感覺。

    雖然沒有搞清楚,但本就不指望能靠一次兩次體驗弄明白這種事情,云沖波只是很興奮的,努力體驗著這由“自己”揮出的一刀。而恍惚中,他更感到,不久前,將瑯琊王家之主重創,和最終斬殺的,也正是這樣兇悍莫名,全不在乎自身破綻的“偕亡一刀”。

    看著洶洶沖上的刀虹,袁當依舊是一臉的冷笑,全無懼意。

    “不喜歡嗎?枉我還特意引了太平的詩給你聽啊要戰,便戰罷!”

    一聲斷喝,袁當雙手自背后翻起,交叉揮動,隨意已**巨大的烈焰刀氣,作十字狀,洶洶壓下,與那湛藍刀虹撞在一處,頓時,聲若驚天!

    “呼…”

    猛一下坐起來,云沖波感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汗。

    最后的記憶己”的刀勢被兩記烈焰刀強行斬破,而對方更沒有給自己以變招的機會,順勢攻下,直接突破掉防御,挾火帶焰的雙掌,重重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根本未和董家打過交道,亦不該知道什么是炎龍書,但此刻,云沖波卻“就是知道”,當然,這一切,皆是源自夢境所賜。

    倒抽著冷氣,云沖波猶能回憶起夢中自己胸骨被生生擊碎時的痛楚,和血液被赤焰瞬間燒干氣化那種沒法形容的滋味。更能夠回想起自己的去勢被人強行遏止,和被轟回崖下、陷入土中的屈辱樣子。

    想來想去,也不覺得在這樣一記重擊下有生還可能,苦著臉,云沖波只好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昨天說的口響,但想來想去,云沖波仍不知道該如何去“說倒”荀歡,再加上這幾天確已將三江堰的道理摸了八*沖波決定,還是在錦官城里轉轉算了。

    一路遛跶到羅漢寺,才剛能瞧見那赤黃相間的墻壁時,云沖波已聽見“呯呯”亂響,跟著,兩個人似乎長了翅膀一樣,從院墻上出來,如果不是最后全都撞在樹上昏了過去,云沖波絕對會很好奇那種輕功是怎么練出來的。

    似乎對這一點都不奇怪,周圍的小商小販們連抬頭看看的都沒有,而當看到周圍的墻壁和樹木上已有頗多被撞擊過的痕跡時,云沖波,更可以聯想到發生了什么。

    攀談幾句,據周圍的人說,從今天早上起,就開始絡繹不絕的開始有人想要試探,至于結果…

    “倒也不是每個人都被扔出來啦。有幾個家伙實在太胖,特別是一個長得很象豬的…是被踢著滾出來的。”

    沿著指示看去,廟門前果然干凈的有些扎眼,實在讓人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件衣服在那里滾過?

    看著那兩個人哼哼唧唧的爬起來,云沖波感到他們大概連三級力量也都沒有,象這樣的人,就算來上幾十個,云沖波也很有信心讓他們一個一個越過院墻飛掉。

    “這個,就是阿堵兄的力量啊!”

    突然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回過頭之前,云沖波已聽出那是花勝榮的聲音。

    “所以,賢侄…金錢的力量,絕對無敵啊!”

    應該說,花勝榮的“職業道德”確實不錯,接受蘇晉元的委托后,連夜奔走,一方面稱寺中絕然不是當年名震竹西的一代女飛賊姬三娘,只是它人冒名,另一方面則大灑金錢,募集流民閑漢,輪番進去騷擾。

    “飛出來的領三錢銀子,滾出來的一錢,好掙的很呢。”

    似乎出手甚有節制,又或者是不屑對付這種人物,除了一點皮肉之苦外,那女子并不會讓人見血甚至是傷筋折骨,因為這,肯跑來掙錢的委實不少。

    “就剛才,還有一個姓孔的胖子,因為實在太重了,沒法被從墻頭上扔出來,居然還苦苦哀求,之后更耍起了無賴,和那個女賊說,要么把二錢銀子貼給他,要么就得讓他從墻頭飛出來…總之要選一條路。”

    然后呢,怎么樣?”

    們是只聽見一聲悶響,然后就沒有動靜了…到現在都沒見那胖子出來,大概還躺在什么地方沒醒吧?”

    按照花勝榮的說話,今天整個白天,他都不會動用那三個高手,要就這樣不停的滋擾上一天,直到夜深之后,才會動手搶石頭。

    “我的計劃是很周詳的…已經和附近的一伙棒棒說好了,打過一更,他們就在門前放火,只要那女的一出來,短道就會拿著錘子硬上,另外還上有飛賊,下有地里鬼…天地交泰,那塊石頭簡直想不到手都難啊!”

    很懷疑的看著花勝榮,但還是忍住沒有開口打擊他,最后,是蘇晉元把云沖波拉走,說該吃點東西了。

    “特地跑過來,真要謝謝賢弟啊!”

    吃的是這邊地方上的特色,一口夾層鐵鍋--夾層里面推滿了火炭--燒的鍋里紅湯撲撲翻花,一桌擺的都是生食,夾著下湯里一轉,便能入口,這據說名為“火鍋”的東西,在云沖波,還是第一次吃到。

    不用那么客氣啦。”

    對花勝榮實在不很放心,說話起來底氣當然就弱一些,不過看在蘇晉元眼里,就以為這是不居功的謙和,真是更加感動。

    吃一會,閑話漸漸扯開,說到錦官地方上的名流世家,蘇晉元似乎很有感慨。

    “其實,我一直覺得,象我們家,真是沒什么意思,長輩們見天就知道講古,除了念叨祖上出過文豪,就是惦記祖上出過相爺…從小到大,就只知道要我們讀書,中舉,當官,光宗耀祖…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表示說最佩服的還是同城的“長門司馬家”,很希望能在自己手中將蘇家的方向改變,聽的莫明其妙,云沖波忍不住要問他,司馬家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的,好象每個人都說他們很有錢…但我覺得,你們家也不缺錢啊?”

    難道不知道?”

    吃驚的看著云沖波,蘇晉元道:“長門司馬家…‘世家譜’上僅有三姓商人世家,他們就是其一,而且是最強的一家啊!”

    商人世家。

    大正王朝立國四千家,世家起滅無數,所能立身者,無非文武兩道:所謂“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只消“貨色”夠好,便不愁賣不到好價錢,而若好到了能夠將自己身后的族人也都一并照顧,便已成為所謂“世家”的雛形。

    所謂世家譜,則是最早一批世家形成后,為了高貴自己的身份和保護自己的權益,而造作譜牒,鋪派名次,對那些在后期形成的族群來說,想要列名于上,必得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和做出極出色的成績,大正王朝立國四千年至今,能夠載名世家譜的也不過區區四百有三,而其中,更有約四分之一,早已成為了歷史的陳跡。

    “比如說上一代的帝姓世家,南楚段家…他們現在就完全沒有消息了,估計早就死絕了。當然姓段的始終還有,但肯定不是南楚后人了。”

    眉山蘇家的歷史上,從來也沒有出過優秀的武者,卻有過冠絕一時的文士,憑江兩賦驚天下,問月一吟廢余詞,因為他的影響,眉山蘇家才得以進入世家譜。

    “幾乎所有的世家開始時都是這樣,或者是立了大功的猛將,或者是極有名的文人,相比起來,要數武人多一些,不過,只要成為世家,他們也都會開始很努力的注意自己的文事。”

    當中也有例外,有一些世家,沒有出過大官,沒有出過名將,沒有出過風雙的文士,卻依然能夠小心翼翼的側身在這朱紫行間,不失其步。

    “咱們大夏人幾千年來,始終輕商崇農…只要朝廷看不順眼,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所以,他們能夠這樣,真不簡單啊!”

    天下巨商,往往有富可敵國者,憑其財富與權謀,他們更也著翻云覆雨的志向與能力,有著想要親近權力,和獲取位置的yu望與沖動,但真正能夠走穩走好這條道路的,卻是少之又少。

    代巨商中…有想要捐錢買個太平,卻被皇帝忌懼而盡奪家產,流死邊地的,有花大本錢助行廢立,最后卻還是竄死窮途的,有托身軍帥甚至都謀了頂戴,但最后靠山一倒,也便嘩然而崩的…總之,世家能傳十代二十代甚至上千年,不成器的也能享澤五六代,但歷代巨商當中,卻少有三代不衰的,至于列名世家譜,那更是癡心妄想。”

    但也有例外,四百余姓當中,也的確有著三姓異類:長門司馬家、大倉任家、鹽澤刁家,皆以聚利而興,卻因初代家主能知逆取順守之道,小心用意,側立道左,終能夠得到“朝廷”的認可,而在把握機會做出些正確選擇和立下功勞后,他們更得到令天下所有商人都感同光的殊榮,被由歷代帝姓世家以及丘敖王三姓組成的“云臺宗家”認可,列名入“世家譜”,開始能夠和那些天潢貴胄和勛臣站在一起。

    “總之,我是很希望,能在我手里把蘇家也改造成一個商人世家過,那絕對不會和司馬家一樣,我要做一個‘與天下之樂’的商人,不會學他們做‘樂天下之淤’的商人。”

    完全聽不懂,更不知該怎么接話。幸好,突然自己笑出聲,蘇晉元似乎想起了什么,說這次羅漢寺的事情,倒也在司馬家那邊引起了一點小風波。

    “雖然外邊的人是不知道,但馬家要‘難新郎’的事情,當然是瞞不了耳報肯定比我們家靈通的司馬家了…結果,清夫人竟然也出了個花樣。”

    “清夫人?”

    是司馬家現在的當家主,司馬清。”

    一時不明白,到底是男人的外號叫“夫人”,還是司馬家竟然由一個女人當家,但蘇晉元說的正高興,云沖波實在沒機會插進去問。

    是呢,司馬夫人不知什么時候收了一個義女,很喜歡她啦…常說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嫁妝上絕不會委屈了她…但一直也沒說人家。”

    不知是貞女懷吉呢,還是被熱鬧引動了心緒,在羅漢寺的事情傳過去后,那女子竟然提出要求,想要嫁人了。

    “但又沒有意中人…她竟然說要拋繡球,撞天婚呢!大概就在明天,剛才我還聽說,繡樓扎在南城,都扎了一半了。”

    錢人家的小姐,想法還真是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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