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房間,一桌、兩椅,放得端端正正,被擦到閃閃發(fā)光,上面什么都沒有
帶一點拘謹?shù)淖茮_波感到很不舒服,卻又沒有辦法。
“不死者……”
門被推開,打著招呼進來的,正是子貢。雖然被示意不必起身,云沖波還是本能的從椅上跳起來,直待對方入座,才拉著椅子坐回去。
“有老老之風,很好。”
作出簡短評價的同時,子貢直直盯住云沖波。
“我必須要說,這樣的形式,我也很不習慣,不過,偶爾嘗試一下新事物,也沒有關系。”
“你該知道的,相信宰予……我是說荀歡,都已經(jīng)讓你知道了。”
“迄今為止的一切混亂,都是由我造成,若發(fā)展下去,目前仍受控制的損失更會被百倍放大,和必定會出現(xiàn)流血、大量的流血。”
“要結束這一切,只有我能夠辦到……至于我到底會否結束他們,則把握在你的手中。”
“現(xiàn)在,不死者,請告訴我……在你心目中的‘太平’,或者說你希望領導太平道達至的‘太平’,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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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目中的太平?”
說起來,這并非一個陌生的問題:自離開宜禾以來,云沖波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卻仍不知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因子貢的一問,他竟有短時的失神,自離開檀山以來近兩年的日日夜夜,踏足時光洪流所見的萬古成敗,呼吸之間,盡回眼前,令他在瞬間有了似乎無盡的感受沒法作出任何簡明的總結。
之前在宜禾,云沖波也曾面對這樣的質問,雖然當然無從回答,但事后,他卻給自己以開解,告訴說自己那只是之前并沒有認真思考,同時也因為自己的年輕和閱歷不足。
…在,走過金州,踏過雪域,跋涉山海,出入大城,認識了已成為道家傳說的半神般巨人,接觸過佛門最頂尖的人士和最虔誠的信徒,與儒門的大人物一再相遇,亦認識到了何謂商人世家,更擁有了前世蹈海的回憶,這樣的他,在再一次面對這答案時舊,不知道,從何答起?
到底,什么,才是太平?
其實,云沖波并不是沒有現(xiàn)成的答案可選,以太平為說,太平道數(shù)千年下來,當然積累了大量有關的定義,尤其是入青以來,糾纏于數(shù)千年前那段壯闊歷史的他,更是知道了很多甚至連玉清等人也未必明了的史事。
卻不是他所想要的回答,他所想要的,是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答案。
“沒法回答嗎?但也很好,這至少還說明你的真誠。”
子貢道:“但既然不死者暫時沒有答案,在下也許可以幫著梳理一下思路?”
呆呆看著子貢,不明白為什么對方竟然有信心要來幫著梳理自己也不明白的思路,但被子貢的目光所吸引,云沖波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太平’的夢想,即使他自己并不知道那東西該叫作‘太平’,他卻始終明白自己有此想法。而只要生活不能令他完全滿意,這個夢想就不會消褪。”
從這個角度來看,太平道的產(chǎn)生實屬必然,萬千夢想的集合,發(fā)乎于人心的最深處,那樣的力量,本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根除。看著子貢一邊嘆息一邊這樣的評論,短時間內,云沖波竟有一種錯覺:對面這無可捉摸的儒生,這太平道的死敵,倒更似乎是自己的“同道”一樣,
“而現(xiàn)在,不死者,請你告訴我,你對‘太平’的想象,是否包括了‘耕者有其田’?”
“這?”
恍惚中,云沖波覺得,自己對“太平”的定義,的確有著這樣的元素,從幼小之時,他就看熟了佃農(nóng)們的辛苦,看多了那些寄食在地主官紳名下的艱辛,也牢記了那些對自已土地的渴望,以及在種種意外和災難前不得不將之放棄時的撕心裂肺。
“……嗯。”
覺得這答案并無疑問,雖有些猶豫,云沖波仍是作出肯定的答復。
“那么,不死者,你對‘太平’的想象,應該也包括了‘免徭役’或至少是‘輕徭役’吧?”
“對。”
對此根本就沒有疑問,自小以來的耳渲目染,云沖波很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免兵役’當然也是必然的,‘吏呼一何怒’的悲愴,相信不死者不會喜歡。”
點點頭,云沖波覺得這意見更說進了自己心里,打小不知見過不知多少服役北去的青年男子,就算不是承擔軍務,但筑城、掘壑甚至只是供米糧等等工作,也足以把一個普通的家庭拖垮。
“對不死者來說,最理想的狀態(tài)應該就是‘安寧’,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各享天年,對吧?”
對。”
追想起自己的童年,云沖波確乎沒有走到比“鎮(zhèn)上”更遠的地方,對之,他也沒有覺得不好,而桃花源中的安寧和美麗,更使他有過“愿此歸老”之心。
“不死者的太平,當然不是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但太平道還是應該得到高度尊重,對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民眾,尤其是歷史上曾因太平道而犧牲的先人們,更要給以尊重和補償。”
“這個,也對。”
追想起六盤山中的回憶,追想起初代蹈海的犧牲,云沖波覺得,對這些埋沒歷史當中的人,當然應該給以補償,而作為奮斗數(shù)千年來爭取太平的組織,太平道也確實該有更高的地位。
“當然,國家仍然應該有著強力的領袖,能夠震懾四方,保護人民?”
并不想立刻回答,但追憶起張南巾倒下后自己的奔逃,和回想起在雪域之上,那些可說是毫無意義的兵力,卻只以“皇帝”之名作為保護,就能夠壓制地方勢力時,云沖波就還是覺得,確實應該有一個,或一群強力而具威望的領導者。
“不死者的‘太平該還是明確夷夏之辯的,就算是取代了皇帝,四邊之守的責任,相信您也不會放松。”
代皇帝,我嗎?”
意外歸意外,云沖波還是能夠理解對方的意思。
管誰來,這個國家總是需要守護的。”
體驗過邊境地帶的離心力,也見識了異族的強大與不可調和,云沖波覺得,如果自己說話算數(shù),大概不會主動搞什么開邊,但至少,也不能讓項人隨便就沖進來幾百里搶東西。
“很好。”
點一點頭,子貢道:“不死者誠然仁心,你的‘太平’若果得以實現(xiàn),相信會是極好的世界……。”又道:死者,在下還有幾個問題。”
“唔?”
“在不死者的‘太平地、自然應該是被得到最高效率應用吧?象三江堰這樣的巨型水利設施,應該是廣泛分布于任何需要它們的地方吧?”
當然。”
一時有點慚愧,云沖波拍拍頭,心道:“我怎么把這個忘了?”
“同時,為了守邊,和防止種種的盜匪山賊,為了守護這樣一個‘太平世界’,當然要有軍隊,有強大到可以戰(zhàn)勝所有敵人的軍隊。”
“啊……”
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對頭,卻又覺得,這似乎也沒什么不對,回想起太平道一直以來的歷史,不從來都是在努力建軍么?
隊一定要強大,不過當然也要聽話,不能亂欺負老百姓……”
“那是當然,在不死者的‘太平隊必定是強大而又被牢牢控制著的。”
突然覺得子貢的說法中好象有一點點諷刺的味道在出來,可根本來不及轉換話題,又一個問題已被緊緊追著拋過來。
“不死者的太平,當然也是一個‘天下一體’的太平,人員,物資,可以得到全然自由的流動,鳳陽米糧,青中錦緞、韓東魚鹽、桑北牛羊,都可以自由的流動向其它有所需求的地方,而不會遇到那些州府之間的人為障礙和苛捐雜稅。”
“這個嗎……”
因為子貢語速的加快,也因為這些似乎有所矛盾的問題,云沖波覺得自己的頭開始有一點痛,卻又希望爭取一點主動,把氣勢扳回。
雖然這樣想,云沖波卻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只是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在太平道以外,也會有其它宗教的空間,但卻不能是那種騙子一樣的宗教,若是要求太多供奉甚至是導民向亂,是絕不會被容忍的。”
“那當然,好神應該是保佑人發(fā)財娶老婆的……呃。”
這個思路倒極是順口,蓋早在雪域時經(jīng)已形成,沖口說出,云沖波方覺未免有點沒志氣,卻見子貢仍只是微微的笑著。
“至于最上位者,當然也是被嚴格的限制著的,限制他為惡的能力,不讓他作些肆意的行為,不讓他把自己那巨大權力用向不當?shù)牡胤健!?br />
個沒錯,絕不能讓皇帝那樣作惡的,他的力量,應該用來作好事。”
“至于夷夏之辯,想來不死者的太平也應該是不先刀兵的,應該是如歷朝以來撫雪域,化百納一樣,慢慢的融合四夷,共享太平了?”
個……當然,能夠不動手,為什么非要動刀動槍?”
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認識的納人,云沖波覺得,象這樣坐下來交流,似乎是很好的事情,不管怎么說,都比分出死活要好。而太平既然是個好東西,那就更沒有道理只限制在夏人當中,當然應該能夠把愿意被包容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包容進來。
目前為之,不死者,您的每一點想法都很好,都非常非常的好……那么,在下再來為您復訴一遍如何?”
“嗯?”
不用是什么聰明人,也能聽出來對方改用了敬稱,而更要聽出這所謂敬稱中實在有濃濃的諷刺意味,更不需要多么的敏銳。
“不死者,您說想要輕徭役甚至是免徭役,但您卻又希望建設那些巨大的工程,那些必須由國家主導,由海量人力來完成的工程。”
是說,這樣的工程,那個……”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間似有矛盾,云沖波想要辯白幾句,卻越想越亂,又聽子貢道:“不死者您痛恨兵役,卻又希望強軍……”
看著云沖波張大嘴,子貢方慢慢道:“當然,那您是希望建設起獨立的職業(yè)軍隊了。”
對!”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對方卻主動拋來一支救命稻草,云沖波顧不得細想,一把摟住現(xiàn),那實在是根鐵條!
“獨立的職業(yè)軍隊,而又強大到可以御邊和安靖地方,但那樣的軍隊,卻必定會成長為自治的武力集團,必然不是文官系統(tǒng)所能輕易控制,那樣的軍隊,真是不死者想要的嗎?”
樣嗎?”
并不完全服氣,但仔細想來,自己所了解的軍隊中,黑水軍就很象這個樣子們在地方上……
“不僅如此啊。”
“不死者您向往小國寡民的安逸,卻又想要四海一家的繁榮,想要不相往來的平靜,卻又想要熙熙攘攘的方便,這兩種太平,該如何調和呢?”
“不死者您認為會引人造反、送死或只是送錢的就不是好宗教,您的太平中不想有這種宗教,但那樣的話,您把太平道置于何地?”
“您說要有強力的領袖,又說要給他們以限制,但身為‘半神’之體,誰能限制不死者?若領袖不是不死者,又憑什么可以號令不死者?”
“您說要嚴夷夏之別,又說要化夷夏之辯,在我而言,兩種都是值的尊重的選擇種同時選擇的您,卻又打算如何實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說?”
一個字最高的輕蔑,使云沖波感到背上發(fā)涼,也使他怔怔的住了口。
輕輕的嘆出一口氣,子貢的臉色,出現(xiàn)悲哀與慈和兼具的神色。
“不死者,我尊重您的善良,您的每一條想法,都是好的…個世界,它龐大而真實,龐大得有無窮的慣性,真實到有無盡的丑陋,徒有善良的想法,是什么也作不成的。”
“如果您只是太平道的普通成員,我會尊重,甚至可能會欣賞您,但您不是,您是不死者,注定要成為太平道領袖的不死者,注定要帶領太平道起事,作戰(zhàn)的不死者,注定要為其它人指引方向而不是跟隨旗幟的不死者啊!”
“君且昏昏,何能使人昭昭?以這樣充滿矛盾,以這樣連您自己也覺得無法接受和統(tǒng)合的混合體道真得想要去走上前線,去引導那些您的信徒們,讓他們走出家門,走向城池,走上戰(zhàn)場?走向,一個必定失敗的結局?”
“不死者,您不是普通的人,您擁有,并且能夠發(fā)揮重大的影響力,您同時,又是如此善良和正直,您為什么不想一想,想一想那樣渴望您渴望了千百年的信徒。”
“他們不相信三教,不信任皇帝和世家,代代相傳,相信只有您才能代表他們的利益,只有您才能帶領他們走向永世光明……面對這樣的期待,面對這樣的希冀道就準備用這些自相矛盾的,被強行推放在一起的說法去統(tǒng)領和鼓舞他們嗎?”
“不死者,請面對自己的本心,告訴我得相信,這樣的自己,能夠去帶領太平道,這樣的太平,能夠付諸實現(xiàn)嗎?!”
“請回答我,不死者!”
聲音并未刻意提高,但聽在云沖波耳中,卻有若雷鳴,張著嘴,他站起來,想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發(fā)出沙啞的啊啊聲,盡管看不見,他也知道,自己的臉現(xiàn)在一定通紅通紅。
覺得頭有點暈,如喝醉酒般,云沖波竟然已站不穩(wěn),晃了一下,雖然扶到了桌子,卻只在桌子上抓出一大塊缺口,險險摔倒。
說的不對…不是…的意思,是說,我承認我剛才說的太平不對……不全對說的也不對……給我時間,讓我想一想會找到更好的答案,我會找到一個可以實現(xiàn)的太平!”
說到最后,云沖波的聲音幾乎嘶啞,似是發(fā)泄一樣的吼叫,又似乎是在哀求,看著他,子貢微微的點了點頭。
“時間……很好,我可以給你你可以說服我之前,錦官城中的一切混亂都將繼續(xù),財產(chǎn)會繼續(xù)損失,血會繼續(xù)流出,這大城將繼續(xù)死去……告訴我,不死者,你要多久時間,來思考你的‘太平’?”
“三天…天,給我一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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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都會混亂?老弟,你怎么學人當不死者的?”
用很輕蔑的眼神看著云沖波,太史霸道:“這只是入門級的把戲好不好,就算是一個州府級的小官,也該明白這是怎么回事……連這都搞不懂,還想當不死者帶人造反……好吧,至少我很尊重你的勇氣。”
“第一,不是我不死者的!”
很惱火,因為太史霸的說話豈止“無禮”,簡直已是“惡毒”,但又不是特別的生氣,因為……在太史霸說話的聲音中,總有一些若隱若現(xiàn)的東西,讓云沖波不會真正的發(fā)怒。
更何況,是自己求人在先,所謂“在人屋檐下”,便怎樣的強項令,也不得不低低身子,不是么?
敢于告訴子貢說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答案,是因為云沖波想到了可靠的途徑:雖然自己的知淺識薄,但小天國時代的一眾不死者卻都是卓絕之士,包括前代蹈海,他對太平的執(zhí)著與堅定,顯然是經(jīng)過“思考”而非只是“盲從”,既如此,只要自己能夠再次入夢,并以此為重點著意搜索,一定能夠得到有理有據(jù),不會被輕易抓出破綻的立論。
孰料天不從不死者愿,平日里這怪夢說來就來,便走著路也會突然入夢,可真到用時,卻不知飛去那里,饒是云沖波裹緊被子不起身,但從昨夜到今天,卻是片夢也無,除睡了個飽外,算是全無收獲。
倒也不是沒有其它辦法,花勝榮也好,萬色空也好,在聽完云沖波的轉述之后,都拍著胸膛,表示說這只是雕蟲小技,很容易就能開解。可是,看著他們充滿熱望的雙眼,云沖波卻又有點不太放心。
“一個是騙子,一個是**書的……如果聽你們的,那太平才真是沒希望了!”
沒奈何中,云沖波卻想起了孫雨弓這路人馬,上次武侯祠中一會,太史霸只言片語為他開解心事,令云沖波非常佩服,雖然他邊說話邊冷笑的習慣讓人不太舒服,可想起來……總比花萬兩人還是要稍稍可靠一點。
按照孫雨弓留下的聯(lián)系方法找到兩人,左右知根知底,云沖波也不遮遮掩掩,說了個一干二凈,孫雨弓聽到兩眼放光,太史霸卻是邊聽邊哼,在云沖波說完之后,更是大哧其鼻,連諷刺帶挖苦,饒是云沖波這般氣量寬大的人,也被說到有些想要惱羞成怒。
“好啦好啦,笑完了就該掏錢了,太史哥你快點幫他開解一下,我還等著看那只老烏鴉下面還有啥花樣呢!”
隱隱覺得,對方其實似乎只準備這樣嘲笑幾句,并不是多想幫助自己開解孫雨弓笑哈哈的拍著肩膀讓他“憋死那只老烏鴉”之后,太史霸苦了一會臉,還是嘆著氣,接受了現(xiàn)實。
“……小弓啊,你放心,那只老烏鴉的花樣,你肯定能見著的。”
說著很古怪的話,太史霸親自**碗酒,一邊遞給云沖波,一邊道:“說白了,很簡單,你從一開始,就被他帶糊涂了。”
“他說的那么多東西里面,你真正特別執(zhí)著的,應該也只有‘耕者有其田’一條吧?”
“嗯?”
看著云沖波仍然迷茫的表情,太史霸長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昊天啊!我上輩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要來作這種啟蒙工作,我是強盜頭子,不是教書先生啊!”
過啊,太史哥,軍師倒是一直給我說,你其實真得更適合當個老師什么的,閑下來寫點筆記,可能會比當強盜更有前途哦?”
竟然這樣說我?!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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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太史霸的解釋,子貢所說的那些話,并不能真正代表云沖波的想法
確實是那樣想的啊……”
底是我在說還是你在說?如果你都懂的話,還要我來作什么?你自己給自己開解好不好?”
被噎到無言,云沖波悶悶的坐作,聽太史霸道:“他說的都沒有錯,你也的確全都點了頭,但是……”
但是,“不反對力推行”是兩回事,而且是差距極大的兩回事。云沖波的確認為對方所說的沒有錯,但那并不等于他就“支持”和會去“推行”。
“更何況,你根本就是被他一上來砸胡涂了,兵制、役制包括對神棍們的態(tài)度,的確應該在國家范圍內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
侃侃而言,根本不理云沖波嚴格說來也算是“神棍”而且是“神棍”的大頭目,太史霸引導云沖波認真回顧子貢的說話并作出層次上的分析。甚至,連子貢說話時的表情和語速,他也能夠作出相去不遠的預測。
“他前面幾條講的很細對不對?讓你啞口無言,讓你無地自容對不對?是用那種拖得長長的,似乎是很可憐你的腔調對不對?然后就越講越快,越講越帶著冷笑,似乎是那種很看不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好象對,又好象不對…有點記不清了。”
“記不記清都沒關系,反正,我說得一定就是對的。”
重重拍著云沖波的肩膀,太史霸嘆道:“不過,想開些,你一定也讓子貢很郁悶的。”
的意思是說,他用牛刀來殺我,所以自己會很郁悶嗎……?”
居然能聽出來啊!”
看著捧腹大笑的太史霸,云沖波…在很想把這個人按倒在地,打上一頓。
自不曉得云沖波的腹誹,太史霸嘲笑一會,見孫雨弓向他大翻白眼,便識趣停了,
“其實,他說每句話都是經(jīng)過精心控制的,后面語速放快,不是因為他對你沒了耐心,而是因為他后面的立論根本就有問題,所以趁著前面很有道理,含含糊糊帶過去了……其實,理民之道,夷夏之道,這些東西當然是要因地制宜,難道能把對付北邊項人的政策用到百納的地頭上去?那不是沒事找事么?”
“哦哦……說話當中,居然還有這么多學問?”
不覺睜大眼睛,云沖波實在沒有想到,語言之道,竟有如斯變化,而這個問題更似乎問得非常之好,撓到了太史霸的癢處。
“這算什么啊……剛入門的級別吧!”
告訴云沖波,辯術當中所包含的東西,浩如星空。
“比如,用實話來騙你,就是我每句話都是真的,可你就是上當,然后就算事發(fā)了,也拿我沒有辦法。”
“比如,用問話來操縱你,明明你每句話都是自己說出來的,可其實,我想要你回答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等等,太史哥,你是在吹牛吧?那有這種東西?!”
首先提出疑問的是孫雨弓,而這更似乎點燃了太史霸的斗心,一頭藍發(fā)無風自動,如波浪般的抖振著。
“我吹牛…弓,我就來問你好了!”
沉思一時,太史霸露出古怪笑意一個問題,小弓你,很討厭天下有戰(zhàn)爭對吧?”
當然。”
“很好,那么,第二個問題,你認為,打架之類的東西也是不好的吧?”
“第三個問題,如果懂得打、和殺別人的人越多,普通人的日子就越不安全對吧?”
“第四個問題,如果竟然還逼著人放著正經(jīng)活計不作,去學怎么打打殺殺,那簡直就是混蛋和自找麻煩吧?”
連續(xù)發(fā)問,語氣不是不疾不徐,總給孫雨弓留下足夠的思考時間……不過,似乎也沒什么意義,因為,每次,孫雨弓都是很快就給出回答,盡管太史霸告訴她“還可以再想想”,卻只是得到一樣的答案。
“不用想,我當然同意,這有什么好想的?”
點頭,太史霸道,:后一個問題,如果現(xiàn)在官府發(fā)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壯都必須拿出時間,集中起來學習拳棒刀箭…不是同意呢?”
大力搖頭,孫雨弓怒道:“當然不能同意,那不就是混蛋和自打麻煩么?!”
不僅她,云沖波也是這樣想,因而,當聽到孫雨弓的回答時,他更流露出很贊同的目光。
盡收眼底,太史霸仍只是古古怪怪的一笑好,記住你的回答。”
“現(xiàn)在,我有幾個別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小弓你,很討厭天下有戰(zhàn)爭吧?”
“當然……我說,這個問題問過了吧?!”
嗎?”
哈哈的笑著,太史霸拍拍自己腦袋,卻道:“第二個問題,以德報德,以怨報怨,遇上壞人打進來,我們是投降,逃跑,還是堅決的和他們干?”
“第三個問題,好人平日里都在作事,壞人一直的欺負人,所以,好人和壞人打,打不贏的可能性更大,對不對?”
“第四個問題,天下這么大,終究還是好人更多,比壞人要多得多得多,對不對?”
每個問題都給出堅決的回答,尤其是第二個,孫雨弓憤憤道:“打不過也要打的!”一時間英姿勃發(fā),好不威風。
四個都回答過了,那么,第五個……”
笑著,太史霸慢慢道:“如果現(xiàn)在官府發(fā)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壯都必須拿出時間,集中起來學習拳棒刀箭…不是同意呢?”
當然同意,畢竟還是好人多啊,大家都會一點功夫的話,壞人就……等等,為什么這個問題好象也是你問過的?”
長笑一聲,太史霸看向云沖波死者明白了?”
怔怔點頭,云沖波道:“有一點明白了,不過……”卻見太史霸微微欠身,揚手道:“吾力已盡,無能更益于君……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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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沖波離去已有一會,孫雨弓仍然鼓著嘴,很苦惱的樣子。
“太奇怪了……為什么一個問題問兩遍,我竟然會回答的完全不同?!”
“不奇怪,這答案只有是或否,要不然的話,我問你十遍,你就會有十個答案的。”
內容似有炫耀,卻說得極是平靜,太史霸瞇著眼,依舊在看云沖波離去的方向。
“不過啊,太史哥,你為什么那么急著把小云趕走?我覺得你還沒說清楚吧?他能想明白嗎?”
瞳孔微微收縮,太史霸緩聲笑道:“小弓,你和不死者好象很熟啊,大圣他們見過他沒有?”
然沒有,他怎么會見到小云?”
說著,孫雨弓卻突然一聲過你不說我倒忘了,小云他居然會爹的混天七十二變……我第一次見時,可吃驚呢!”
“混天七十二變?那一變?”
太史霸對之很注重,卻聽孫雨弓道:“那誰記得啊,就見過那一面,我后來就把他忘光光了,不是這次碰上,我還想不起來呢。”
樣嗎?”
微笑一下,臉上的表情復又松馳下來,太史霸道:“讓不死者走,是因為這個提示應該足夠了,不能夠自己領悟的人,我就算為他開解了,也不過是把他發(fā)瘋的日子向后推幾天而已。”
說著,也突然換了話頭且,他該走了……再不走的話,后面的事就不好辦了。”
“什么事?”
正莫名其妙著,孫雨弓忽地軟軟倒下,沒了聲音--卻不會摔倒,早被太史霸攔腰抱住。
看她一眼,今次終于有完全不帶掩飾的感情流露,之后,太史霸慢慢把她放下,扯落自己大氅,蓋在孫雨弓身上。
“我們現(xiàn)在就走,今天就出城……可以嗎?”
“不行。”
陰陰的聲音中,來人慢慢踏出,赫然,正是子貢。
“插手開解不死者的心事,便是于我為敵,既有膽量與我為敵,便該有勇氣承受結果。”
苦笑一下,太史霸道:“其實,我沒膽量和你為敵的…不得已。”
“那都一樣。”
微微揮手,子貢道:“其實,你也不必要與我為敵的……我明白,如果只是不死者,你不會出手的。”說著,目光已是投向孫雨弓。
“不行。”
臉色微變,一下已閃至子貢與孫雨弓中間,阻斷視線,就似那是什么有形毒物一樣,太史霸沉著臉幫不死者,是為了小弓,但出手的始終是我……男子漢大丈夫,我難道能讓女人幫我擋災?”
“擋災?不是她為你,是你為了她而擋災吧……”
低低的笑著,更摻著一種奇怪的喉音,子貢道:“其實,都一樣。就算你沒有弄昏她,我也不想認真得罪孫無法和天機紫薇……而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作為真正幫不死者開解心意的人,我也不會放過你。”
“因為……牛刀既出,始終會渴望一割,對嗎?”
聲音中出現(xiàn)了隱隱的傲意,使子貢再一次細細觀察太史霸,一時,方道:者說對。”
“之前,我從來都不認為你值得我出手一割,但現(xiàn)在,我卻又覺得我這決定正確無比。”
“你很有趣,真得很有趣。”
忽地沉下臉,子貢道:“但話要說在前面,對付你,我不會向對付不死者那樣留手……”卻沒說完已被太史霸截斷掉:“我知道。”
“你只想毀掉‘不死者’,卻想放過‘云沖波’,不是么?”
干笑一聲,子貢道:最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說著,便道:“你對我的了解,讓我感到奇怪……告訴我,你覺得錦官的特色菜種里,那一道最合你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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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喜歡吃什么菜么……”
聳聳肩,太史霸道:“何必繞彎子?直說好了,我之前對你的確沒有了解,所知的一切,全都來自小弓的轉述。”不等子貢開口,跟著又道:“當然,這些也不是她所該知道,肯定是那頭狐貍之前刻意灌輸?shù)摹!?br />
“狐貍?這樣稱呼天機紫薇么?”
干笑一聲,子貢正要開口,卻又被太史霸阻斷。
“我也想要問你問題呢……請教端木先生,入錦以來,那幾處景物最讓您欣賞呢?”
“哦?”
靜靜注目太史霸,一時,子貢低笑道:“很好,怪不得天機紫薇要這樣利用你,怪不得你敢于這樣留下來面對我……很好。”
便道:“但你該知你的威脅毫無意義。”
“因為……只有聰明人,才能殺掉子貢嗎?”
微微偏過頭,太史霸五指插進藍發(fā),懶洋洋的撓著頭,神色間又似怠懶,又覺輕蔑。
“可這樣的說話對我卻沒意義,我不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從天下最強者身邊跑開,只為了當一個小強盜。聰明人不會明明知道儒門的副帥近在身前,卻還要去主動的招惹他。”
“……我太史霸,不過是個瘋子罷了。”
“你是瘋子?那除非說接輿也是瘋子,除非說竹林當中全是瘋子。”
冷冷看著太史霸,縱然他的語言混亂而又曖聽在子貢耳中,卻是明白如話。
“要我給你條路走,不然就要動手殺我……”
子貢道:“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威脅,一直用些微妙的語言暗示說,若不給你路走,你就會不計后果的來殺我……”
子貢就站在這里,等著你來殺我……還不動手么?”
語未畢,天光忽暗,只一呼吸,太史霸已令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令空氣中僅存的水分被凍結成為淺藍色的固體,浮現(xiàn)眼前。
“喔……”
來不及說完,似根本不準備再予子貢再開口的機會,太史霸只一皺眉,風忽起,卷動藍光,成為咆哮龍形,只一旋,向著子貢,一口噬下,立見煙塵滾滾!
“你敗了。”
依舊是冷淡似沒有知覺的聲音,煙塵散,現(xiàn)出子貢的身形,全未動搖,更丟出無情的斷語,不過,這卻并不能令太史霸有所動容。
“完全不躲?儒門副帥,原來也只和我一樣,是個不怕死的瘋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訓誡,你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
嘴角**一下,似乎是想表示笑意,但終于失敗,子貢豎起左手食指色的反應,在威脅失敗的情況下迅速轉換話題,不給我追擊的機會,更難得在轉換的非常自然……可惜,卻到底不熟詩書。垂堂之訓,始于騷客,要指摘我,應該引用《孝經(jīng)》。”
是說身體發(fā)膚不可損傷么?”
似乎有些泄氣,太史霸忽地坐到地上,一臉怠懶之色書袋我當然吊不過你的。反正你是聞名天下的大人物,我卻只是見不得光的小強盜,你是儒門當中排名第二的老前輩,我卻只是從小就學人打打殺殺的小混混……所以不奇怪,我也不難過。”說著居然還吹起口哨來。
看著他,子貢突然鼓起掌來。
“好極,真是好極。”
不愧是天機的好弟子。”
“你說什么!”
一怒而起,卻對上子貢冷冷的目光,“未慮得,先慮失,未雨綢繆,敗而不潰,這正是天機紫薇用兵的風格,也是你接手錦帆盜實際指揮權以來始終堅持的風格……我難道說錯你了?”
“……你?!”
一戰(zhàn),竟退了半步,太史霸上下打量子貢許久有道理……”忽地一拍腦袋路?!”
“對。”
瓜都一戰(zhàn),太史霸甚為低調,卻還是引起儒門重視,更被身臨此戰(zhàn)的子路以書面報告列為應“特別注意”的三人之一,與曹奉孝、敖開心并列,還在英正之前。以儒門無遠弗屆的情報力而言,一個人被這樣關注,起底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在那一戰(zhàn)中有這么出風頭么?”
完全的臭下了臉,太史霸喃喃道:“麻煩,早知當初就該躲在黃老爺爺身后不上去的……”說著雙手對著搓了幾下,用力在臉上抹幾把,精神立已奕奕。
“放棄裝小丑了?明智。”
“慢著,我還要問你!”
似不甘讓子貢掌握主動,對方一開口,太史霸便又截斷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一個人,他知道你厲害,因此立刻就跑…常會怎樣?”
“……我也問你,參與商,有沒有相見的一天?”
直截了當發(fā)出反問,使太史霸的表情一下凝結,看著他,子貢慢慢道:“‘知道’我的厲害對’不會跑……會跑,只能說明他還沒有‘真正’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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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子貢,又看了看孫雨弓,太史霸久久無語,過一會,才抓了抓頭。
“以前,我聽人說過一句話,叫作‘此生長被讀書誤’,我還嘲笑過他……可恨。”
“可恨,卻也可憐……離開云臺又怎樣?你仍然只是天機紫薇手上的一枚棋子。”
作出輕蔑的神色,子貢道:“因為了解我,你不敢逃走為何會了解我?只是因為天機紫薇要你知道。”
“不僅如此啊。”
很不高興的咬著牙,太史霸認為,孫雨弓的作用不止“傳話”那么簡單,包括她的會跑來“看戲”,應該都是天機紫薇計劃內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討厭那只狐貍啊,無論什么人,無論什么東西,他都敢放出來作誘餌……的確他從來沒有失敗過要是人,就總會有失敗的啊。”
“這算是抱怨,還是在防守呢?”
無視太史霸臉上豐富的表情,子貢發(fā)出詰問,更使太史霸的表情再次轉變,雙手一攤,露出無賴一樣的笑臉。
“都算吧……說是陽謀也沒關系,只要能讓你不在‘我被人當棋子’的問題上繼續(xù)追打就成。”
“真可惜啊……”
一聲嘆息,子貢道:“我在你這般大時,對語言之道的探索,絕對沒有你現(xiàn)在的造詣,若非今日局勢,我或者會破格把你引入儒門,把你培養(yǎng)成下一代子貢也未可知。”
“但現(xiàn)在,你卻只能毀掉我,是么?”
“……總之,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不要再作試探。”
面色并不陰冷,卻似乎能斷絕掉別人的一切希望,子貢道:“你可以逃走,我擋不住你……但之后及云臺山都會后悔你的決定。”
“慢著,你說什么!?”
精神忽地一振,太史霸咧開嘴,大笑道:“云臺山?你以為我是在顧忌法帥的損失?!”
“錯了,錯了啊!”
一下子變得精神百倍,太史霸笑得滿臉花開貢啊子貢,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告訴你,我不是云臺山的外系,我是云臺山的叛徒……我所樂見于云臺山的,除掉失敗之外,絕沒有其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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