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竟然已在醫院里住了近一周了。
與老婆坐臥不安在醫院當中,長輩們似走馬燈般來來去去,兒子卻似是打定了&qut;拖得一天是一天&qut;的主意,不理大夫們曾一臉嚴肅的向我保證&qut;馬上就會出來,隨時都可能出來!&qut;,竟是半點面子也不予人。
倒也類我。
臺風又來,雨又嘩嘩的落下,將尚存的熱意打得點滴無存,坐在病屋的窗邊,百無聊賴的翻著手中的史記,聽著隔窗的秋雨,不禁想到,若還在學校,此時或應該攜一楚辭出覓善地閱之吧?
于是,忽然想到了賈誼,想要寫一寫他的故事。
賈誼這個人,是很奇特的一個現象,也是中國歷史中特有的一類現象,在其它國家的歷史文獻或是歷史傳當中,幾乎沒有這種事情。
他的聲望很高,非常高,在史記當中有自己的列傳,與屈原合稱《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在整個史記一百三十篇當中,這是第八十四篇,在樂毅廉頗藺相如田單魯仲連諸人之后,排在呂不韋李斯蒙恬張耳陳余諸人之前。
這是何等安排?
史記是什么?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太史公是誰?千古第一史家,文著其名,史傳其察,兩千年來,從來沒人敢于質疑他的公正,就象從來沒人敢于批評他的文字。
樂毅,燕之名將,燕王以千里馬骨之術引來,拜將伐齊,下七十余城,幾絕齊怍,后來三國臥龍未曾成名之時,便每以管樂自比,可見其在先秦兩漢時的聲望地位。(順便一下,管是指管仲,用于齊,極諳治政,與他前后相關的故事很多,如齊恒公兄弟奪位,如臨終前指易牙諸人不可信用,如&qut;管鮑之交&qut;,而對他最有名的贊美,則是孔子所的:&qut;微仲,吾其左袒乎?&qut;,如果沒有管仲的話,我孔丘現在應該還是一個不知何為文化禮數的野人吧?能讓幾乎看當時所有諸侯大臣都不順眼的孔素王這樣贊美,此人理政之功,可以想見一斑。)
廉頗藺相如自不必,將相和的故事,上過學的都知道,他們再加上趙奢和李牧,乃是趙后期在強秦虎視下多年不墜的主要保障。(所以,后來廉頗垂老時,秦猶畏其復用,還特意使間恚其王前,便是有名的&qut;尚能飯否&qut;那個故事的來歷。)
田單亦是名將,樂毅伐齊,下七十余城,獨莒、即墨不墜,守即墨的便是田單,后來用反間計除樂毅,用流言誘燕激勸齊人士氣,用火牛陣破燕軍等等名計,皆由其而出,若不是他,怕早沒了七國爭雄,二帝并立的規模,可乃存亡續絕之將,功不可比。
魯仲連,這是我最欣賞的古人之一,一直有心單獨寫一篇他的故事,太平記里面的初代蹈海,名字叫作仲連,其實就是比著他的事跡打造的一個人物,在當時,他是極有名望的者,曾經憑一個人的努力阻止了數場戰斗的單方面崩潰,還曾經憑那無人可比的魅力和氣勢幾乎是強迫著齊王投入了幾次與秦的正面對抗,他最后的結局也很有名,很悲壯,因為不肯為秦臣,蹈海而亡(現在知道蹈海的來歷了嗎?其實和周總理的那首詩沒什么關系,而是反過來,是因為選定了這個名字后才想到這首詩的。)決絕之處,可比不食周薇的伯夷兄弟。
看見沒有,以上這些人物,沒有一個普通人,每個人都強烈的影響了當時的歷史,每一個都在那個時代中深深的打有自己的烙印,甚至可以這樣,如果將他們從歷史當中抹去的話,很多歷史事件都會重寫,很多人甚至是國家的命運都會改變。
在他后面的人也不簡單,呂不韋可稱千古第一商人,是中國第一個真正投資于&qut;天下&qut;的大商人,他的《呂氏春秋》至今猶有其值,他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把持著當時最強的秦的軍政大權;李斯,秦始手下最受信任的相臣,一度曾是那種真正意義的&qut;第二權力者&qut;,在他手中產生了篆,也是他將&qut;書同文,車同規&qut;等等理念細化為現實,推行天下;蒙恬,秦大將,北逐匈奴,建長城,后蒙讒而死,甚至很多人都認為,如他尚在,由他來指揮秦軍的話,根都不會有機會打到巨鹿之役;張耳陳余,他們曾是秦未眾多反叛者中最為著名和耀眼的勢力,一度還曾有過&qut;可以亡秦&qut;的虛像,后來也不是被秦擊滅,而是敗于兩人的反目內斗。
和前面的人一樣,這些都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人,他們的存在與否,他們在很多關頭的取舍與決策,會影響到成千上萬人的生死,會影響到甚至是整個國家的氣運成敗,他們,都是曾握有權力并根據自己的意志或是原則運用了權力的人,善惡另,成敗不論,但,他們的行動,畢竟都曾改變了身側的世界,在他們走過的地方,都有著深刻到不可能忽視的腳印。
而,和這些人相比,屈原和賈生,就是兩個非常刺眼的存在了。
他們也有強烈的意志,卻從未能夠貫徹到外部的世界,他們也有完整的觀點乃至改變世界的方案,卻從未有機會付諸實施。
某種意義上來,他們是失敗者,終其一生,他們終于不能將自己最重視的能力奉獻于他們最渴望奉獻的存在,終其一生,他們終于不能將自己的意志外化到那怕是一城甚至是一村人的身上。
(大家可以去看一看西洋人的史書,那里面從來不會給這樣的人以認真對待,他們是一群務實到近乎殘酷的家伙,只重視是誰第一個審請了專利,對設計卻沒有留下腳印的人毫無興趣。)但,他們卻列名于史記,那百分之九十的帝王將相都只能在里面有一點點記述,或甚至只能在年表中留一個名字的史記,那數千年來曾被無數人認真研讀和思考過的史記,在那里面,他們擁有只屬于他們自己的一方天地。
你甚至還可以三閭大夫也是有著他的腳印的,他有離騷,有天問,他是中國兩大文學傳統之一的開創者,他是李白永恒的精神家園,只要一天還有人感興趣于中國文學史,這位一生都在吟哦美人香草的孤憤者就不會被人忘記。
所以,我才要講賈誼的故事,因為,他甚至連這也沒有。
在史記里,一開始是這樣的:自屈原沉汨羅后百有余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再多一句嘴,賈生這兩個字,就此而成,亦是中國文化中的特色符號之一,除非是在特定的語境里面,不然的話,只要看到這兩個字,我們就知道一定是在講賈誼了。
賈誼這個人,很年輕時就成名了,他是雒陽人(雒陽,就是今天的洛陽,是后來三國后期才改的名,改名的原因和五行興替有關,這里不多了。)十八歲就能讀詩講書,在當地非常有名,當時的地方官聽了他的名聲,就把他召為門下,很欣賞他。(再打個括號,那時還沒有后來的科舉制,官員都是&qut;征辟&qut;的,就是由地方官和在地方有影響力的士紳們聯合選拔推薦。)再后來,上來了一個新皇帝,漢孝文帝,就是&qut;文景之治&qut;的那個&qut;文&qut;,他聽那個地方官治政很有一套,而且年輕時曾經和李斯同學過(注意!就是上面那個李斯,就是他!),就把他提拔到了廷尉的位子上,這可不是官,是當時朝中很重要的官位,放在今天,大致就等于最高法院的院長,有最終的量刑權和對法律典籍的最終解釋權,雖然這權力當然還是在皇帝手里打轉,但只要掰的有道理,皇帝一般也只是笑笑,不會硬要非刑。(和這關的故事也有幾條很有名的,例如張釋之,以后再。)
順便一下,這個人姓吳,史記上只他姓吳,沒他叫什么,而翻遍一部史記,也找不著關于他的第二處記載,所以也沒法搞清他叫什么。
看見沒有,雖然這個人的官路比賈誼順的多,可,至少在太史公的心里,他的價值僅只是將賈誼薦入朝廷這一點而已,而我們今天之所以還能知道有這個人并對他沒什么壞印象,也只是因為他舉薦過賈誼而已。
這個人既然欣賞賈誼,有機會當然還是會他的好話,這一下漢文帝就也知道賈誼了,考察了一下后,就任用他做了博士。
解釋一下,這個博士可不是今天的學位,是一種官名,又叫&qut;博學士&qut;,通常是替皇帝解釋一些經典,起草一些詔書,通常都是由很有實力的學者擔任,象很有名的&qut;四皓&qut;(差一點順手打成&qut;安劉四皓&qut;,~_~),就是被張良請來,幫著劉邦那個傻兒子的四個家伙(東園公唐秉,夏黃公崔廣,綺里季吳實,角里先生周術),就是&qut;秦博士&qut;,也就是秦朝時的博士。
因為當博士需要很強的專業素養,所以一般人是干不了的,那些貴人們也不會把自己的人向這里安插,來了也干不了,技術飯可不是憑老子是XXX的人就能吃的,又因為積累知識總是需要時間的,所以干這個的一般都是中年向上的人,還有很多白頭發的老博士。
在這些人里面,當時才二十出頭的賈誼是最年輕的一個,但他卻一點兒客氣或怯懦的意思也沒有,并且,他的才華,也的確可以支持他的這種自信。
那時的皇帝其實基上是沒什么文化的,從那位斬蛇起義的漢高祖開始,一開口就是粗口村言,常會有些例如&qut;廢儒,豎子&qut;之類的妙語向外亂蹦,可這種話當然不能落到詔書上面,所以所謂&qut;書詔&qut;這個工作基上就是把皇帝的口語改造成很高雅的書面語的一個翻譯過程。
但這一下問題就來了,翻譯是什么?信達雅,那一條不到位都不行,妄表皇意?找死!妄匿皇意?找死!妄蔑皇意?更是找死!
當然,這種話略有一點夸張,至少考史記漢書諸典,都沒見過因未達君意而死的倒霉蛋,但不管怎么,這畢竟不是一個輕松的工作,所以每有詔議下,諸生都要&qut;群議&qut;,大家一齊討論,其實白了就是大家一齊簽個名負責,要得罪就一起倒霉,誰也別想溜。
賈誼他不管這么多,少年得志,胸負大才,他啥也不怕,一有詔議下來,他就嘩嘩嘩嘩的&qut;為之對&qut;,而諸生一看,居然各人的想法都被很恰如其份的表達了出來。那個叫佩服啊,于是都承認他最厲害,我們都比不上。
(其實,對這一段我一直有點懷疑,學問這東西是個水磨工夫,賈誼雖然大才,但要能把這么多老博士都踩得哇哇的不上來話,我還是覺得不大可能,照我的理解,很多事情,這些家伙未必是真做不到,但他們都是經歷了秦未漢初的亂世過來的(那時漢建才二十多年,照年齡算,這些家伙至少也該是張良韓信這些人的平輩或稍一點)什么沒見過啊?漢初大殺功臣的血雨腥風,呂后用權時暗整朝政的陰騖手段,灌絳辣手屠呂的狠毒無情,他們都是親眼瞧著過來的,功名?再好的功名也要活著才能享受的,一沒人脈二沒出身,在這里口花花的亂講出風頭,誰知道那天會不會出到去和淮陰侯作伴啊?還是安安靜靜的過這太平日子吧!后世清名臣張廷玉有語曰:萬語萬當,不如一默,我以為或就是這些家伙的心理寫照。)
這樣子呢,賈誼就更有名了,皇帝也開始覺得自己很有面子:你瞧瞧,我提的人怎么樣?多長臉啊?于是就&qut;超遷&qut;他,就是不按制度,破格提拔了他,一年內就把他提到了太中大夫。
起太中大夫,這可不是個官,依《百官志》中的定義,太中大夫&qut;掌論議,無員,秩比千石。&qut;看見沒有,千石啊,漢時人表示自己有志氣,就&qut;欲求二千石。&qut;就是要當大官(起來,我們老家就出過這樣一個家伙,在劉邦手下當官當了一段時間,沒爬起來,就很生氣的:&qut;大丈夫當不到二千石的官,還有什么臉面再回故鄉呢?&qut;接著竟然卷了一筆公款逃掉了,不過他確實有點事,后來還是回來了,劉邦也沒有怪他(漢初時不重視干部的廉潔問題,只重視有沒有反心,陳平分金,劉邦一點都不在乎,蕭何自律,劉邦反而疑神疑鬼)并且他后來確實干到了兩千石~_~)
從定義中可以看出,太中大夫沒有具體的人錢權力,主職是&qut;掌論議&qut;,就是站那兒耍嘴皮子,出點子,放在今天,大致等于是于是智囊,參謀一類的人物,其權威性則視皇帝對他們到底有多大信任。但在秦漢時侯,這個職務已經是干參謀能干到的頂點,是最高一級的參謀了。
在漢朝,干過這個職務的名人著實不少,譬如服尉陀歸漢的陸賈;曾使西域,通絲綢之路的張騫;改制漢法的刑法專家張湯;還有,那位大名鼎鼎的衛青衛大將軍,在任車騎將軍,出擊匈奴之前,干得也是太中大夫。
無論怎么,以賈誼的資歷來,這實在是非常了不起的重用了,上面得那些人,除了衛青是外戚(就是皇后的親戚,可以統稱為&qut;舅子們&qut;)身份,有衛子夫罩著外,其它人都是千辛萬苦功成就之后,才被封到這個官位,那都是酬功的意思,而賈誼做為一個尚無寸功于天下的人竟可以干到這個位置,可以想見皇帝對他的信任,但,朝中官員在私下會有什么樣的想法,也并不難想象。
那個時候的賈誼,還根沒有去操心這些事情,他只覺得熱血沸騰,一門心思是&qut;人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qut;之類的傳統中國價值觀,決心要干出一番事業,以報答漢文帝對他的信重。
…而,他的悲劇,也是自此而始。
中國古代講究&qut;立功立德立言&qut;,就是你有功勞不行,還要做表率,光做表率還不夠,最好還能有思想,給寫出來,讓見不著你的人也能學習或者是了解(在這一點上,我們比西歐中歐那些**斧頭騎無鞍馬的蠻子和南歐那些光裹塊白布,一不心就袒胸露乳的裸奔男強了不知幾千幾百倍出去,可惜幾千年下來,寫得多,燒得也多,后來又故步自封,屢失其機,結果現在居然被那些家伙反過來騎在頭上腆著臉什么文化傳統…真是一想到就火大,遠了,不提不提。)賈誼既然有志于政,當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理論和指導思想,所有這些,被很集中的體現在了他的《新書》里面。
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很囂張,自己的政論集子居然叫《新書》,那別人的算什么?老思想?老冬烘?
但,反正,正如前面所,賈誼這家伙在做人上,是一向都不怎么管這些事情的。
目前流傳下來的《新書》一共有十卷,部是政論,從標題上就能看的很清楚:過秦,藩傷,大都,服疑,權重,制不定,威不信,匈奴,鑄錢,勸學…反正是只要你皇帝要操心的事我就論,政治軍事,經濟人事,統統都論。
(順便一下,這一點我倒一向不欣賞,常竊以為乃中華文化陋俗之一,要知道&qut;術數有專攻&qut;,那有真的百科書啊?未下深功而議,又怎么可能切用合節?可惜幾千年流風不減,至今還時時在電視上看見一些名人在亂講社會教育,或是當紅戲子想要教年輕人怎么作人,每見,必有忍不住想闖進去摑其三百的沖動。)
《新書》的完結集,是在賈誼生命的最后階段,且沒有注明各篇幅分別成于何時,所以在目前的這個時間里,只能透過一些側面的史料結合漢時大事遷變來推斷《新書》中的那些內容是成于他第一次入朝期間。
對這一時期賈誼的政見,太史公是這樣告訴我們的:&qut;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當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悉草具其事儀法,色尚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也。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皆自賈生發之。&qut;
這些,的確是很重要,也早就該有人做的事情。
前面過,劉邦這家伙是沒什么文化的,而且自漢建后他也沒有消停過:砍英布,砍彭,砍韓信,砍韓王信(這家伙在史記中也有自己的列傳,叫《韓信盧綰列傳》,煞有其事的,還緊跟在《淮陰侯列傳》后面,別人怎么不管,反正我覺得這是太史公故意的,算是他老人家幽默細胞的一點體現。)中間還跑到白下被闕于氏圍了一家伙,靠美人計才跑掉,還雜著要對付后宮里醋海翻波,諸母護子的春秋大戲,更沒有精力管這些,他到底懶到什么地步呢?當初秦尚水德,色黑,按五行興替學,漢朝該是土德,色尚黃,可劉邦得志后怎么?這家伙居然,我看這黑色不錯,咱也別改了,就它吧!
這是什么概念?就等于當年中山先生逼得清帝退位后卻沒掛青天白日旗,還把那面大清龍旗抖出來忽悠!
當時他身邊也沒啥文化人,蕭何陳平都是耍心眼收拾人的行家,在這上面不行,也懶得在這些虛的上和他叫勁,就隨他的便,所以漢初時滿朝上下一水的黑,跟《英雄》里那一群喊著&qut;大王殺,大王殺。&qut;的家伙沒什么區別。(在這兒再開訓兩句:去年那個漢武大帝,據挺好,可史實性的謬誤簡直多到能氣死人,我換過臺第一眼看見咱們漢文帝老人家著一身黃,笑瞇瞇的指揮著一群紅衣服,當時就氣得換回中央五。)
另外,劉邦這家伙在敬天帝時,為了強調自己確實是正牌子的黑帝,居然讓加造了一座黑帝像,老皮老臉和幾位傳統天神擺在了一起,不管自己當初還曾經以&qut;赤帝子&qut;的身份斬過一條大蛇,估計當初為他編這故事的幾位兄弟這時都得哭死:你咱們這是圖嘛啊?
連這最重要的國家象征都沒改,其它的可想而知,官制,地制,法制皆從秦制,禮樂除了搞了些皇帝專用的東東外,其它一概欠奉,要是一外國使節在秦始時離開,現在又回來了,估計一下都弄不清這國家已換主子了,弄不好到上朝時還以為上面坐得是嬴政老大的那位皇子。
但這種事情,你老不改也不行啊,天底下知識分子這么多,懂規矩的人這么多,他們看著有氣啊,所以,改制一事其實并非賈誼一個人的主張,而是當時已經頗有勢力的一派呼聲,賈誼只不過是當時最早提出了完整的改制理論的人而已。
應該,賈誼的這些理論還是對皇帝口味的,改革,創造新制度,新理論,誰不想啊,青史留名啊,可一群老人不干了,你個二十出頭的王八羔子,懂得倒多啊?這也嗡嗡,那也嗡嗡,TNND,老子們提著腦袋幫高祖打下來的天下,難道還能由你東西做主嗎?于是就跳出來反對了。
史云: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
后面兩位仁兄起來倒不算什么,那個東陽侯大名叫張相如(和司馬相如一樣都是&qut;相如&qut;哎),只是一個縣侯,封地倒還不錯,就是今天出十三香龍蝦那地,當時在朝上的職位是大夫,不比賈誼高,馮敬當時是御史大夫,相當于今天的紀委人員和檢察院的復合體,,但朝廷上象他這一號人多了沒有,反正一個班都擋不住,他們那辦公室叫&qut;御史臺&qut;,看見沒,人都多的論&qut;臺&qut;了,單拽出一個來算啥呢?何況御史罵人,天經地義,要光他二位汪汪,估計也沒誰放在心上。
可是,還有絳,灌兩位哎。
絳,就是周勃,因為受封絳侯,所以喊他絳,這位爺解放前倒沒多大功勞,和韓信彭英布那是影都沒得比,就占一老鄉路線,是沛縣人,另外也算勇猛,打起仗不要命,在平掉項羽之后&qut;賜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絕。食絳八千一百八十戶,號絳侯。&qut;,來侯倒不算啥,漢初那異姓王是一大票一大票的,韓信被一貶再貶都還是個侯,可他后來有大功勞于劉家啊!要不是他在北軍那里露半拉肩膀一聲吼,估計賈誼這官都指不定是在姓呂的手底下做;至于灌,叫灌嬰,他干過什么事呢?一方面,周勃動手收拾呂家時,他立的功也不比周勃,另一方面,和周勃一樣,劉邦還是沛公時他就跟著了,后來則被調到韓信手下,算是個副軍級干部,能指揮好幾萬人,當時項劉對峙,彭城一場惡戰,劉邦逃得連兒子都推下車都不要才跑掉,之后四年間,整個徐州基都在項羽手下,然后楚漢二次決戰期間,他帶了隊人,打下邳,降彭城,等于把劉邦的老家給解放了,而且,他還有最有名的一件大功,叫做:&qut;項籍敗垓下去也,嬰以御史大夫受詔將車騎別追項籍至東城,破之。所將卒五人共斬項籍。&qut;
看見沒,韓信汲盡腦汁,十面埋伏,但真正讓漢高祖大出掉這一口粗氣的,還得多賴灌嬰。具體來,他就等于是&qut;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qut;里面抓住張輝瓚那個指戰員,雖然張輝瓚是敗在了主席那&qut;七百里驅十五日,橫掃千軍如卷席&qut;的算度下,可要沒這幾位紅軍戰士抓這一下,這闕詞到底不好收尾是不是?
絳﹑灌﹑東陽侯﹑馮敬,這幾個人都看賈誼不順眼,咋辦呢?上書踩他唄!
乃短賈生曰:&qut;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qut;
漢初那時候,長安乃第一大城,關中實天下沃土,人們是不怎么瞧得起關外之人,所以他們首先訓場,指賈誼為&qut;雒陽之人&qut;,相當于今天的北京上海人斜眼看看咱們外地人:你子不就一阿鄉嗎?你丫那地方盡出民工了,跟你啦啦啥國家大事呀?!
接著他&qut;年少初學&qut;,那一半也是提醒皇帝:您還年輕,老臣們見的世面多,而且忠心耿耿,您該聽誰的,心里要有數啊!
又他&qut;專欲擅權&qut;這就點得很透了,賈誼他可是要&qut;擅權&qut;啊!您可看清楚啊!
最后他&qut;紛亂諸事&qut;,那就沒什么意思了,只是順著&qut;擅權&qut;兩字向下,那也很清楚,他要把什么事都搞亂掉。他們不承認賈誼這是在改革,他是要搞混亂,不維護安定團結的穩定局面,那是啥意思?自古君王憎亂世,沾上這亂字還有個好嗎?
這個漢文帝身不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只是個代王,靠絳灌他們大翻臉做掉了呂家才當上皇帝,這個面子不能不給啊,再他仔細想想,這些人的有理哎,也的確不能只聽賈誼一個亂講,要是什么都從頭整起,一亂了他倒拍拍屁股就走,反正誰來了都要聘參謀,可我這皇帝怎么辦啊?!就開始看賈誼不大順眼,下面,就是&qut;后亦疏之,不用其議&qut;,開始不聽他的了。
前面過,賈誼身就一參謀,只能提提建議,要是皇帝不聽,他等于白扯,他是一門心思熱血報國啊,沒想到突然被整了這么一下子,就開始有點難受,可沒想到,難受的還在后面。
雖然失意,但別人看他還是不大放心:這不就皇帝一句話的工夫,今兒不信,明可保不齊啊?再了,這就算是把賈誼得罪過了,不趁他病要他命的收拾干凈,難道還等著他也學前人來玩什么&qut;死灰復燃&qut;嗎?
很快的,新的處置下來了: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
漢初酬功,封王封侯來就封得發瘋,后來異姓王們老造反,劉邦就更害怕了,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吧!我都封給咱老劉家自己人成了吧?于是又是一**封王,基上是大點的地方都有個姓劉的在那當王。(應該,劉邦這一手還是收到了效果的,要不然呂后掌權那會這天下估計就換成老呂家的了,可長遠看也不怎么聰明,才到他兒子那輩子上就又整出七國亂,吳楚反這一出溜大戲來。)
那時王的**性很強,可以自己有軍隊,自己收稅,自己定境內百官,制度一如長安,相當于一具體而微的朝廷,但見人低一級,就等于省里有一部門,市里也有一對口的,可省里那部門的頭頭都是處級干部,市里就只能定個科級了。雖然都叫什么生技科長,基建科長,但級別那可不一樣。
另外,王和王也不一樣,有的地盤大,有鹽有銅,自然肥的流油,也有得基上就是守著幾座連石頭都長不胖的窮山,長沙王就是后者,而且堪稱后者當中的極品,周圍除了山就是水,除了能吃的,什么植物都長,除了不咬人的,什么動物都有,地方上還有瘴氣,號稱是水惡土毒,史記中以&qut;卑濕&qut;兩形容,簡直是看看都覺得不大舒服。
(順便一下,長沙王身的這種特質,在長遠來看,卻反而才真正有利于王者,只是,在之前并沒有人發現到這里,還是賈誼以他那種極其敏銳的天才首先捕捉并闡述了這一點,這也正是我對賈誼飽含尊重的原因之一,關于此,在后面還會寫到。)
太傅身是大官,算是皇帝的老師,可那是指在朝廷里的太傅,象在地方王那里當太傅,身就已經是見人一級,而長沙王又是這種極品級的王,簡直是人見人欺,這也就大致等于一位在蘇錫常地區當生產局長的老兄突然被調到蘇北的那個縣局里當總工,簡直和開除他沒大區別。從前途無量的政治新星突然淪落至此,賈誼自然心里很不舒服,他身體又不好,便有些自怨自哀起來,覺得自己大概是不能活著回來了。
對此,太史公是這樣描述的:
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
這個適,是當時的用法,其實該寫成謫,譴等,就是被貶的意思,這里就是賈誼聽那兒水土不好,覺得自己到那就活不長了,但因為是被貶去的,所以沒什么辦法,也只好不高興。
而之后,便是一個靈魂升華的開始,是一個人從&qut;聰明&qut;變到&qut;偉大&qut;,從一名普通的失敗者蛻變至千秋以下猶為人追懷的開始。
長沙。
長沙有羅縣,縣內有汨水。
汨水…只要是中國人,大概都知道這地方。
屈原沉江于斯,自那以后,他便永遠活在了中國歷史當中。
史記云:于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當時,他曾在江邊披發行吟,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對著風雨大江,他發出了中國歷史上最強的嘆息:&qut;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觽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qut;
大家都臟,就我一個想要干凈,大家都醉,就我一個希望清醒,所以,我被流放至此!
看到沒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為何會失敗,會何會落到這種境地。
好心人總是有的,聰明人也總是有的,策舟江畔的一名漁父也懂得勸他: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觽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
看見&qut;與世推移&qut;這幾個字了嗎?日后,它會被改造,叫成&qut;與時推遷&qut;,并成為瑯琊王家所信仰的千載家風,這使王家成為天下無雙的簪纓世家,帝姓更替,富貴不減,但…那也使王家一直沒能得到中國傳統文化模式中最高的尊重。
漁父的很明白:大家既然都臟,你就隨波逐流吧!大家既然都醉,你就跟著喝吧!要是鐵屋子里真得沒空氣了,最多一齊悶死唄,何必呢,明明是頂尖兒的人才,卻非要讓自己淪落成這樣呢?!
屈原怎么呢?
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魭魭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
洗完頭的人要打打帽子,洗完澡的人要抖抖衣服,誰能夠心安理得的把臟東西抹到干凈身子上呢?
如果生存非要以出賣為代價的話,那我寧可赴流,寧可葬身魚腹!
隨后,便是這天才文學家的最后一篇文字,懷沙之賦。
回首四望,看著他人生中見著的最后景象,他長嘆: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
帶著遺憾,他回顧自己是怎樣來到這里的:巧匠不斲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處兮,蒙謂之不章;
黑白莫辯,是非不分,那后果,就可以想象: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變白而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燍而相量。
苦笑著,他思考著什么才算是真正的鳳鳥:鴻前而麟后,蛇頸而魚尾,龍文而龜身,燕壡而□喙,首戴德,頸揭義,背負仁,心入信,翼俟順,足履正,尾系武,音金,大音鼓,延頸奮翼,五色備舉。
幾乎是完美的形象,但,當鳳鳥來到人間時,他遇上了什么呢?陷而不濟,窮不得示!
于是,他終于憤怒了:重華不可牾兮,孰知余之從容!古固有不并兮,豈知其故也?
可,激動后,他很快又平靜下來,事已至此,憤怒又有何用?一切,早已不可挽回。
悲傷的嘆息著,他垂下了頭: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憂虞哀兮,限之以大故。
雖然還差很多年,可是,他已看到楚國太陽的隕落,看到了大限將楚地覆蓋。
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分,他的弟子,他的族人,他的信眾,他的愛人…都不在身前,這個孤獨的詩人,孤獨的政治家,孤獨的先知和智者,孤獨的站在汨水邊,孤獨的面對著孟夏時的江風。
身邊,是那圓睜著眼睛,還努力想要勸他回心轉意的漁父。
終于,他決定了!
人生稟命兮,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
大笑著,讓淚水在笑聲中奪眶而出,自由的飛舞,然后墜落,就如同他的一生。
他抱起一塊石頭,邁向江中。
只留下一個冀望,留給后人,象是一個拷問。
知死不可讓兮,愿勿愛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將以為類兮。
那一瞬間,有偉大的波動,超了時空,超了成敗,超了一切物質層面的限制,烙印入歷史當中,直到千年以后,在南方的另一片大水邊上,我們猶可聽到響亮的回音:
古之賢人,不以物喜,不以已悲。
微斯人,吾誰與歸?
微斯人,吾誰與歸?!
屈子沉江后,這水沉寂了很久,或許也有一些人來這里憑吊過,的確也有很多人在這里紀念著,可,要撫慰三閭大夫那孤獨的心靈,止靠幾個五色絲縛的棕子又怎能夠?
至少,我是相信,直到那與他一樣孤憤和擔憂著的靈魂,同樣帶著巨大的失望來到湘水邊上之前,他并沒有得到什么真正的安慰或者是認同。
當時,是在賈誼去往長沙上任的路上,前面了,他&qut;不自得&qut;,就是心情很不好,于是,當他聽眼前這平凡的江就是當年吞沒了三閭大夫的汨水時,他的心被觸動了。
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
這是中國歷史上極有名氣的憤懣之賦,面對逝于百多年前的巨人,賈誼將他那巨大的失望吐露無余:
共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鬏翔。阘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伯夷貪兮,謂盜跖廉;莫邪為頓兮,鉛刀為铦。于嗟嚜嚜兮,生之無故!
表示了與屈原相近的意思:世人都瞎了嗎?竟伯夷是貪婪人,盜跖是道德君子,莫邪是無用鈍刀,鉛鑄的反是鋒銳神器?但更激烈,他竟對一些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也表示了他的失望:嗚呼哀哉,逢時不祥!
(這類似的意思,日后的孟浩然曾含蓄的表示過:&qut;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qut;結果那位&qut;明主&qut;大為不滿:&qut;非我棄君,君故棄我耳。&qut;這類似的失望和牢騷,柳三變也有過:&qut;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qut;,換來的是趙官家的白眼:&qut;何用浮名?且去填詞!&qut;若與他們相比,賈誼后來的遭遇已是相當幸運,由此也可看出,漢時的政治氣氛較后世還是遠為寬松,君權威重,也遠沒有后來那樣不可一觸。)
他對身周的羈絆表示了不滿,那些他來甚至沒有想象到的不滿:使騏驥可得系羈兮,豈云異夫犬羊!也對將要前往的環境表示了失望: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
應該,直到這時,他所表現出來的境界比諸屈原還有所區別,現在的他,還只是一名普通的受讒竄貶的敗臣,他所經歷的失望,他所發出來的牢騷,除了文采之外,并不比之前的微子,信陵乃至高喊&qut;錐在囊中&qut;和&qut;劍兮劍兮,不如歸去&qut;的兩位仁兄高明多少。
具體一點,就是他此時賦中所體現的更多的是牢騷:慟身多于慟國,怒氣大于憂心。尚沒有&qut;身在江湖而心懷魏闕&qut;的自覺,也沒有因心憂&qut;肉食者鄙&qut;而采針對的思考。
一定要注意:屈原之死,乃是赴國之憂,他不是為自己的權位富貴而慟,否則他隨時都可回頭,他為原則而戰,因原則而敗,最后則為原則殉身,直到最后一刻,他所關懷的,仍還是楚國的命運,這,也正是在傳統文化概念中能夠得到最高尊重的思考模式。
可是,就象千載之后,那位原也僅止是&qut;大才子&qut;的蘇東坡公,在南墮黃州之后反而實現了精神上的騰飛一樣,賈誼,也由此開始了他成為不死者,成為永遠存活在歷史與記憶當中之不死者的旅程。
(千多年后,那位清瘦有髯的大詩人一樣因受攻訐離京南下,面對著滔滔的江水,呼嘯的山風,陣陣的竹浪,這位失敗者反而洗盡了一心的失望愁索,向著天,地,人,向著整個宇宙笑出了他的豪邁,他的豁達,在那之后,中國文學史上才有了&qut;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qut;才有了&qut;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qut;才有了&qut;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qut;才有了&qut;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qut;,甚至,才有了今日仍時時為商賈竊用的&qut;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qut;。整個在日后搞至轟轟烈烈的豪放詞派,至此才算是有了自己的源頭。)
(可是,我們也應該記得,當蘇軾他牽黃擎蒼,&qut;千騎卷平崗&qut;的時侯,他已經五十歲了,對&qut;人活七十古來稀&qut;的中國古人來,這幾乎已是人生的余燼階段,在這樣的時候蒙受重創,又能在這樣的時候添好傷口,坦然的站起來,仍舊對著世界大張臂膀,去用力的吞吐天風,歌嘯豪音,更能夠將之前自己的所長再有突破,就此成為一代詞宗…)
(所以,蘇軾他才能成為中國文天上璀璨群星當中不次李杜,不讓五柳的奪目巨星。)
(自古以來,中國也不知有多少大才子或是自以為的大才子蒙冤失意,僅宋&qut;元佑黨人&qut;一案,南竄名臣何止百人?但,之中亦只出了一個蘇東坡。)
(又扯遠了,再拉回來吧。)
關于賈誼在長沙任太傅期間的事情,太史公一點也沒,只有這樣的一句:&qut;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qut;
沒了。
關于賈誼在這期間有何建樹,有何政治觀點,一字未提,只是文紀錄了他另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鸮賦。
不過,在我看來,有此一文,已經足夠了,足夠告訴我們賈誼在這期都干了些什么,都有了什么變化,為什么?請向下看:
鸮,當時長沙的俗稱是&qut;服&qut;,具體是什么鳥,我也不清楚,照記述來看,是一種和喜鵲差不多大的黑鳥,有一天突然飛到了賈誼的屋子里,呆呆的看著他,也不飛走。
(再扯一下,看到這里時,我首先想到的是埃德加坡,這家伙曾寫過一首長詩叫&qut;烏鴉&qut;,講得也是有一天一只黑鳥飛進他家里,冷冷看著他也不飛走的事情,不過詩氣氛技巧和賈誼就沒得比了,至少文字就太啰嗦,只能還算有趣。)
一開始,賈誼就把氣氛處理的很壓抑,他占了一下,&qut;野鳥入處兮,主人將去&qut;,就是野鳥自個飛進來啦,看來主人快要搬出去啦!
讀到這里,我們要結合上賈誼當時所處的環境,從開始太史公就了: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就是賈誼自個兒就擔心自己可能會活不長,人要心里有想法,就容易瞎聯想,他現在就也是這樣。
接著,他就干脆搬把凳子坐下,和這服鳥正式聊開了。
請問于服兮:&qut;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兇言其菑。淹數之度兮,語予其期。&qut;
看樣子你也不一凡鳥,不然不會嚇也嚇不走,那你就吧:我下面會怎樣?能調走就告訴我,得在長沙呆一輩子更要告訴我,怎么都好,你反正得給個準話。
要咱們在邊上,準覺他至少傻了一半:沒事你跟一鳥嘔什么氣啊?可,不,那鳥還真答理他了。
服乃嘆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
嘆一口氣,那鳥一抬頭,抖抖膀子,開始聊了,不過他到底是一鳥啊,不出人話,所以要賈誼自個去悟,就是&qut;對以意。&qut;
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
老天爺,運數這東西,誰能清啊!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
你讓我人命好命壞,可怎么啊,好事有時就是壞事,壞事有時變成好事,憂喜吉兇,他們是聚門同域的,就是在一塊兒。
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棲會稽兮,句踐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胥靡兮,乃相武丁。
吳厲害吧?可夫差被掛掉了,那地窮吧?人勾踐后來還整到春秋五霸,李斯不是很能耐嗎?最后什么刑都使他身上了,傅干施工那會苦不苦?后來給武丁當了宰相。
于是,一人一鳥,一齊嘆了一口氣。
命不可兮,孰知其極?
命這東西啊,真TMMD的是不清啊!
然后,那鳥想想,不能盡整這消極的啊?給你講講道理吧:
天不可與慮兮,道不可與謀。遲數有命兮,惡識其時?
天意飄渺,你那知那塊云就蓋到你了?道這東西,你那有事算清楚?什么東西都有你看不到的規律,你子瞎著急啥呢?!
之后,便是秦漢古文中最有名的獨白之一:(瞧見下面那段文字沒反應的,別和我你看過射雕)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
告你吧子,這天地就一火爐,那個&qut;命&qut;就是這看爐的工人,日月更替,如炭熊熊,而萬物生靈就是爐里那被燒的嘟嘟冒泡的銅汁兒。
明白了?你就一滴銅汁罷了!聚散離合,那有什么道理啊,成敗喜悲,那是沒頭的,你現在是人不假,可也沒啥,就算是突然變成阿狗阿貓啊,都不奇怪!
在這里,以及上面福禍相連的影響,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出老莊思想對賈誼的影響,特別是那對于&qut;人之為人的偶然性&qut;的思考,簡直和莊周夢蝶那事如出一轍,而且有著一種極深的豁達,一種無謂:為人如何?不足控摶,異物如何?不足為患!
看見沒,這個階段的賈誼,對于老莊的理解已經有了很深的段數,可以把夢蝶精神吃到這個地步,把道德經這樣靈活的改造融合進自己的作品,絕對需要很長時間的閱讀與思考,可不是象獺祭魚一樣抓幾塊竹子在手頭邊翻邊抄就能寫出來的。
但這一下問題就來了,我們都知道:賈誼雖然少解詩書,可他循得是李斯韓非那一路數,是法家筋骨哎!充其量再加上點儒學禮法,可沒老莊什么事啊!
不用往遠里走,就看三年前那文字,吊屈原賦,里面除了牢騷還是牢騷,指天罵地,壯懷激烈,可沒半點老莊的影子在里面吧?
那么,結論是什么?
結論是,這三年當中中,賈誼并沒有浪費時間,他依舊在學習,在積累,在思考和不斷提高著自己。
這個結論,我并不是單從這一篇賦文得出,還是緣于我對《新書》的數次通讀,從中能夠很清楚的看出,賈誼二次入朝期間的政論有了很大變化,除側重點外,深度與可用性也大有增益,不過,這一點,我們還是到最后再討論,先把這篇文章欣賞完。
接下來都是這鳥勸賈誼的話,意思相近,咱們只取最后幾句:
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細故輺虦兮,何足以疑!
(看到&qut;不以生故自寶兮&qut;,熟悉道德經的人估計立刻就能想到&qut;以不愛其身,故能其身&qut;的意思,確實,如果一句句掰開了啃的話,賈誼這服鳥賦簡直就一李耳的搖滾版。)
最重要的,是最后兩句,細故輺虦兮,何足以疑!
輺虦,這兩字是啥意思呢?
實話,沒查字典前我也不知道,而且,查了字典,薄點的也查不出這倆字(至少我第一遍讀屈原賈生列傳時手里那幾都查不出來),最好是直接找史記集解之類的東西來看,還能省點時間。
白了,就是刺,草介子,細魚刺。
想開了,你遇到那都事啊,你至少比項羽強吧?比英布彭韓信他哥幾個強吧?比胡里胡涂死在那十幾年里的老百姓們強吧?煩什么煩,天天愁眉苦臉的坐屋里運氣,你煩不煩啊!
簡直有如醍醐灌頂!
此即佛云所謂:分開六塊頂陽骨,傾下一桶冰雪來。
初讀此文時,我還是一個中學生,未解世事多憂,后來大學期間重讀,著意于研究賈誼思想學術的演變過程,也未多留意,直到如今,為了寫這篇文章又重新精讀一遍,方恍然覺著如雷音貫腦,方知何為大音希聲。
似又聽到,在丙辰年的那個中秋,響起在長江邊上那陣陣大笑: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載此賦后,太史公再懶的多落一字,直接就向后一步大跳,一步就是一年多。
后歲余,賈生征見。
賈誼,終于回朝。
關于這次回朝,有一首很美麗,也很憂傷的詩,為我們做了一個精彩的剪影。
賈生。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李商隱的政治生命與賈誼有相類的地方,在被器重和看好的短暫燦爛之后,便非自愿和不自覺的卷入了政治斗爭,并因此而在后半生完喪失了發揮其政治才華,實現其政治抱負的機會,是以,在這一首詩中,我們能夠很明顯的感受到他代賈誼所抱的不滿和失望。
確實,對一個一直以政治家自命并長期被壓制冷落的人來,在終于重新得到信任和器重之后,卻首先是被希望能夠將才華展現在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上面,這的確近乎于一種嘲笑,而且,是非常冰冷和深刻的嘲笑。
但是,公允的,我們還是應該面考察一下這一次詢問的大背景以及思考一下漢唐文化的差異再來下結論的。
首先,看一下太史公的記載罷:
后歲余,賈生征見。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qut;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qut;
厘,就是祭祀時用的肉啊水果啊什么的,這里是一種非常精煉的法,他剛吃過祭祀用的東西,意思就是漢文帝剛祭過祖,宣室,是一間宮室的名稱,位置在未央宮的正北,具體有什么特殊用途我還沒弄明白,但位在未央正北,又是在祭過祖先后來這兒坐,那大約該是靜室一類的東西。
看見沒,具體故事和李商隱概括的差不多,可多了最后一句:&qut;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qut;
哎呀呀,我很久沒見賈誼拉,一直覺著他該已經廢了,可沒想到還這么能耐啊!
請注意,漢文帝在最早時候是很清楚賈誼的才華的,不然也不會超遷他,可為什么現在會有&qut;自以為過之&qut;的想法呢?因為他在心里面,實在是已經覺得賈誼已經廢定了:在那種爛環境下面,大概早就是每天酒酒肉肉PLMM的自暴自棄了吧?
這樣想的時候,他可能還會有點遺憾和心痛,不過也無所謂,天下那么大,人才這么多,經不起挫磨的,廢了就廢了吧。
沒想到,結果卻是&qut;今不及也。&qut;
好家伙,這一下漢文帝可是大吃一驚了。
我想,那時候,到后半夜的時候,漢文帝肯定是在不停的揉著眼睛,上下打量賈誼,最后為了要看清楚一點,就干脆再向前蹭幾步。所以才會&qut;前席&qut;。
(前席,就是從跪坐的地方向前挪幾步,那時候人見面都是跪坐著話,把屁股壓在后腳跟上,這姿勢我也試過,不行,連十分鐘都堅持不了,賊酸賊酸的,想想他二位能這樣頂一晚上,真是不服都不行。)
子,行啊你!
前面過,從兩篇賦文的差異中可以發現,賈誼在這三年中至少是新研習了老莊思想并有了很好的掌握,另外,關于神鬼之事,他應該也是在長沙期間研究并掌握的。
為什么?前面有過,賈誼的出身學派是法家,這家都是什么人?商鞅,除了老嬴家最大那主誰他也不認;韓非,一開口就咬著五蠹叫勁;李斯,都到了快被趙高整死那會還記著&qut;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qut;和&qut;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qut;,到快殺頭也只掂記沒法拉一黃狗去打獵了,半點&qut;我作鬼也饒不了你趙高!&qut;的心思都沒有。
白了,法家的人就只信法,不信皇帝不信臣,不信忠貞不信親,天地鬼神,伯考先妣,皆不足信懼,他們就只信嚴格周密并被可靠執行的法律,連自個兒都信不過。你,這樣一群主會沒事捧個神主在心里運氣念念叨叨?鬼也不敢信啊!
并且,研究一下新書,也會發現,賈誼在第一次入朝期間的言論,雖然出現了一些與鄒衍(對,就是紀嫣然她師父,項少龍的便宜師丈人)五行興替學相關的東西,但幾乎不涉天地鬼神之事,所以,他沒道理在那時就已經精通鬼神之了,要不然,就憑他第一次入朝那牛勁,那懂得蹈光養誨?一定早就顯擺開了。
請注意:在漢朝,儒只是一種把持了祭祀權的學術集團,與后世的宋明理學差老鼻子了,理論底子也不行,論語不怎么熟,倒是一開口亂冒陰陽家那套東西,那時的朝廷上下,簡直可以除了迷信就是迷信,除了看過秦始皇的笑話,不再亂整不死藥外,其它的是一樣不拉,特別是讖緯之學,在漢朝時簡直是光大至無以復加,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可,皇帝信啊!
上若好之,下必從之,楚王好細腰,宮娥多餓死的道理就在這里,考漢一代,指著扯這些個祥瑞啊,讖緯啊,沖忌啊之類的東西升官的一百兩百都擋不住,中間連宰相都出過,在當時,要懂這個,就象今天會兩門外語還有在美國拿的MBA證書似的,一出門倍有面子,那是光榮啊!
你,賈誼當時要就懂這個,他能在自個的奏折里一點不提?
自古窮病思鬼神,祈天總源不信已。象法家的人一向剛毅刻薄,沒聽有誰信這一出,在我的估計中,賈誼該是失意長沙之后,一時間沒法接受現實,開始思考人生的道理,就象當初中國二十年代人人喊自己有辦法救國,千種理論百家主義大串場一樣,他那時腦子里該也有過一出大串場,而那篇鸮賦,則應該是他對自己的一個階段性總結。
從后來他的文章及政論來看,他仍然不象很好這一口,大概是當初曾有所研習,最后喳摩出它不大可信,但不信歸不信,學問底子在那里,到底是研究過的人,一出話來還是不一樣,所以漢文帝還是要聽他的,而且覺得他講的好,&qut;今不及也。&qut;
之后,則是對賈誼的再次任用:居頃之,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
很快,就又讓他當太傅了,不過,這次是給梁懷王當太傅。
梁懷王,這和長沙王可是大不一樣了!
那是誰?漢文帝的兒子!而且是很得他歡心的兒子!
這是什么意思?這就是,賈誼回來了,真正的回來了。
漢時無立長之制,皇帝中意誰就是誰,為此沒少鬧心,當初老劉家一開國時劉邦就差點把那傻兒子換成了和戚夫人生的如意便是一例,后來漢靈年間劉協和劉辯的兩家親戚大打出手打到何進袁紹董紛紛往皇宮里跑也是一例,而且漢文帝身也不怎么硬氣,數長論賢都輪不著,是周勃他們一拍腦袋選上的,更不大在乎這個,總得來,梁懷王在當時看來,至少是有希望的繼承人之一,賈誼給他當太傅,比諸當初呆在長沙當太傅,那落差,也就和他當初從太中大夫一頭栽到長沙去的落差基相當,只不過,這一次是回過頭向上走了。(相當于當前從蘇錫常調到縣局的那位仁兄咸魚翻身,一下子直接翻進省局了。)
那么,他為什么能夠實現這種跡近不可能的重生呢?原因很多:
大環境方面,是漢文帝已經實現了自己心目中的第一輪改造,比諸四年前,他現在已經牢牢的掌握住了權力并擁有了帝王所應有的威信,現在,他的思路已經可以較少擎肘的被貫徹到長安城中了。
當初與賈誼做對的幾人中,絳侯周勃此時已經免相就國,而且是時時生活在恐懼當中,史載其:&qut;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之。&qut;就是一有省公安廳的同志下來到絳地,他就怕是來殺他的,就把甲胄穿上,還讓手下也拿著兵器才敢出去見人家。灌嬰比他好一點,在周勃免相后接他任相,但太尉的官被免了,就是沒權直接指揮武裝部隊了,改文職人員了,而且,他的權威性,和在皇帝面前**表達意見的能力也差了很多。
要知道,周勃在免相時并非自己要走的,而是皇帝對他:&qut;前日吾詔列侯就國,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qut;這什么意思?就是老同志啊,你幫朕想一想,朕前些日子讓大家都別在京城里呆著了,都回自己封地上去吧,過富貴日子多好啊?可大家都不肯走,絳侯你是丞相,大家一直都知道我重視你,不如你辛苦一下,帶個頭吧,啊,你看成不?
那東西…誰敢個不?
這意思,就等于周勃是硬被攆走的。
這個里面,也有一個大背景,不單是針對周勃一個,實際是面對體的高祖舊臣,是什么意思呢?前面了,漢文帝他來是代王,封在北邊,今山西到河北那一片,當時眼瞅著呂太后磨刀霍霍的四下亂瞧,心里就和唐初李益李賢那幾位瞧著武曌撥拉算盤時的感覺差不多,一門心思只想怎么裝孫子活過這一劫,發夢也沒想著自己有能當皇帝那一天,事實上,直到周勃他們搞掉三呂,議立代王,派人來接他時,他還有點兒怯場,和手下商量到底該不該去。
當時,他的一個手下是這樣的:&qut;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啑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愿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qut;
就是:周勃他們都是高祖那時的大將啊,那都是玩兵法亮刀子吃飯的人,沒一個實在心眼的,誰當時都有自己當皇帝的意思,只是怕著高祖和呂太后厲害罷了,現在剛剛把姓呂的除掉,算是解除了一個心理陰影,又喊大王您進京,可保不齊就是想把另一個心理陰影也一齊克服掉啊,大王您還是忍一下,先裝幾天病,看看苗頭再吧。
應該,這話確實不是無的放矢:漢建之后,真是基上沒消停過,梁王彭,砍了,齊王韓信,先整成準陰侯,然后砍了,準南王英布,砍了,韓王信,跑了,燕王盧綰,跑了,代王陳豨,砍了,趙王張耳死得早,可兒子也反了…合著建國那一群異姓王就沒一個落好死的,所以后來才有&qut;非劉不得為王&qut;,才有多得跟蒼蠅似的一群大劉王劉王,這也難怪人家老劉家看這些功臣大將不放心:你們這群人里個高點的都被我們家砍光了,現在是不是你們這群當侯坐后排的家伙也要開始有什么心思啦?
當時,漢文帝確實是動了裝病的心,還好另一個臣子跳出來講了一堆大道理,列了一二三四好幾條,講的那是頭頭是道,可就這漢文帝也不放心,又占了一卦,是吉卦,才下決心進京,可到了京城外面還不敢進,又派了一位仁兄先進京城探路,誰呢?宋昌,就是上面掰一二三四勸漢文帝進京那位,意思就是:你不是口水多過茶嗎?你不很有把握嗎?那對不住了,你就硬著脖子先進去試試吧!
還好,宋昌脖子挺硬,漢文帝也真有&qut;天子之份&qut;,周勃他們老老實實交出了天子印綬,奉漢文帝當了皇帝,而且也算忠心自律,除了偶爾嘟噥一下&qut;年少無知&qut;外,倒也沒擅過什么權。
可漢文帝還是不爽。
這里面,要注意一點事情:就是漢文帝這皇帝不是通過正常的皇權交接手續即由前代皇帝確認其合法性后上任,而是由幾名大臣合計出來的。
這還得了?!
以臣子之身議立皇帝乃至佐政擁朝,中國歷史上,這樣干過的家伙也算不少,可掰手指數數,都怎么樣?
漢大將軍霍光,立了漢昭帝,結果昭帝天天對他&qut;芒刺在背&qut;,一直忍到他過了世,終于忍不下去,把他一家子都誅了;漢相梁冀,為了立新帝連原來的皇帝都毒死了,可到最后新主子還是不領情,殺的整個梁家差點就此玩完;南朝宋帝荒淫,傅亮謝晦幾個家伙一氣就干了,結果劉義隆上了臺就反臉,殺的殺,貶的貶,是一個也沒留下…基可以這么,除了常常被這些家伙掛在嘴邊的&qut;行太甲之事&qut;的伊尹之外,沒誰那家子能帶著個好下場走人。
或者就是另一種類型:董廢漢少帝,立陳留,之后差點沒把漢室給滅了;司馬懿把曹髦當孩子一樣換換,換到最后到底換了他兒子上來當皇帝;蕭鸞廢齊帝,廢了三個月后嫌不過癮,干脆自己當上皇帝,就是齊明帝…總得來,皇帝者,私器也,那能讓臣子作主?那是什么?
豈不聞太白有語乎:&qut;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qut;
所以,漢文帝對這批老臣的不信任是由來已久和深入骨髓的,這批老臣對皇帝的擔憂和畏懼也是出之有因和日夜澆積的,這些個東西,是中國幾千年諸侯紛爭和帝制文化累積流變的必然,是在中國任何一個新朝代建立后都一定會上演一遍的劇目,決非幾次示忠和幾次示恩就能消弭的。
所以,漢文帝的清退這批老臣乃是一種必然,培養重用自己的班底也是一種必然,而賈誼的出現,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迎合了這種必然,這,是大環境,是賈誼復用的外因。
(再順便一下,注意一下前頭對賈誼早期政見的概括,當中有這么一句:&qut;及列侯悉就國,其皆自賈生發之&qut;就是,賈誼之前早就出過這個點子了,只是那時沒執行下去。)
但,更重要的還是內因,是賈誼自身的原因。
前面我有過,賈誼的政論集子叫《新書》,提過好幾次,但一直都是一筆帶過,現在,終于到了正式討論這書的時候了。
首先,要明的是,有關賈誼的史料流傳下來的很少,而因時代久遠,漢時的廷議,奏文,朝旨等等更是佚亡難索,再加上正如前面所:《新書》又沒有標明何篇成于何時,所以我只能是依據兩點原則來對其進行分析:
一,是根據賈誼身的思想演變和仕途流變進行推測,但這并不可靠:因為在相關史料如此之少的情況下,我并沒有把握肯定的賈誼在什么時候到底看過什么書,又想出了什么主意,畢竟,人的閱讀與思考是長期過程,而成熟和結果卻帶有很多的偶然性,賈誼的很多思想到底是成熟于長沙三年間還是早在初次入朝時便有定見我其實并無把握,正如我從兩篇賦文的差別上推測賈誼在長沙期間始開始研究老莊一樣,這些東西根沒法憑現有的資料給出清楚的結論,所以只是我的推測,是我的一家之見,具體正確與否,不敢自言。
二,是根據同期漢時大事進行界定,確認《新書》的那些篇幅是成于二次入朝期間,這應該就比較有把握,因為有清晰的時標做參照,至少我們能得出一個&qut;肯定在XXXX年以后&qut;,或是&qut;一定晚于XXX事件&qut;的結論。
另外,還要強調一下,由于新書的成集是在賈誼晚年(雖然一個只活了三十三歲的男人有&qut;晚年&qut;好象很奇怪。),成書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又主要是為了給他那個學生即梁懷王看(《新書》中有幾節開頭干脆就直接&qut;懷王問于賈生曰&qut;,明顯是講義性質),所以即使是那些早期文章應該也有經過他的處理和修訂,或是添見了一些新觀點之后重新發表,這固然是一名學者的必然,但也為我們研究賈誼思想和理論體系的變化造成了很大麻煩,所以,我要再次的強調指出:以下的部分,純系個人讀書推測的心得,與史難證,更不敢斷言無誤,請觀者自惕。
下面,正式開始咱們對《新書》的分析:
目前流傳下來的《新書》共十卷七十一節,加上立后義算是七十二節,可以肯定的是,這保證不,因為就是現在這七十二節中也至少有三節的文字明顯不甚至是只存題目,沒有辦法,畢竟中間隔得實在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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