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白天出現(xiàn)了久違的陽光，晚上也比前幾日暖和許多，不過無論刮風下雨，李記燒烤的攤子反正總是會出現(xiàn)在晚上的街角。

    大約是走得太急，吳雨離烤火架還有好幾步，身體帶動的氣流便已將就昏暗的炭火壓成一點紅光，低著頭數(shù)錢的李老板抬起頭來，看到了站在板車前的吳雨。

    李老板臉上立刻堆滿了與開心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的笑容，他的雙手迅速將匣子推回夾板，然后抽出來，習慣性地擺弄一下吳雨正在打量的各種蔬菜肉類，嘴中問道：“要吃點什么？”

    我他媽什么都不想吃！

    一天消耗四十斤豬肉的吳雨簡直想哭，但他道：“給我來二十串烤肉。”然后，他四處打量沒有一個人的油布棚子，在分辨不出身顏色的木凳上坐下，努力想在桌子上找一塊最干凈的位置來放他原來夾在手肘間的書。

    這樣好象有點效果，他腦子里盤旋的終于不再是剛過去不到一個時的酷刑練習動作。

    “要什么烤肉？”李老板將炭塊推到一起，它們馬上便響起噼里啪啦的爆裂聲。

    “二十串烤牛肉……記得，要烤牛肉！”吳雨將書甩在桌子上，響亮地發(fā)出“啪”的一聲。

    “寄生體，開始看書。”

    吳雨趕緊將書攤開，根不敢顧忌書皮上沾住的油膩。

    上午十點到凌晨一點，除去吃肉和做練習動作花費的時間，他已經(jīng)看了十幾個時的書。

    這段時間內(nèi)，如果有哪位家長為自家貪玩的孩子而頭疼不已，那他完可以帶著孩子來參觀一下看書不認真的嚴重后果。

    隨便什么年齡的孩子都可以在吳雨狹的出租屋內(nèi)，享受一次觸及靈魂的深刻教育。比任何演講和講座都要精彩，比任何關(guān)于前途、理想、工作、未來、生活……等等等等方面的辭都要深刻。

    不過，吳雨所在區(qū)的門衛(wèi)雖然不會收門票，但參觀之前，最好還是能保證一個前提。

    學生必須有堅強的意志力，不會被慘絕人寰并詭異莫名的情景嚇到精神失常（比方滿屋子的鮮血、到處亂飛的殘肢肉沫、揀起來接上又可以正常工作的身體部件）。

    只要能保證這一點，那么后面的事便完不用家長操心了。他的孩子也不用完做到吳雨那么努力拼命，只要能夠達到他認真程度的三分之一，智障都可以考上夢寐以求的大學。

    現(xiàn)在，滿是油污的桌子上，吳雨第二次翻開手中的書。－－－－第一次是在回出租屋的車上，僅僅翻看了目錄便被1A7489命令著換成學語文與算術(shù)，并被迫在司機看白癡一樣的目光中大聲朗讀。－－－－雖然吳雨也在其中讀到一兩點以前版教材中沒有的內(nèi)容。

    李老板第三次送上烤牛肉時，吳雨看完了《肉類烹飪大》這唯一一自己決定購買的書。－－－－雖然這一次不是他自己決定閱讀。

    “寄生體，現(xiàn)在你去……”

    這可能嗎？現(xiàn)在毛都沒有一跟！他怎么可能答應(yīng)？吳雨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不可能。

    “寄生體，你打算讓我自己來嗎？”1A7489查知了吳雨的想法。

    不，不，不需要。吳雨趕緊澄清。

    他很明白，1A7489自己來的后果便是肚子饑餓，這意味著又得多吃一次豬肉。－－－－然后多做一次練習。

    吳雨安慰自己：我是教師，我是教師，這點事我一定會有辦法解決。

    已經(jīng)是深夜，油布棚子中一直只有吳雨一人。而整條街道上，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也只有李老板的身影，似乎有很多不同的事物壓在那道背影上，它顯得略有些彎曲。吳雨微抬著頭，靜靜地盯著那兒，也沒有特意打量什么。他握著手，或者更確切地是把雙手緊絞在一起，似乎這樣便可以神貫注地思考。

    他就這么呆呆地坐著，過了好一會兒，絞在一起的雙手忽然毫無征兆地緊握一下，好象下定了決心，又或者好象想到了什么能夠?qū)嵤┑暮弥饕狻?br />
    然后，吳雨張開了嘴，“老板，還要二十串烤肉。”

    “好，好，還是二十串烤牛肉吧？”李老板大約自己都不知道，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真正給別人“我現(xiàn)在高興”的感覺。這種感覺并不來自他在客人面前一成不變的笑容，而是來自他“好”字時，聲音中透出的，絲絲的，卑微的，但最終還是屬于快樂的語氣。

    “恩。”吳雨把《肉類烹飪大》折好撫平，站起來鉆出油布棚子。大冬天不藏在棚子里躲著，而是站到街道上吹冷風，這自然是為了完成1A7489的要求。

    “好冷啊。”風吹過，吳雨不自禁地夾緊衣服道，他今天冷已經(jīng)超過十次。

    “哦？你過來一點吧。”李老板笑了笑，他往旁邊站開了些，給吳雨在炭火前騰出一點位置。吳雨挪動兩步，搓搓手湊近火架，再次夾緊衣服，這樣果然暖和了許多。他有種感覺，讓他暖和起來的好象只有火堆，衣服似乎一點幫助都沒有。

    實際上，如果現(xiàn)在有人用紅外線熱成像儀觀察一下吳雨所處的位置，那么那個人肯定會覺得觀察的位置是一塊人形雕塑。

    哪怕穿著兩件外套，混身已經(jīng)包成一只粽子的吳雨把衣柜中所有的衣服都套上，也只能擋擋風，或者讓李老板對這個曾經(jīng)偷走幾十串生肉的家伙印象更模糊。

    衣服這種物體，對吳雨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準確地，是對保存吳雨身體散發(fā)的熱量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

    人類身體散發(fā)熱量這個“多余”的功能，早就在1A7489完成第一次寄生體面檢測后便已完終止。－－－－這并不是唯一被終止的功能，而且1A7489并不覺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有通知寄生體的必要。

    吳雨烤一會火，終于把待會要做的事，要的話都在腦子里整理了一遍。于是他打破短暫的沉默，又道：“李老板，這么晚了還麻煩你，實在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離收攤還早得很呢。”李老板捏著竹簽將肉串翻個身，另一只手抓住刷子蘸點辣椒油在上面來回涂幾層。

    吳雨一直緊盯著，他從走出油布棚子后便沒有轉(zhuǎn)移過視線。他注視著正在翻滾的烤肉串，眼角瞄向火架稍上去一些，將注意力集中于那圍繞肉串正在忙碌的，皮膚表面密布著皺紋的雙手。

    他必須仔細觀察，這與1A7489的要求，他的完成計劃息息相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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