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漸低下來，亢奮的情緒漸漸平緩，眾人的神色終于帶上了疲倦。這時，遠處大橋上的車流已變得稀疏，周圍整日喧囂的建筑也終于安靜下來了。
吳雨舉起杯子，對將頭埋在桌子上，或者是雙目無神沒有焦點的店員們：“各位，今天到就此為止吧。大家回去休息，睡個好覺，明天上午再過來。”
最后一次碰杯，然后便是抬箱子，揀瓶子，搬椅子。很快，燒烤店恢復成吃飯前的樣子。店員們一個個跟吳雨道別離開。
直到他們部走完之后，李輝還在店中來回查看，這是他每天離開之前都要做的事兒，但今天的次數格外多一些，檢查的程度也分外仔細。
他弄燒烤攤子已經好幾年，算不上無經驗，但主持一家店面總還是首次。最重要的是，這家店面還并不屬于他，這讓他在聚餐喝酒時就有些心不在焉，此刻更是讓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充滿了忐忑不安。
看完最后一次，李輝慢吞吞地走到吳雨跟前，道：“老板，那明天早上，我就直接買好材料再過來了。”他慢吞吞地吐字，一臉留戀的表情，好象很舍不得將這句話完。
因為完這句話，他就得轉身回家。但他完話并沒有走，還在看著吳雨。隨便什么人都看得出，他在等吳雨將他留在店中過夜。看李輝的樣子，甚至還不需要吳雨出聲，只需要一個哪怕足夠隱晦的暗示，他也會馬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然后又馬上搬一床被子趕回來。
面對這樣的情形，吳雨暗暗感激，但仍然只能無可奈何地：“恩，你回去早點休息吧，不過明天也不用太早了。”
這句話之后，要是有一位畫家在場，他只需要表達出李輝臉上交織的兩種表情，那也就已經是一副足夠出色的作品。
李輝不再什么，他只是點點頭，剛轉過身，便又聽到吳雨似乎很不經意的聲音：“對了，屠宰場那邊，明天早上我去就行了。”
“什么？這怎么行呢？”李輝急急地轉過來，他臉上有點紅，不過這絕對不是被懷疑手腳不干凈的惱怒與羞愧。這些日子來，無論他經手買回什么東西，吳雨從來不會問上幾句，更沒有將他交出來的收據看上一看。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僅僅是因為吳雨根沒那份心情，更沒有那么奢侈的時間，可是就算憑直覺，他也知道吳雨根不是那種心翼翼，斤斤計較的人。
他臉上有點紅，僅僅是晚上喝太多的緣故。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情緒夾雜其中，那也和吳雨接下來這些話中的意思大致接近。
吳雨道：“李輝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反正每天早上我都要晨練，跑到那邊去剛好順路呀。”
“晨練？你晨練嗎？以前怎么沒見過？”
“這很正常，因為我從明天早上開始晨練。”
李輝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又道：“無論如何，還是讓我去吧。那太早了，五六點鐘就得過去。”
“哪里太早，五六點鐘正是最合適晨練的時候。而且你以前不是過我年輕力壯嗎？讓我堅持鍛煉鍛煉，保持這種狀態吧。”
除了太早之外，去屠宰場購買肉類確實并非多么辛苦的事情。而且如果實在不想去，吳雨還可以將他腦袋里記著的那個號碼撥一下，屠宰場方面馬上就會派車子將他需要的肉類送過來。當然，車子里面裝著的，都是別人挑剩下的肉。
這些其實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吳雨很清楚1A7489在這一方面的用意。他絕對不可能允許別人去購買肉類，這來就是決定開一家燒烤店最初目的。
接下來又好歹好幾回，吳雨才終于搶到了早上五點鐘跑去屠宰場的榮幸。
“老板，你也早點睡吧，無論如何，你確實還很年輕，別太拼了。”
我一點都不想拼。
看著李輝漸漸遠去的身影，吳雨苦笑一下。他轉過身子回到店中，迅速布置一下，檢查一番后，他自言自語道：“好吧，現在就只剩下開張的第一位客人了。”
然后，他猶豫半晌，最終側了側耳朵后，摸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當防洪堤大道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行人，而岸邊也終于可以聽清波浪拍打河堤的聲音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從燒烤店附近一跟路燈柱旁駛過，又調過頭緩緩行駛回來。
司機搖開窗戶，將他的上半身探出窗外，對倚靠著路燈柱正在看書的人喊道：“雨……雨……嘿！吳雨！”
被呼喊的對象終于抬起頭來，看清司機的面目后，他馬上將書合攏朝車子走過去，道：“毛同學，您終于賞臉來了！”
既然許多事我無法阻止，那我就只能盡力而為；既然店員們都今天是個開心的日子，那么我就開心一些吧。
看到來人的第一眼，吳雨便決定暫時松弛一下神經，從發現被寄生的那一刻起，它們已經了緊繃了太長的時間。
“不好意思，雨同學。其實老子接到電話便出來了，但路上又接到了通知。”
“哪一類型？”
司機道：“哪一類型，哪一類型，哪天晚上不是事故現場勘察類型？”
“又出交通事故了嗎？”
“每一天都出交通事故。”司機在吳雨的引導下心不在焉地邊倒車邊話。
吳雨道：“怎么樣，這回死幾個？”
司機熄火，將車子停在路邊踏出車門，道：“唉，別提了，太不幸了。”
“很嚴重嗎？”
“相當嚴重！”
“恩？”
“撞人的家伙和被撞到的一對情侶……唉……都死了。”司機和吳雨并肩走在一塊，臉上滿是沉痛的表情，他嘴角微微抽動，接著道：“唉，太不幸了！那三個家伙居然都投了人身保險，老子這個月又得少一筆獎金！”
如此良材美質！1A7489很惋惜，在他降臨的那天晚上，這位先生為什么不從拖尸巷經過。
吳雨一陣無言地帶著司機走到店門口，他轉頭正要話，司機卻身體后仰一下，發出一聲呼喊：“嚇，老子驚到了！”
如果不是被1A7489連續震驚了將近半個月，吳雨肯定會被他的動作和簡直可以傳到大道對面的聲音嚇上一跳。
“怎么了？”
“燒烤銀河系！燒烤他媽啊，居然會有這么傻逼的名字！而且把店開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哪個傻逼會來光顧？”司機使勁搖著頭道，他感嘆一番，問道：“對了，老子這輩子居然還有機會吃你請的飯。吧，到哪個旮旯堆去吃？老子作好心理準備了。”
此刻，吳雨已經一點都不再后悔將司機帶到這兒來，他苦笑一下，道：“就在這兒。”
“哪兒？”毛同學左顧右盼。
“就是這個傻逼才會光顧的地方。”吳雨指指店門口的招牌，“走吧，我們進去。”
“還好老子聽到你請吃飯，就作好了做傻逼的心理準備。”毛喃喃道。
吳雨把毛同學領到柜臺旁的桌子邊坐下，把今天才制好的菜單甩給他，道：“要吃點什么？盡管點，完隨意。”
“嚇，客氣能填滿我嗎？今天晚上來回跑了兩趟，老子心疼死了，正好補一補。”
“你心疼什么？既不是你的車，也不燒你的油。”
“但它歸我用啊！再過兩年，老子肯定能存夠十萬自己買一輛。”毛低著頭道，他正在翻動手中的菜單：“店名雖然比較傻，菜單倒滿好看的……恩，東西也還不貴，服務員……服務員……”
“砰！”毛在桌子上捶一下，抬起頭來，“服務員！”
“你來得太晚，服務員都回家了。現在這兒只剩下一個廚師。”吳雨道，“你要吃點什么？我記著好了。”
“服務員比廚師下班還早？哎……我要十五串烤牛肉，二十串烤羊肉，十串土豆，一碟蛋……兩只雞翅膀……”毛用指貼著菜單一一往下念，少有漏過的對象，良久，他合上菜單，道：“……最后再給老子來一件啤酒。好了，馬馬虎虎差不多就這些吧。”
“你只需要這么……一點點嗎？”吳雨問道，他的眉頭微微皺著。
“這么一點點你就心痛了？趕緊去把老子要的東西告訴廚子。”
“不是心痛，只是有些東西好象缺少材料。等一下吧，我去看看。”吳雨站起來走向廚房的方向。
“人沒有，菜也沒有，到底怎么開店的！叫廚子快一點，老子餓了，要盡快用膳。”
“好了好了，絕對盡快。”
毛將菜單甩開，順手抄起吳雨剛剛放下的書，才掃了一眼，便對著吳雨的背影吼道：“雨同學，你媽的真的打算一輩子教書嗎？老子看到物理書就煩！”
廚房中馬上傳出吳雨的回答，音量比毛更大，但其中似乎還帶著些微無奈。
“老子比你更煩！老子看到書就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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