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兄只肯佩服有事的人。他對孫玉峰的信服，大概是從藥王殿前的一“拿”開始的。對于李西墻，徐兄一直覺得這是個江湖游醫老騙子，絕不有什么事，否則也不至于學了多年的醫術，竟然淪落到給人算命、代的地步。

    更悲劇的是，就連這樣都沒法糊口吶！

    孫玉峰是世外高人，他不跟你提銀子，你也不能跟他提銀子☆西墻是個破落戶，游醫都算抬舉他了。三人之中只有徐兄算是行資產，正趕上飯點，誰做東請客也就不言自明了。

    三人從廟前街拐了出去，走過一排排專門做游醫生意的露天排檔，終于走到了一家有屋頂的泄館。雖然他家有屋頂，但也只是一個門面，五月天坐在屋里吃飯，那得多想不開啊。

    店家在路上搭了個遮陽棚，下面放了桌椅，見來了三個客人，頓時熱情起來：“三位貴客這邊請！店干凈美味，包管諸位吃好喝好。”

    李西墻湊了過去：“老板不認得我了？”

    店家一怔，仔細看了看，突然撫掌叫道：“這不是李大夫么？如何落魄成這般模樣！”

    李西墻鬧了個灰頭土臉，頭招呼孫玉峰和徐兄入座，報復道：“我以前開醫館的時候常從他們家叫菜，味道還行，也算干凈，就是老板太不會做人，一輩子就是開個蒼蠅館子的命。”

    徐兄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店家就在后面站著，當然聽到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卻又怕得罪客人。

    孫玉峰斜了識一眼：“不厚道。”

    徐兄就樂呵呵地：“就是。你這么刻薄，頭老板往菜里吐口水！”

    店家聽了急忙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們都是老街坊了，著玩笑，哪能做這種事！”

    徐兄更覺得有意思了，將一兩上下的碎銀往桌上一拍，牛皮哄哄道：“店家，飯菜弄得干凈些。我給銀子。”

    店家見了眼睛一亮，心中大喜。

    朝廷規定民間交易只能用寶鈔，但是現在誰都覺得寶鈔是張廢紙，上面寫的“一貫”往往連三成都兌不到，更操蛋的是不能用來繳稅納費９是真金白銀拿了叫人安心。

    而且開門見山就要給現銀，肯定不是來吃幾個銅錢一碗的陽春面，非得是大餐才對得起這銀子啊！

    老板娘在里頭聽到了“銀子”，扯著腦袋就往瞧，連忙叫道：“你個死人頭還愣在那里作死？Ｂ鮮的魚肉去買些來，好叫貴客嘗嘗咱們家的好手藝！”

    孫玉峰淡淡道：“魚生火，肉生痰，暑熱天還是吃得清淡些好。”

    李西墻點頭哈腰道：“師叔得對∠板，割兩斤肉就夠了就不要了，怕上火。”

    尋常人家一個月都吃不了一斤肉，李西墻算是抄上土豪了。

    孫玉峰只好曳，卻沒什么。徐兄由衷給了個鄙視的白眼☆西墻笑嘻嘻地給兩人擦拭碗筷，就跟沒看到一樣。

    如果天下的師徒有各種各樣深淺不一的感情，徐兄跟李西墻顯然是極為詭異的一對。因為數十年的心疾，李西墻并不想收徐兄為徒，但是他又不敢打罵徐兄。

    李西墻很清楚師叔叫徐兄拜他為師的用意，除了給他找一個可以傳承衣缽的好苗子，主要還是師叔這人太守舊，不愿意收薪弟出去給人當祖宗。

    若是自己與徐兄的師徒關系徹底掰了，師叔不定真會硬著頭皮收下徐兄那時候徐兄可就是他師弟了，跟他同輩論交，豈不更讓他心煩。

    徐兄看看孫玉峰，又看看李西墻，道：“師叔祖，為什么你這么厲害，師父卻糟糕成這樣。”

    李西墻剛剛還想著和平共處，等他快死了把師門信物往下一傳就行了。誰知道這鬼頭竟然主動挑起戰端，立刻吹胡子瞪眼睛，怒道：“誰我糟糕！”

    孫玉峰仿佛沒看到李西墻坐在這兒，悠悠道：“因為他資質平庸，又不肯用功。”

    李西墻頓時跟個被戳破的魚泡，徹底癟了。

    徐兄伏在桌子上大笑。

    孫玉峰看了一眼李西墻，對徐兄道：“學醫是可以通于神圣的。我師當年就：醫有五等，術有三乘。最上乘的醫術，是治未生病的人，教他們不生病；中乘的醫術，是在人剛剛患餐診斷出來，加以施治；最下乘的醫術，才是治療重癥。”

    徐兄點了點頭，道：“我看黃帝內經里也有：上醫治未病。”

    孫玉峰點頭，繼續道：“所謂醫有五等，最下一等的醫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抄古人的方，治今人的病，偶有治愈，靠運氣。名為醫生，實為庸醫，搖鈴賣藥的游醫是也；

    “第四等的醫工，能有傳承，受教于師，只是將治燦作生計，比之庸醫也只勝在治愈略多罷了，勉強可以開館行醫，算是堂醫。

    “到了第三等，技藝能夠貫通，行醫時有自己的心得感悟，治愈益多，世人稱之為名醫，其實只能算是醫工。

    “到了第二等，技藝上已經沒有大問題了，對于醫理也了悟透徹，可謂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視病人如同視自己的兒女，這等人便可以算是合格的醫師了。在俗世中，往往也能名傳兼省，有‘神醫’之譽。

    “真正最上一等的醫者，技藝能夠合于道，無病不能治。其心至誠，能夠感通天地。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必有救治天下蒼生的堅定信念。金元時有一位大醫家，姓朱，號丹溪，醫術精湛，更是大開醫門，行有教無類之宗旨，以一己之力振奮三代醫學，如此方可謂國醫。”

    徐兄聽了孫玉峰的話，在心中一一對照。發現自己以前其實從未想過要當醫生起來真可笑，自己只是將醫生視作一個身份，是父親、祖父、曾祖父一代代傳下來的身份。他甚至不是這個身份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若是哥哥還在，他很可能會去開個南北貨刑子，做些買賣。

    最遠大的理想，恐怕也就是混到縣醫署、惠民局去做個醫官，撈些養家糊口的挾錢。

    正是嫂嫂這生病，讓徐兄看到了自己的無力，看到了醫生能夠起死生的強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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