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節(jié)人質(zhì)
“你要和誰訂婚？”畫樓吃驚不少。<b> s</b>
“陸冉！”白云展這兩個字的時候，沒有羞赧，似乎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臉頰緊繃。
平地一聲雷。
不僅僅是畫樓，白云歸亦微愣住。
“陸冉？”畫樓低喃，犀利眸子盯著白云展，問得很是尖銳，“五弟，你是不是闖禍了？”
白云展臉色更青，抿唇不語。堅毅下頜里透出的肅穆，居然與白云歸同出一轍。
畫樓想起有一個晚上，他徹夜未歸……
“你是不是喝酒，然后……”這樣的事情，在后世太過于常見，幾乎都成了狗血。
可是民國初年，時代風氣剛剛放松些，應(yīng)該還是駭人聽聞的。
白云展愕然瞧著她，嗓音頓時厲了：“她跑來跟你訴苦了？我過會娶她的……”
她，無疑就是陸冉了。
酒后失德，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白云歸原就清冷的眸子里增了煞氣，瞳孔里勾出憤怒火焰，聲音低沉有力：“你醉酒后，睡過陸家姐？”
這氣勢，讓人心底發(fā)寒，白云展原憤怒又委屈，卻被白云歸這般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兩步。
卻聽到一個清脆又婉轉(zhuǎn)的聲音帶著堅定與不喜：“督軍，這是家事，能不能讓我做主？”
白云歸責備白云展讓畫樓不悅。
旁人可能不知，畫樓卻很清楚，陸冉是什么樣的性子。白云展雖然很憤世嫉俗，卻沒有太多的算計。
況且旁人處心積慮害你。你在明她在暗，簡直防不慎防。
白云展有錯，陸冉?jīng)]有？為何一味指責自己的兄弟？
畫樓的話讓白云歸微頓。她的聲音，她的眼神，讓他覺得很是熟悉。恍惚之間，他想起了自己剛剛從軍時跟隨的連文將軍。連文將軍話時的模樣，便是畫樓這般，看似和藹。氣勢卻咄咄，不容任何質(zhì)疑與反駁。
她瀲滟眸子，那般威嚴，令白云歸心底一凜。
鬼使神差，他居然沒有再次開口。任由畫樓處理。
“五弟，從前薇兒的事情，你便讓家里頗為尷尬，落了下風。這次陸冉的事情，你讓我來辦……咱們白家的男兒，定會承擔責任。<b>s</b>可是怎樣承擔，不是陸家了算！”畫樓聲音平穩(wěn)低沉，眸子卻晶瑩如雪。再無剛剛的戾色，細細問了白云展事情的經(jīng)過。
白云展先被白云歸鎮(zhèn)住，又被畫樓喝住，此刻早無憤然，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得像個孩子，喃喃問：“我怎么做？”卻并不當初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亦不肯談是怎么收場的。
“你先生幾天病！”畫樓只得道。
白云展果然乖乖生起病來。
那日過后。白云歸瞧畫樓的眼神，多了一份對朋友或者對手的尊重。
第二天，韓夫人與賀夫人、蔡夫人又來了，沒有哭鬧，只是規(guī)矩站在官邸門前，等待見白云歸。
白云歸依舊不見。
淅淅瀝瀝下起來寒雨，屋子里燒了壁爐。卻沉靜得壓抑。韓夫人與蔡夫人、賀夫人站在纏枝鐵門外，三個微胖的身子那般孤零。副官替她們撐了傘，依舊打濕了衣襟鞋襪，簌簌發(fā)抖。
白云靈咬著唇，忍不住往樓上白云歸的書房瞧去。
片刻。白云歸突然站在二樓樓梯蜿蜒處，居高臨下的對畫樓道：“夫人，你親自去勸韓夫人回去……告訴她，有些人命短福薄，是命中注定的。與其鬧得這樣不可開交，不如想想她年邁的婆婆和另外的兒女……”
屋子里落針可聞，唯有壁爐里銀炭噼啵聲。
盧薇兒裝作低頭喝茶，白云靈水汪汪大眼睛哀切望著白云歸，慕容半岑低垂了眼簾不話。
畫樓起身，道好。
副官撐著傘，她沿著官邸門前的雨花石徑慢慢走著，白狐坎肩上落了寒雨，滾滾水珠似夏露般晶瑩透亮，隨著她的步伐，又紛紛滑落下去。
袖底浸寒，畫樓的皮鞋絲襪已被打濕。
纏枝鐵門上的藤蔓漸漸枯萎，蕭肅清冷，無綠意搖曳的盎然。
副官開了門，韓夫人瞧著畫樓稚嫩臉龐上的淡淡冷意，聲音清冷叫了聲夫人，便不再多。
蔡夫人與賀夫人亦喊了聲夫人。
畫樓同樣沖她們頜首。
“韓夫人，雨發(fā)大了……”畫樓慵懶開口，似漫不經(jīng)心，“督軍讓我跟您，回去吧！”
韓夫人憤然扭頭，不搭理畫樓。
畫樓施施然笑了：“督軍還，有些人命薄，是上天注定的！夫人要認命！”
蔡夫人和賀夫人愕然，臉上閃過兔死狐悲的凄涼。
韓夫人震驚，寧靜臉龐微微扭曲：“夫人，您也是女人，您也將是母親，怎么得出這般薄涼的話？您也是剛剛從俞州來，妻離子散一家人不得團聚的苦楚您也是深有體會的，我以為您會跟我一樣痛恨男人們的卑鄙政治，您怎么還為虎作倀？您以為您如今從老家出來，就有光明前途？我家的老三，換的只是您一個人，將來您有了子嗣，一樣要送回霖城去！”
畫樓腦子里轉(zhuǎn)的飛快，臉上卻已經(jīng)平靜，只是唇瓣的笑意淺了一分。
韓夫人已經(jīng)落下淚，哽咽難語：“如果……如果您的女兒長到十五歲，聰慧美麗，白督軍卻因為她不能有政治利益，不管她的生死，您會如何？老爺不管橙兒了……她只剩下我這個娘親！白夫人，如果您以后的孩子得了重病，去日明明可以醫(yī)治，我們家老爺卻因為當初與白督軍的約定，非要將她囚禁在霖城，您會不會像我一樣，跪在韓府門口？”
畫樓漸漸覺得清晰。袖底更添寒意。韓夫人那帶淚眸子如冰涼鋒利的刀刃，刺入了她的血肉，冰冷又疼痛……
“我不奢望夫人幫我在督軍面前好話，只求夫人，別逼我離開……”韓夫人后背微直，聲音已經(jīng)斂了半分哽塞，“站在這里的，只是韓橙的母親。不是韓夫人！”
回到屋子，畫樓半身旗袍已濕透，寶藍色繡金線杭稠閃爍金色光澤，妖嬈嫵媚。她臉上卻無半分表情，眸子里一片死寂。
一股冷意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透頂。讓她漸漸覺得周身都在發(fā)涼。
她曾經(jīng)問過白云歸，為何他的地盤在俞州，卻將家人部留在霖城。
白云歸當時，老一輩離不開祖墳……
韓夫人卻告訴她，這是男人們卑鄙的政治……慕容畫樓，是韓家老三換出來的。
韓家女兒生病，需要去日醫(yī)治。可是韓家督軍覺得她不重要，不肯跟白云歸開口。甚至可能過，不想讓白云歸放人。
因為他這個女兒出去后，白家又要有一個人離開霖城……
就像當初韓家老三換慕容畫樓一樣！
韓夫人道這樣明顯，畫樓豈會不懂？
原來，他們……他們將家人互相送做人質(zhì)！
難怪韓夫人背井離鄉(xiāng)在俞州，難怪她尊為夫人，家庭里卻沒有庶子庶女……
難怪白云歸不肯接爹娘來俞州過年！
“大嫂？”白云靈與盧薇兒被畫樓那空洞無物的眼神嚇住，左右扶住她。
半晌。畫樓才回神，莞爾一笑：“沒事……你們坐吧，我上樓去換身衣裳，都淋濕了……”
換了一件藕色印度綢斜襟短夾襖，青灰色春縐湘裙，半濕青絲擦干些，綰了低髻。臉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往的恬柔與寧靜。
她去了白云歸的書房，將自己見韓夫人時的每句話與韓夫人的每句話都告訴了他。
當時那么多副官在場，就算她不，白云歸亦會知道。
“你明白她在什么嗎？”白云歸臉上毫無往日煞氣，聲音里添了疲憊與落寞。“……以你的聰慧，你能聽懂的。”
原來他對她已經(jīng)這般了解。
畫樓明媚一笑：“大致能聽懂：她的女兒生病了，督軍不肯放她去日治療。韓家是督軍手里的人質(zhì)，就像白家是韓督軍手里的人質(zhì)一樣。古時各國間交好，就會互送送皇太子做人質(zhì)……督軍，我錯沒有？”
白云靈斜倚在沙發(fā)椅里，目光有些渙散，手里的雪茄抽了出來，半晌沒有點火。
“是啊！”他聲音里嗡嗡的，似自嘲般揚了唇角，“你的不錯，我們是互換人質(zhì)……韓家、蔡家、賀家是冀地三位督軍的家屬，他們的父母、正妻嫡子女都在我手里。我的父母、正妻嫡子女、五叔的正妻嫡子女、二弟的正妻嫡子女，部是冀地軍政府手里的人質(zhì)……這是八年前我們從葉都督手下分得兵力，亦從湖廣開始打地盤開始，定下的盟約：此生永是盟友。”
韓夫人，這是男人骯臟卑鄙的政治……
不，這是四分五裂時局下齷齪的私欲！
畫樓只覺得荒唐。
她微薄的唇角翹了翹，露出一個譏誚的弧度，眸子里略帶傷感與凄然：她費盡心力表現(xiàn)，討好白云歸，無非是在沒有萬退身之計前，不要送她回霖城！
可是，就算她傻傻的呆呆的，什么都不做，只是個內(nèi)地又老式又土氣的太太，白云歸亦不會送她回去。
她是換出來的！
努力去經(jīng)營，努力去走好每一步，最后發(fā)覺，自己謹慎一路走過來的，居然是一條彎道，一條根就沒有必要的路！
失望，懊惱，甚至有了一些憎惡與不甘心……
畫樓的眸子更加靜了，靜謐得似枯井，黑黝黝的，看不到一處生機。
“督軍，您的嫡子女將來也是要回霖城去做人質(zhì)的吧？”畫樓聲音里含著笑意，聽在耳里卻是那般明顯的冷而銳。
白云歸倏然抬眸瞧著她。(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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