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哨身著夜行衣帶著紅姑娘和苗子三人在夜色中尋聲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聲傳來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巖墜落之處離得近嗚咽悲泣之聲是清晰啼哭修叫極是凄楚雜亂似是一大群人同聲哀哭只聽那哭聲隨風(fēng)在林中回蕩絕不是什么風(fēng)動林濤之類由自然界所出的動靜。
鷓鴣哨見深夜之中有此異響豈是尋常？他心下暗自納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屏住呼吸捉著腳步向前攢行數(shù)十步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樹那片鬼哭神嚎的動靜都來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氣通人。
向?qū)М?dāng)此情景已是心驚肉跳他也知此時不能做聲連打手勢示意鷓鴣哨和紅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還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厲鬼見墓穴毀了陰魂不散地在附近徘徊咱們?nèi)齻�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往里走了。
鷓鴣哨哪里肯去理會苗子他見樹影濃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過未必穩(wěn)妥便揪了苗子衣領(lǐng)對紅姑娘一指樹梢便當(dāng)即帶著苗子攀上一株老樹。那片樹林枝杈粗大樹梢枝頭都可承受不重量。
這三人中的苗子也是慣能爬樹鉆山的當(dāng)?shù)赝林t姑娘和鷓鴣哨身手更是矯捷不凡不聲不響地上了樹冠將身形伏低隱在林梢枝葉當(dāng)中從高處借著朦朧的月色悄然向樹下窺探。
月影之下只見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斷裂下來的山體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個沉睡不動的巨大怪獸。山體已經(jīng)裂開無數(shù)大大的縫隙有許多巖石已經(jīng)從中崩塌山體內(nèi)部都暴露了出來只是鷓鴣哨等人是在遠端看不太清楚山巖里的情狀。
巖石前邊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種明器金銀銅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劇烈沖擊內(nèi)部的磚石器物都已經(jīng)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異常的紫金棺槨斜在當(dāng)?shù)啬亲辖饦『蒙蓰愔茉庹至酥轳嘤裣凰^珠襦便是珍珠帳幕槨身上都嵌滿無瑕玉璧。
但這紫金槨已經(jīng)碎裂珠玉殘破粉碎散了滿地槨中是具金絲楠木的漆棺棺蓋已被震開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擋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為材料度棺內(nèi)可容之尺寸置于棺蓋之內(nèi)板上鑿有七個大如銅錢的圓孔刻視槽一道使七孔相連所以稱作七星板從隋唐年間就有了這種風(fēng)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內(nèi)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將尸骸怎樣只有無數(shù)悲哭之聲在林中飄來蕩去。此刻的林子里樹隙間夜霧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輕云擋住四下里朦朦朧朧。鷓鴣哨三人伏在樹梢雖聽得四面八方都是哭聲卻無法辨認哀號聲到底從何而來只好打定了不動如山靜觀其變的主意將張開機頭的鏡面匣子槍口壓低瞪大了鷹般的眼睛凝神注視著樹下動靜。
正自屏息觀看紅姑娘突然輕輕一扯鷓鴣哨的衣袖舉手點指那口紫金槨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槨底有些極不尋常的事物。鷓鴣哨在樹杈上輕移身形換了一個角度把眼一張頓時心中一凜：“那是什么？”
原來紫金槨底下壓著一只白森森的人體手臂那手臂粗壯長大五指爪長數(shù)寸白毛茸茸從槨底露出多半截一動也不動。
僵尸身上出現(xiàn)尸變突然生出尸毛歷來都被傳為“兇”既為行僵的代稱素有黑兇、白兇和披毛煞之。但在民國年間科學(xué)觀念已遠比封建時代昌明多了連鷓鴣哨也知道尸變生毛乃是由于霉變作用。
棺中密閉千百年只要內(nèi)部空氣不曾流動開棺后千年古尸仍會如同生人但在接觸到空氣后千年僵尸必定會在瞬間產(chǎn)生變化其變化和棺槨材質(zhì)、尸身上藏帶的明器有關(guān)如果棺中鋪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銀尸體必為干尸不會產(chǎn)生霉變。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竅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則開棺時多為濕
尸也就是尸體內(nèi)部所含的水分仍被鎖存牢固古尸的頭和指甲甚至還能繼續(xù)在棺中生長百年之久在接觸到流動的空氣時水分迅喪失若突然被電氣和生物觸動就會出現(xiàn)加劇的霉變迅長出灰白色的尸毛詐尸和行僵多是由此而來。
對專盜古墓的搬山領(lǐng)鷓鴣哨而言尸變和詐尸的現(xiàn)象乃至行僵撲人一類的駭異情形都是平常的事他見過不知多少何足為奇。但看那鑲珠嵌玉的紫金槨下竟然壓著僵尸不禁覺得極是古怪瓶山崩塌下來的山體包裹著墓室棺槨從中跌落出來恰好是正面朝上難道這連棺套槨竟恁般不結(jié)實里面的古尸竟從槨底露了出來？還是這林中就藏有僵尸卻被這紫金槨砸個正著壓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巔內(nèi)懸在半空隨后山崩地裂棺槨又從墓室內(nèi)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從未有盜墓賊撞見過鷓鴣哨當(dāng)然也沒有這類經(jīng)驗林中妖氛濃重在沒摸清狀況之前自是不肯輕舉妄動。
那向?qū)б婜p鴣哨與紅姑娘都在樹上緊盯著紫金槨側(cè)面不知他們二人在看些什么當(dāng)下也手腳并用攀著樹杈挪了過去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見棺底壓著一具遍體白毛的僵尸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黃口孺子哪敢聽雷電轟鳴？病體樵夫怎聞得虎嘯龍吟？”偏僻山野之輩最是迷信對鬼狐僵尸的畏懼之意深入骨髓一看之下駭然失色趴在樹上身戰(zhàn)栗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紅姑娘在旁見洞蠻子嚇得狠了手足都已廢了隨時都可能失手一頭栽下樹去便急忙將他背心揪住。這時只聽林中悲啼之聲漸漸聚攏過來樹叢中人影紛亂撞得枝葉一片窸窣亂響。
鷓鴣哨心中明白這是“正點子”來了對紅姑娘和苗子輕輕一擺手示意：“千下別再出任何動靜打草驚蛇只管潛伏不動先看看林子里的是什么來頭再做理會。”他手還沒放下樹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躥躍而來。
此刻夜霧已薄月亮也從云中探出一半只見樹林里竟是出現(xiàn)了一群猴子猴群連老帶少約有百只甚至連剛出生不久的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來。群猴奔泣而至到距離紫金槨十幾步的距離便紛紛停住似是對那口碎槨十分懼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圍在四周抓耳撓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躥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寧。
鷓鴣哨與紅姑娘見這大群猴子都如人間奔喪的一般也覺心下駭異鷓鴣哨心中一動：“莫非棺槨砸死了一只白毛老猿？”有了這個念頭再看紫金槨下的手臂確實長得異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飛來橫禍慘死在了棺槨底下。
據(jù)世上的萬種生靈都有定數(shù)活得年頭久了必遭天地誅滅如能躲開種種天誅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輪回之苦得個神游太虛長生不老。那白猿趕前一步錯后一步都不會被從天而降的紫金槨砸中若沒冥冥之中的定數(shù)怎會遭此橫死？
鷓鴣哨一時也吃不準自己的推斷。只好繼續(xù)窺視猴群動靜。那些猴子圍在四周哀嚎慟哭之聲大作似是有意過去抬開棺槨把底下的白猿尸體搬出來看個究竟卻又像是極其畏懼什么東西鼓噪著向前半步又似火燒屁股般“咿呀”怪叫著飛躥回去。
三人在樹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為何如此畏怖紫金槨難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厲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幾樣土產(chǎn)之物除了被稱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尸最有名了。行僵送尸的習(xí)俗淵源悠久尸變的傳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見到什么尸變異狀也不奇怪。恐怕連山里的猴子都知道古尸不能輕易接觸。
那苗子只是畏懼狐鬼行僵見了猴群卻不甚驚異因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沒老熊嶺也有遠近聞名的白猿洞這些猴子是往來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敵之一。猴子們都知道過路的人身上帶有酒水干糧它們就在深山老林里用石子砸人然后搶奪食物所以當(dāng)?shù)貫橥鶃砜蜕套鱿驅(qū)У亩紩昂锔琛笨梢则?qū)散猴群的騷擾。
鷓鴣哨擅長口技也會唱猴歌、猴贊來驅(qū)猴不過此時群猴云集都圍在紫金槨四周蹄跳哭嚎行動極是反常在沒看明白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鷓鴣哨暗示另外兩名同伴在樹頂窺視不可驚動了群猴。
這時就看那數(shù)百只猴子急得團團亂轉(zhuǎn)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輩轉(zhuǎn)了幾圈就蹲坐在地撿起石子向那棺槨投擲其余的群猴也紛紛效仿一時無數(shù)石子如同雨點般落了過去砸到紫金槨上啪啪亂響然而棺槨內(nèi)一片死寂沉沉并沒有半點動靜。
鷓鴣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猻竟曉得投石問路不知它們究竟要做出什么事來我且冷眼看個仔細。”又想：“棺槨里被亂石擊打都沒有任何動靜看來這伙猴子要過去了……”
剛動這個念頭果然見幾只膽大快捷的猴子從猴群中躥出其中有一只似乎有些膽怯出來后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里的一只老公猴連撓帶咬地趕了出來。五六只猴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陰氣沉重的紫金棺槨接近不住手地抓撓猴腮“吱吱”亂叫顯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槨搬開卻又唯恐棺中有什么可怕的東西突然出現(xiàn)進三步退兩步好不容易壯著猴膽湊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張望只要稍有風(fēng)吹草動立馬就會一陣風(fēng)似的逃掉。
正這時那被壓在巨槨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動了一下也不知是詐尸還是還陽嚇得附近幾只猴子毛尾巴都豎了起來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躥回猴群。其余的猴子也受驚不頓時逃散開來。
過了一會兒逃開的猴子們又探頭探腦地從遠處往這邊觀看嘰嘰喳喳的好一陣騷動方才重新聚攏過來再次圍到紫金槨前。鷓鴣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這伙猴子著急只見猴群逐漸從驚慌中鎮(zhèn)定下來現(xiàn)壓在槨下的白猿似乎還活著都在樹叢中跳上跳下的顯得皆有喜色。
當(dāng)下便有幾只猴子翹著尾巴爬了過去試探著仲猴爪摸了摸棺槨想要搬開這沉重的紫金槨卻又不知從何著手急得前躥后跳。其中有只體形很大的禿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膽子最大的一個它反復(fù)試探了幾回見棺中并無異常便縱身躍上七星板想將那木板搬開。
正這時棺中忽然冒出一陣黑氣騰地坐起一具古尸這具僵尸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上無冠滿頭披散將頭周身穿著錦繡紫袍的兇紋殮袍腰圍嵌玉金帶正是一介大貴巨權(quán)的模樣。尸起迅如電不等那禿尾猴有所反應(yīng)就慘呼著被僵尸揪入棺內(nèi)沒入了漆黑的棺槨之中那棺材既深且大在樹上已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聽那禿尾猴在棺材里面的尖聲慘叫突然斷絕紫金槨中便又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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