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水榭
前一夜,薛太傅便叫人將府上水榭收拾出來給百里小住。這水榭是薛祖母當年所居,雖空置了也近二十年,但好在一直有專人收拾,適夜百里便已住下。
由薛太傅出面親自書信告知百里門主,百里在洛寧城終無后顧之憂。只是她心念夏老板安危,夜不能寐,直到天亮方微微閉眼,卻又被婢女喚醒。她揉了揉眼睛,卻聽見屋外的吵雜。
“陌神醫,您不能進去。此處是我們姑娘閨房,您要是跨入半步,那便是要毀掉姑娘的清白呀!”
“你們,你們,哎!那你們快去叫她出來呀?”紀塵風顯然心急火燎,一刻也不能等待。
“姑娘睡下不過半刻,要不神醫暫且等等?”
紀塵風素來老成持重,定是有何緊要的事才叫他如此。她心頭一緊,莫不是夏叔叔已經。。。。。。她從床上躍起,裹著毯子走到門口道:“小彤,想必是薛伯伯請陌神醫來替我診脈。快請神醫進來,不可對陌神醫無禮!”那小彤本是青藤苑的婢女,被太傅遣來貼身照顧她。
她顧不得洛寧禮儀,打發小彤她們下去。回過頭,紀塵風卻已狠狠握住百里的雙手,正言厲色道:“夏家的事情你究竟還知道什么!還有那個什么滄海閣的,你不是說是有人謀財害命嘛!可有什么事情是你沒有告訴我或是你疏忽大意忘記告訴我的!”
他們二人相識近十年,無論她多任性他也從未對她如此正言厲色。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怎,怎么了。是夏叔叔他。。。。。。”
她眼中神色茫然,有些詫異又有幾分委屈。他其實曉得,她定然毫不知情的,不然她絕不會讓自己涉險。但是他忍不住不去生氣,生氣她的莽撞可讓她自己惹上塌天禍事!他冷哼道:“怎么了!你該先問問我怎么了!”
昨日,他應下去平陽之事。平日里他雖不輕易過問旁事,但只要是他應允的事,便定妥善行之。考慮到平陽與洛寧也有數時辰的車程,可德善堂適用的馬車被外借送人,他便特地跑了一趟瑞王府借馬車。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才道:“丫頭,你可知道!倘若不是瑞王府的大管事聽說我要去平陽,擔心我連夜趕不回來誤了隔天他們家周夫人的看診且讓他們受到王爺苛責,才特地命了王府二管事親自隨車!此下,你可能要去平陽替我收尸了!”馬車抵達平陽縣府衙,他帶著小滿下了馬車向門外衙役說明來意。當時他便覺得蹊蹺,小小的平陽府衙看守得竟堪比洛寧皇城的南陽門!那衙役防備的眼神叫他謹慎了幾分,他瞥見衙內十幾柄長刀正等著他和小滿步入。一時間這平陽府衙竟遍布殺氣!幸好那瑞王府的二管事等的不耐煩了怕耽誤了回城的時辰,便下了馬車將那為首的衙役劈頭蓋臉一頓好罵!
瑞王乃宣明帝與靜德皇后嫡子,這洛寧城內還能有哪位世家身份比瑞王尊貴體面!那二管事既是何等場面沒有見過,拿著瑞王府的令牌要找平陽縣丞要人!他那一句“知道你是安國公府的門生,自然是不把雜家看在眼里。可你也得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洛寧的世道!這天下是蕭家的天下,可不是姓邵的!倘若你敢耽擱片刻,只怕便是安國公親自出來,也攔不住瑞王爺摘了你全家的腦袋。”顯然是震住了在場眾人,他還有一句“王爺正等著他們回府。”他知道二管事這句是指王爺要等他陌神醫替他家周夫人安胎,但平陽縣衙的人都理解成王爺是在等夏老板。
若不是托瑞王的面子,莫要說接回夏老板就連他自己也要折在了平陽!
百里這才替他松了口氣,又心系夏叔叔的安危。紀塵風搖了搖頭:“失血過多,無力回天!倘若不是我的回魂丹,他哪能撐得住三日!幸好我昨日趕到,還能讓他茍延殘喘幾日。”
百里悲不自勝,卻又想到什么:“你不是昨日才去嗎?夏叔叔撐得住三日和你的回魂丹何干?”
紀塵風這才矢口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給他吃了我的回魂丹,他最多只能活到第三日。”
百里心中悲痛,咬牙切齒道:“我定要查明真相,替夏家討回公道!”
紀塵風卻道:“我來便是要告訴你!夏家的事,不如你想得這般簡單,你切不許再管!好好在太傅府呆著!哪里也不許去!”平陽縣衙的事情著實蹊蹺,回洛寧的路上他借著替夏老板醫治仔細檢查了夏老板的傷口,竟讓他發現了驚天的秘密。顯然,他已經被牽扯其中,定不能叫百里也再卷入這禍事!
“這幾日你不許去德善堂見那夏老板!我知道你未必會聽我的,但你只需記得一條,只要你在德善堂出現,我敢保證夏老板活不到你走到他的跟前!”硬的說完了,為了勸解,紀塵風還留了一句言不由衷之言:“我知道,你離家出走跑洛寧也并不是沖著我在此處。你若實在無事可做,便去找你那無劍山莊的少坤哥哥也罷!”
百里又羞又惱,羞的是聽見她心上人少坤哥哥的名號,惱的是夏家人命關天之際紀塵風竟只叫他顧及她兒女情長!她也放了句狠話:“你放心!夏家事一日未了,我便一日不去見少坤哥哥!”
紀塵風走后,百里睡意全無。她自然想去親眼看一看夏叔叔的傷勢,卻又忌憚紀塵風那句“夏老板活不到你走到他的跟前。”她琢磨不透,究竟發生了什么!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愁緒如麻之際,小彤又來稟報,說百里門來了人,她緋紅了臉,語無倫次。百里見她這般,不免覺得奇怪,可更奇怪的是她到洛寧不過是昨日之事,此番來人定不是石湖山派下的。她讓小彤替她梳洗著裝,才去正廳相見。
水榭的婢女們卻大多如小彤一般,緋紅著臉在庭院內竊竊私語。百里覺得,今日她們的神色到頗為一致,像極了她瞧見少坤哥哥的那般模樣。百里順著她們的視線的交匯,看見庭院槐樹下立著一道黛紫色背影。那人手握一柄褐色長劍,昂藏七尺,身軀凜凜。
那黛色服飾,在百里門只有各分舵舵主才能穿著。是他!
他是唐清風,百里門洛寧分舵舵主,也是百里門創始以來最為年輕的舵主!江湖無人不知唐少俠俠肝義膽、斷蛟刺虎、輕財重義、柔情俠骨。他是習武中人難得的清新俊逸之輩,又到了適婚年紀卻一直未娶,自然不乏女子的愛慕。
百里心想,這些婢女們常年在內宅行走果然見識淺薄,世間男子容貌,她的少坤哥哥若論天下第二,天下定然沒有人敢稱第一。她故意清了清嗓子。
那人果然回頭,雙手握劍,微微低目鏗鏘有力道:“屬下百里門洛寧分舵舵主唐清風奉門主令前來拜見大小姐。”
“問大小姐安!”后面那聲音突然群起,震耳欲聾。
百里本就因為夏家之事憂心忡忡,又被紀塵風攪得心浮氣躁,顯然有些心不在焉。被這排山倒海之聲驚得險些滑倒。幸好小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這才回眸一撇,水榭之外竟然亦是數十位百里門弟子!
小彤輕聲告訴百里,原來這唐舵主是來送東西的。只因為他浩浩蕩蕩帶了幾車行頭,五花八門,但凡是女子苑中之物,應有盡有。竟連女子屋中所需妝臺,床榻這些大件,也不在話下。小彤見東西實在太多,擺在水榭苑中恐怕沒有辦法行走,便作主張,叫他們擺在外頭,等百里出面再做安置。
百里瞅了苑外一眼,心中忐忑。心想,薛伯伯的信昨夜方才寄出,飛鴿傳信洛寧分舵最快得到石湖山的指示也得到今日清晨。這些東西定然是早就備下的,難道爹爹早就想好讓我離開石湖山?他果真是不要我了。。。。。。
她心中悲涼,她想知道爹爹究竟從何時開始這打算的。她不動聲色,淡淡問道:“唐舵主,準備的倒是齊全,定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吧?”
他一直垂著目,怕自己唐突了她。卻看見一雙繡花鞋步步向自己靠近。他甚至能隱隱聞到那繡花鞋主人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嘴藏不住的笑意,七年了,這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方才他的余光遠遠見她走來,頭一次見她脫下那一身紫色華服,換上的是少女該有的粉色繡花長裙。她披著一層白色的輕紗,發髻上插著好看的粉色蝴蝶簪子,那一縷青絲披散在肩,溫柔又俏皮。她摘下門主對戒后,顯然變了許多。
自從石湖山傳來她出走的消息,他便料定他會來洛寧。紀塵風在這里,尹少坤也在這里,除了洛寧她還能去哪里?想必門主也是料定此事,他們洛寧分舵才會日日收到石湖山的飛鴿傳書,都是在問她的蹤跡。
她在芙蓉閣攪出那么大的動靜,哪里還能瞞得住從石湖山一路跟來的探子。他只能配合,在太傅府府外設下天羅地網。他對所有人下令,在石湖山指示抵達前,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終于在今日清晨,第一縷陽光射入洛寧城的時侯,石湖山的飛鴿傳信終于到了。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站在她的身邊守護她。
他欣喜若狂!
這些東西其實是母親幫他所歸置的,他堂堂七尺男兒,哪里懂得女子的這些。她入太傅府后,他便回家去尋問母親。他問,倘若一個女子要在新的地方住下,需要準備些什么?他又喋喋不休地向母親大概描述了些她的性子,譬如他曾聽說大小姐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就連她的那柄“幻影劍”都曾因為年代久遠不知有過多少位主人而一度遭到她的嫌棄!母親最后只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他含笑不語,他知道母親自是明白人,可他沒有料到母親對他親事的急迫,她老人家大約是當作下聘的等級來安置了。
她問他準備是否花費了心思,他自然不敢居功自傲。便只道:“門主之命,屬下自當尊從。”
百里低聲問道:“門主除了讓你送這些來,還說了些什么?”
“呃?”他一頭霧水,微微抬頭卻迎上那人的一雙碧眼。
百里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明白,便又問道:“門主令上還說了什么?”
原來是要檢查門主令呀!唐清風微微一笑,如此重要的命令,他自然要隨身攜帶。他從懷中摸出那封被他折的整整齊齊的字條,遞給百里。
百里迫不及待的接過,卻大失所望。字條上只有十一個字:全力護大小姐在洛寧安危!不過,她認得,那是爹爹的筆跡!
百里難以置信,反復確認:“沒有了?只是這一封信?這幾日只有這一封信?”
“哦,這幾日倒確實還有幾封,不過問的都是小姐的行蹤罷了。”唐清風還沒有搞明白為何她的表情由期待又轉為失望。她的臉色卻瞬息萬變。
百里似笑非笑道:“所以,這些東西是唐舵主私自做主替本小姐尋來的?”
她的口吻顯然不對,方才還對他那般和顏悅色,這會卻略顯正容亢色。宛如她在石湖山上一慣的疾言厲色!
偏偏此刻又湊上一個擰不清狀況卻又想著出頭露臉的門人。“大小姐,這難道您都看不出來?這些自然是我家舵主對您的一片心意呀!”
好一個一片心意!少女鳳眼微挑,饒有興趣:“你瞧著倒是副機靈的樣子,那你便代你家舵主說一說,對本小姐是何心意。”往日在石湖山,她倒是見慣了那些巧言令色之徒。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方才才在洛寧落腳,便已然有人按耐不住。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這人還是爹爹最為看中的唐清風!她的目光在唐清風身上肆意打量,見他神色似有心虛,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
唐清風冷抽一口氣,卻聽見那門人道:“我家舵主對小姐的心意自然是忠心不二的。”
百里循循善誘道:“噢?你便再說說看,你們唐舵主為何對我忠心不二,為何不是對門主忠心不二!”
那人咧開嘴笑著,“似然是因為。。。。。。”
“自然是因為大小姐與門主本就為一家,對大小姐忠心不二,便是對門主忠心不二!”他當機立斷打斷那人,說得斬釘截鐵。
百里慈眉善目笑道:“今日,我不想聽你們家舵主說,本小姐便是要你替他說。你說,他可是還有其它緣故?”
唐清風的掌心冒汗,他緊緊握住不敢讓汗滴下。她似乎是誤會了什么,又似乎是想知道什么。他頭一回覺得如此不知所措!
要不認了吧!面的誤會。他心里想著,方想開口,卻聽見那門人故弄玄虛道:“大小姐知道的,我們家舵主可是百里門創始以來最年輕有位的分舵主。倘若大小姐提拔,在門主面前替我家舵主美言,倘若我們家舵主成了總舵主,日后大小姐同耀少爺爭奪門主之位的時侯也能替大小姐分擔!”
“啪!”唐清風一掌將那人打得七葷八素!“放肆!大小姐同耀少爺姐弟情深,哪里輪得到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那門人素日里沒有機會在門中展露頭角,本想乘著這機會在大小姐面前露臉又能拍自家舵主的馬屁,全然不知此番言論竟足以引來殺生之禍。全然不知唐清風的這巴掌與叫他退下都是在救他性命。他捂著臉,怏怏道“舵主為何打我,屬下這可都是在為您講話呀!”
唐清風被他氣的臉色煞白,那人見他又要抬掌,這才嚇得退出了水榭。
萬幸那人溜的比較快,百里聽見耀兒的名字時,若不是礙于這是在太傅府府上,她確實起了殺意。這般挑事生非的門人,如何能留!百里陰陽怪氣笑道:“唐舵主今日可真是讓我對你刮目相看呀!”她眼神凌厲,眉頭微挑道:“我今日才知,唐舵主竟對本小姐竟如此怨恨,費勁心思也要陷我于不忠、不義呀!百里門門規森嚴,即便是門主也絕不會私自挪用門中用度。我倒是要問問唐舵主,究竟是何人許你這般權利。”
百里見唐清風一臉茫然不知,便又道:“你說不出是自然的。我便再同你說說另一條。”她頓了頓,才道:“我小姐在洛寧初來乍到,萬幸有我薛伯伯照料,才將這本是長輩居所的苑子容我暫居。你倒是好,大張旗鼓抬來這么些東西!要不唐舵主還是譴人將這水榭拆了重建便是,也好再叫不知情的人覺得我不識好歹些!”
這一條唐清風倒是聽明白了些,果然是他關心則亂,倒也是忽略了這層道理,著實是讓她在薛府難堪了。
她又道:“唐舵主安置這些東西話費了不少銀子吧!”
或許不少吧,在替他討女孩子歡心這件事情上,母親也是頭一次,自然一點也不吝嗇!
百里見他答不上來,冷哼道:“唐舵主的算盤倒是精明的很,拿著門中的銀子來討好本小姐,這可正是樁穩賺不陪的買賣。”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她口中的不忠、不義!原來她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他。
百里道:“從前便知道人的品行是很難持之以恒的。可卻不想爹爹如此倚重的唐舵主竟也是難保初心之輩。這大約也是這些年以來爹爹第一次看走了眼吧。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今日之事,不知道是會心痛多一下還是惋惜多一些呢!”
水榭內外眾人都翹著耳朵聽著堂堂百里門洛寧分舵的舵主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被這位大小姐訓斥著。面面相覷,一座皆驚!有知道隱情的暗暗替唐清風不甘,有對唐清風私慕的又暗覺百里苛責,又有覺得百里殺伐果斷的。但眾人皆不敢言。太傅府府上的,不敢插手江湖幫派內務,百里門門人又眾所周知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更加不甘得罪!
百里剛柔并濟,不怒自威:“罷了,你畢竟是我爹爹看中的人,我也不好直接革了你叫他老人家拂了面子!日后等我見了他老人家再對你做打算。你且好自為之!”百里瞧了瞧水榭之外的那堆東西,“這些東西都且退回去,實在退不了的你且自作打算,將銀子都補回庫房,我日后要查。”她又輕描淡寫道:“此番賞你三十鞭刑,就在這苑中執行,算是小懲大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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