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看著應(yīng)該是個身份貴重之人，我們都是商賈之人，身份低賤，哪里談得上引薦，更何況我家東家如今避世于京外山中，姑娘怕是見不得了。”掌柜束了束手微微笑道。

    “那你家這位東家如今也是自得逍遙了，過得還真是神仙日子。”少婈接過話打趣道。

    “說來只怕姑娘不信，我家這東家呀，自小便有仙緣，您說這凡塵俗世的哪有能將這尋常面食給做的如此精致絕倫的，還不是因為得了一本膳食秘籍。”掌柜津津樂道說著倒是不含糊。

    “這膳食秘籍打哪兒來的？他是如何自小便有仙緣了呢？”少婈不由得起了興趣，倒也沒慢下碗筷動作，鳳眼微瞇著盡是求知之意。

    “姑娘還是先安心用膳吧，我這會子還有許多客人，若是姑娘真有心要結(jié)識我家東家，不如留下您的府址，哪日他若是回京了，我便差人去府上知會您一聲也好。”掌柜見門口陸陸續(xù)續(xù)有客人往里進(jìn)便岔開話說道。

    少婈見不好再耽誤人家做生意，只好說道：“那掌柜先去忙吧，改日若是東家回來了，便著人到國師府上知會棲華軒便好。”

    “國師府棲華軒，姑娘竟是裴老府上之人，從前可從未聽說過。”掌柜似乎對裴國師很是相識一般，竟親切地稱呼裴國師為裴老。

    “掌柜莫非認(rèn)識國師大人？”少婈反問道。

    “說來話長，既然姑娘是裴老府上的，那日后可常來店里，今日的飯錢也莫要清算了，只當(dāng)是我等孝敬裴老一番吧。”掌柜說完作揖行禮便往柜臺走去。

    “姐姐，沒想到裴國師在長安城還有這天大的面子，如此一來，咱們今日可又省了一筆飯錢，回頭正好用省下的錢去買些爆竹。”蘅汀自顧自地盛了一碗面說笑道。

    “你這堂堂鬼界帝姬，如今怎么變得如此貪財，精打細(xì)算的活像個主理家務(wù)的婦人呢。”少婈吃了一口滿是金砂醬的鱔絲揶揄道。

    “姐姐——”蘅汀氣惱的嚷嚷道，喊完之后見少婈吃著鱔絲很是滿意的樣子，不由得心里生了個壞點(diǎn)子，于是放下碗筷，手指輕敲著桌案慢條斯理道：“姐姐，黃鱔和蛇長得還真是差不多呢，聽人說這肉質(zhì)也是有些相像的，不知道你吃著這鱔絲作何感受啊。”

    少婈一聽蘅汀這么一說，腦子里立馬涌現(xiàn)出那蜿蜒細(xì)長的黃鱔來，那東西與蛇本就很是相像……突然胃里有些難受。

    希羽見狀忙給少婈倒了一杯茶水，嘴上笑說著道：“二姐，你也太壞了，知道姐姐的真身是什么，還拿來說笑。好了，這剩下的面全讓你自己給吃了。”

    “你這個壞丫頭，真真是要把你帶回桃止山關(guān)到后山去。”少婈佯裝嗔怪道。

    遠(yuǎn)離長安城千里之外的南境之地，此時卻是滿眼春色，海波平靜，日光鋪灑過來，猶如一地琉璃色，近海的一座山高聳入云，與海中的另一座山在天高無盡之處交疊，猶如一座巨型的石門一般，時而有龍吟之聲穿過云霄，這里便是世代龍族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往北之處便與龍江接壤，只是設(shè)了仙障，凡夫俗子倒也進(jìn)出不得。

    這巨型的石門便是凡間廣為傳聞的龍門了，六十年一輪回的甲子年，趕上八月十五月圓中秋之時，盈盈月光穿過龍門在海面上空交織成一座光門，江海交匯之處也適時漲起大潮，僅僅是一個時辰的光景，五百歲以上的魚精便可以通過潮水的起伏凌空而起，但凡能躍過光門的魚精，都能化成龍身，一躍成為魚龍。

    話說這龍族內(nèi)統(tǒng)共分為三支脈系，上古時期祖龍一脈為正統(tǒng)，歷來就是統(tǒng)御龍族的王族，其余兩脈，一支是蛇族通過百年前年甚至于萬年的修煉，化蛟再化龍而成為蛇龍一脈，另一支便是這魚精躍過龍門而化身成的魚龍了。

    祖龍一脈雖為正統(tǒng)，但自從萬余年前的浩劫之后，差點(diǎn)遭遇滅族之災(zāi)，如今雖休養(yǎng)生息了萬余年，卻還是恢復(fù)不及從前的鼎盛興旺，但畢竟是祖龍后裔，又因為得青龍神尊香火供奉，雖不及其他兩支興旺，但神力依舊強(qiáng)悍，所以一直還是統(tǒng)御龍族的尊貴王室。只不過這一脈尤其重視血統(tǒng)，與外族聯(lián)姻也只挑比自己高貴的神族，這一點(diǎn)與凡間的王族并無不同。

    蛇龍一脈因為需要數(shù)以萬年千年的修行，而屢次渡劫也并非易事，缺少了魚精們一躍飛升的運(yùn)氣，所以也不夠興旺。但好在蛇族本就易于生養(yǎng)，繁衍生息源源不斷，而且修煉成龍身之后所養(yǎng)育的后代也就是蛇龍了，所以族脈日益壯大，萬余年來也時而會挑釁祖龍一脈的王室地位。

    雖說魚龍一族有著天時地利一躍飛升的運(yùn)氣，卻也是龍族之中最為低賤的存在，若是論起來，祖龍一脈為王室統(tǒng)御地位，蛇龍一族則堪比貴族，而魚龍一族只能是底層平民了，甚至還不如底層平民。上界每隔五百年便有一次眾仙神齊聚一堂的宴席，這些個神仙并非茹素之輩，尤其喜食龍肉。這里所指的龍肉并非出自尊貴的祖龍一脈，而是魚龍一脈，魚肉本就鮮美嫩滑，又是化身成龍的魚，除卻鮮美更有增進(jìn)修行的益處，所以這也是魚龍一族難以逃開的命數(shù)。

    織蕓站在礁石之上，迎著海風(fēng)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很多年前，她還只是云夢澤里的一條紅鯉魚，那一輪的甲子年當(dāng)頭，她剛滿五百歲，便隨著族親從云夢澤歷游而來，途徑龍江，有奸佞道人不仁，設(shè)下施了妖法的漁網(wǎng)，將他們捕獲，突然有一紫衣華服的公子出現(xiàn)，與妖道纏斗一番，不多時，那妖道便落荒而逃，織蕓他們才得以獲救。紫衣公子見織蕓的魚身上被漁網(wǎng)劃破，便親自為她療傷，未等織蕓痊愈答謝施救之恩，便暗自離去。

    那年甲子中秋，月亮格外渾圓透亮，潮水也確實(shí)洶涌無比，僅僅五百歲的織蕓卻成了第一批躍過龍門化身成魚龍的魚精。本以為飛升成龍身便可以榮歸云夢故里，卻不料剛在滄瀾殿跪謝完龍族君主的恩賞，還未走出滄瀾殿，便被一列從上界前來的兵卒擒拿住，只因上界掌管膳食的廚神看到今年出了一條紅魚龍，認(rèn)定了她是絕佳的菜品。

    上界向來是眼高于頂目無塵下的，此番前來必定是得了上界諸神的允準(zhǔn)，就算是擾了龍族的成龍禮，龍族君主也無可奈何。織蕓哪里肯就范，拼盡全力也要掙脫開來，正當(dāng)這些兵卒提槍欲刺將下來時，忽然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將織蕓攬到了身后。

    “不知何時，這上界之中竟由著這區(qū)區(qū)廚神說了算！隨意調(diào)兵也就罷了，瞎了你們的狗眼敢來尋釁龍族！”那青色身影的女子呵斥道。

    那些兵卒自然不是完全瞎了狗眼，立馬便認(rèn)出眼前的這位并非是尋常小輩，而是女媧族宗女風(fēng)青池，如今已經(jīng)是龍族儲君樗徽的未婚妻。只不過當(dāng)時的織蕓哪里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慌亂之下躲在了風(fēng)青池的身后，雖然修得了龍身，卻只有區(qū)區(qū)五百年的道行傍身，若是無人護(hù)著，必定也就是一塊刀俎上的魚肉。

    “姐姐救我！”織蕓害怕的喊出了聲。

    風(fēng)青池聽到這么一聲呼喚，便扭過頭，伸手牽過織蕓的手寬和的笑道：“莫怕，姐姐會救你的。”

    好歹是女媧族的宗女，說話要比在場的諸位龍族王室都要擲地有聲，幾個兵卒見爭執(zhí)不得便道：“宗神娘娘如此一來，倒讓小輩們無法向廚神交差了。”

    “倘若不吃這條紅魚龍，換我的一吊肉回去交差可算全了你們的差事？”風(fēng)青池?fù)P起眉毛探問道，面上已經(jīng)有慍怒之意隱現(xiàn)。

    “宗神娘娘，這可使不得呀，小輩們這邊回去同廚神大人復(fù)命。”為首的兵卒哭喪著臉退步道。

    “罷了罷了，我也見不得你們在這跟我鬼哭狼嚎的，想來我那私種著的萬歲果也熟成了一筐有余，你們便拿了我的手信前去摘了半筐，就當(dāng)是抵了這紅魚龍的肉身。”風(fēng)青池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便丟了手信過去，也不等兵卒如何作答就拉著織蕓往遠(yuǎn)處走去了。

    論起來，這化身成龍的一路，劫數(shù)太多，那匆匆一別的紫衣公子救了她一命，如今又承蒙眼前的這位女子搭救，織蕓忍不住紅了眼眶，泫然若泣出聲。

    “小丫頭，你哭什么，從今往后便不會有人再敢拿你做魚肉了，不過是可惜了我那半筐萬歲果子，給上界那起子貪得無厭的老家伙享用，我還真是心有不甘。”風(fēng)青池頗有些憤憤的說道。

    “多謝宗神娘娘施救于我！”織蕓忍不住便要跪下來感激道。

    風(fēng)青池忙去扶她起來，嘴上佯裝著嗔怪道：“方才叫我姐姐倒是格外動聽，如今這聲宗神娘娘，可真是生分了不少。”風(fēng)青池見織蕓被說的不敢吭聲，便展顏又笑道：“你怕是也不知我的身份吧，我是女媧族的宗女風(fēng)青池。你往后喚我一聲姐姐也未嘗不可啊。”

    “小輩名叫織蕓，家在云夢澤。”織蕓怯懦地說道，還未從方才的驚慌中回過神來。

    “我自然是知道你叫織蕓，方才宣讀冊子的時候，我可是在一旁聽著呢，你是這一輪甲子年里躍過龍門唯一條遍體金紅的魚龍，生得也是一副清秀容貌，我一直都注意著你呢。”風(fēng)青池含笑道。

    從那以后，織蕓便留在了風(fēng)青池身邊做伴，起初的緣由是為了搭救織蕓，風(fēng)青池折了半筐萬歲果，便讓織蕓去幫她照料果樹，如此一來，織蕓便成了宗神娘娘的貼身侍女，私下里，風(fēng)青池都讓織蕓喚她一聲姐姐。

    “咱們這神界，雖不似凡間為了富貴榮華爭個頭破血流的，卻也有品階尊卑之分，往后我若是不能再時時護(hù)著你，你也要護(hù)得自己周全，在神界中護(hù)得自己周全的法子，便是要給自己謀一個好的品階，還要有傍身的本事。”這是后來風(fēng)青池時不時會提起來同織蕓說的體己話。

    織蕓的思緒自此中斷，望著眼前此起彼伏的海波，眸子里滑落出兩行清淚來，口中喃喃道：“姐姐……”

    “云夢君，阿翁收到您要回來的手信，便讓小輩出來迎候您，誰曾想您已經(jīng)先到了，倒是小輩在路上耽擱了，還請云夢君見諒。”少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畢恭畢敬的樣子倒也乖覺。

    織蕓忙擦掉淚痕回轉(zhuǎn)過身來，見是臉熟的少年便應(yīng)道：“阿翁如今避世于遠(yuǎn)海之地，出入多有不便，阿凝你又年幼，一路行來頗為不易，只是我此番前來實(shí)在是有機(jī)密之事要與阿翁親自商談，此次行蹤也是隱秘的。”

    被喚作阿凝的少年微微點(diǎn)頭道：“云夢君大可放心，阿翁也交代了小輩們行事要隱秘，雖不知到底要防著何人，但凡不讓旁人知曉便好。”說罷便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織蕓便走上前同他一起離去了。

    從煮日居中吃完面出來，已經(jīng)到了晌午，此時到了用午膳的時刻，城西的街上也少了許多游人，鬼帝神祠里的香火已經(jīng)很是鼎盛，熏得三姐妹快要睜不開眼睛，蘅汀還戲謔道：“父君向來喜歡焚香，如今可好了，這日日香火熏染的，可不是隨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姐妹三人正說笑著，迎面有一個穿著尋常衣物，面相卻十分威武的男子走了過來，見到少婈后屈膝行禮道：“郡主金安，我家尊主特命末將前來傳話給郡主，請郡主今夜一定要去興慶宮赴宴，個中緣由只等郡主到場后自然會明白。”說罷便起身，拱手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去。

    “你家尊主是誰？”少婈喊話問道，那人卻也不答，腿腳甚是利索的消失在人群中。

    “什么尊主，為何一定要長姐前去赴宴？”希羽蹙著眉頭有些不解道。

    “希羽，你也不知這尊主到底為何人嗎？”少婈甚為疑惑地問道。

    希羽搖搖頭，遞了個眼神給蘅汀，想著蘅汀是最早混長安城官場的，想來應(yīng)該是知曉些情況的，但蘅汀也未曾聽說過長安城還有尊主這個稱謂，也是連連搖頭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管去便是了，如今師兄也在長安，我們也沒有什么好擔(dān)憂的。”

    “只怕是圣上這邊，長姐會不會介意……”希羽略有些擔(dān)心的問道。

    少婈聽后，默默垂下了眸子，低聲道：“我介意他作甚，無妨，去便去吧，你們也隨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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