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亦平跟著陳院長來到位于手術室側上方的手術觀摩室，如同影院一般，有數排椅子，之前見過的醫院的幾位內外專家都在，正面的玻璃幕墻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實際進行的手術過程。

    同時，巨幅的電子屏幕顯示著手術的細節，包括旁邊所有監測器材的數據。

    觀摩室里鴉雀無聲，只有傳音器里同步傳送過來的手術室的聲音。

    主刀醫生是外科腸外頭把刀湯立臣。傳送器里不時聽到他簡單的命令聲：止血鉗……，吸血……

    林愛萍也在下面，中止妊娠的手術得她來做。

    外科主任看到羅亦平進來，小聲說明了一下：“腹腔鏡進入后，發現情況比預想的嚴重，所以，進行了開腹手術。”

    羅亦平神情嚴峻地緊盯著屏幕，本來陳院長還擔心血肉模糊的傷口會為他帶來不適感，卻發現根本沒那么回事，羅亦平坐下后，目不轉睛的看著屏幕，注意著每個一動作，容色沉靜，波瀾不驚。

    陳院長心想，自己的確是小看了這位羅氏目前的當家人。

    想想看，商界傳奇般的人物，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現實中的腥風血雨，如果會因為一場手術而動容變色。

    好像，聽聞這一位，很早之前在緬甸，是拿過槍的。手上到底有沒有人命都是個未知數呢。

    傳聞中都說這屆羅氏的掌門比上一屆的狠多了。

    他看也是，羅子宣他認識，林大夫的姐夫么，溫文爾雅，同樣帶心愛的妻子來看病，哪像羅亦平這樣嚴肅駭人。

    陳院長正胡思亂想間，警報聲突然響起，羅亦平瞬間自椅子上跳了起來，他雖然不知道出現什么情況，但監護器上數據一片紅燈他是清楚的。

    下面手術室一片雜亂，樓上觀摩的心臟專家已經下了樓，有護士進進出出。

    陳院長安撫道：“只是臨時出現點意外，病人血壓突然下降，現在已經提上去了。”

    羅亦平轉目看向他，雖然一語未發，陳院長卻看得一驚，血紅的目光凌厲中帶著凄絕，嚇得肝膽都顫了顫，脫口而出：“羅總，您別緊張，情況已經控制住了。”

    羅亦平這才挪開眼，繼續看屏幕，手術室中的之前的忙亂已經停止了，又恢復了有條不紊的狀況。

    他默默看著屏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整個后背都是一片冰冷，之前有那么瞬間，他完全處于無法思考的狀態，陳院長喋喋不休的聲音，才喚回他的理智。

    電子屏幕上，葉知秋雙目緊閉，面容沉靜，如同睡著了一般安寧。

    手術比預期的時間長了太久，整整十個小時，羅亦平就端坐在那里，連口水都沒喝，他不動，陳院長也不好意思去休息啊，其他醫生自然也不可能動，好在都是久經沙場的，動輒十來個小時的手術這些人都不是沒有承受過。

    一起熬。

    終于，湯立臣退了下來，有其他醫生接位縫合。

    羅亦平眉梢剛動，陳院長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最好的縫合醫生，保證手術傷口完美。”

    羅亦平便不說話了。

    湯立臣直到縫合結束，才按下對話鍵：“26號病人腹腔手術完畢，成功。”

    成功一出，所有人都長舒了口氣，紛紛鼓掌。

    噼里啪啦的掌聲中，羅亦平緊繃著的一口氣松了下來，情緒便繃不住了，借口要去洗手間，匆忙走進了衛生間。

    關上門，臉頰已是一片濕潤。

    胸口像壓著塊重石一般，又重又沉。

    看著葉知秋在手術中，他的心都快要炸裂了，當時什么都沒法想，只祈禱葉知秋平安無事。

    而現在手術成功，深深的懊恨卷襲而來，壓在胸口牢不可破。

    當初，如果不是他想著教訓葉知秋一下，想要讓她知曉離了他不行而將她故意丟在看守所不管不顧，如果一開始便不管她同意與否，都將她先保釋出來再說，又或者，自己不因一時之惱，沒接葉知秋父親的電話，錯過了葉知秋母親病危的消息。

    葉知秋怎么可能一個人在看守所呆到絕望而至自殺？

    知道葉知秋自殺時的驚痛，遠不如今天來得更加強烈。

    如果不是那一次，如何會有今天？而他期盼已久的孩子，都沒能成型，就這樣沒了。

    這是對他行不由衷的報因吧？

    有因才有果。

    深呼吸了幾次，他挺直背脊，不管怎樣，手術成功了，他還有亡羊補牢的機會。

    葉知秋在ICU病房，按規定，羅亦平不能進入。只不過，規定都是人做的。所以，換上了無菌服的羅亦平，坐在了葉知秋身邊。

    麻藥雖然已經喚醒，不過為了怕病人疼痛，還是使用了鎮痛藥物，葉知秋之前醒了一下，很快便又沉入了睡眠。

    到天快亮的時候，羅亦平終于支撐不住了，從昨天晚上八點多到現在，整整一天二夜，他滴水未進，完全沒有合眼，坐在葉知秋病床邊，頭擱在床架上，睡著了。

    葉知秋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條手臂，微側了頭，羅亦平沉睡的臉便映入眼簾。

    雖然睡著了，依然是滿臉掩飾不住的疲倦，他本來便五官瘦削，如今更是眼窩深陷，臉色蒼白，下頜全是青色的胡茬。

    被羅亦平不由分說的強制中止妊娠，葉知秋原本對他滿滿的怨懟瞬間冰消瓦解。她不好過，他更加不好過啊。

    這么多年來，他想要孩子的心比她強烈多了。而現在除了沒了孩子，還要承擔對她的擔憂。

    葉知秋抬了抬手，想去撫摸羅亦平的臉，手還沒抬得起來，羅亦平瞬間驚醒。

    張開眼，眼底滿是血絲。葉知秋看得心一顫，頓時心疼得要命。

    “知秋，你醒了？”他一開口，聲音噶啞難聽，像是干涸了許久。

    “回去休息。”葉知秋能說的只有這四個字了。

    羅亦平只對她笑笑，并不說話，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像撫摸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一般。

    葉知秋的淚水便滾了下來，“對不起，亦平，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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