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九十九盞孔明燈已經被夜鳶點燃，一盞盞用絲線綴住，才沒有飛到夜幕之中。
我轉頭看著宵寒，洋洋得意道：“怎么樣！這叫做孔明燈，祈愿祈福最是靈驗。”
宵寒沒有言語，只定定看著湖邊那一盞盞暈黃飄搖的燈盞。
我拉了他走到近前，指著燈下懸的花簽道：“快看看，一會放了燈，可就看不到了！”
宵寒輕輕執了花簽，輕聲念道：
“宵風凌云渡，寒山一夢遠。
生逢中元夜，辰定一夕間。
快意踏風行，樂兮一燈環。”
“怎么樣！讀懂了沒？”
宵寒低頭看向我，唇角微彎，一雙鳳目之中，斂進點點燭光。
我知他定是極高興的！
不由更是得意，拽著宵寒退后了十余步，讓他在站在原地不要動，又提著裙擺小跑到湖邊左側的第一盞燈前。
從腰側的小繡包中，取出離王送我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把刀鋒輕輕放到下端系著孔明燈的絲線一側。
轉頭朝著宵寒所在之處，一手提著裙擺沿著孔明燈蜿蜒的曲線奔跑，一手拿著匕首逐一割斷綴著燈的絲線，一邊大聲喊道：“宵寒！生辰快樂！”
我像暗夜踏月而來的精靈，飛奔著放飛一盞又一盞溫暖明亮的孔明燈。
直至放飛最后一盞，我轉身看著宵寒大聲道：“美不美？”
宵寒站在那里，身后是一輪滿月，夜風吹拂著他的袍角，他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盈著笑意揚聲道：“美。”
我得意喊道：“你在那等著，還有更美的！”
把匕首收回刀鞘，在繡包中放好。
又從繡包中取出一個火折子，打開吹燃，來到夜鳶早已安放在湖邊的煙花處。
吹了吹火折子，小心翼翼的點燃了連接所有煙花引線的一根總引線。
剛一點燃，都來不及蓋上火折子，提著裙擺就往宵寒那里跑。
將將跑到宵寒面前，還未及言語，就聽身后嘭的一聲接著一聲炸裂開來。
無數晶亮耀目的光芒倒映在宵寒眼中。
我轉身望去，煙花次第綻開，在空中徇爛奪目到極致，又瞬間失去光彩，下一個緊接著又奪目綻放，湖面上倒映著銀光無數，美不勝收。
身后宵寒輕柔的把我環住，在我耳邊柔聲道：“謝謝凰兒，我很開心！”
難得這一向別扭又高冷的魔頭，能這么溫柔的對我說謝謝！
我扭過頭，故意大聲道：“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我很開心，很幸福，很快樂！克制不住想讓你早些結束這凡塵一世，好親自擄了你來，做本座的魔后！”
耳邊煙花炸響，我笑道：“好！再等等我，等我報了母妃和哥哥的仇，安頓好上官家，我就去尋你，在你面前自我了斷，了卻此生。”
接下來，宵寒沒有再言語，我也沒有再說話，我們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看著煙花升起綻放又消散。
一如，人的一生。
第九十九朵煙花消散了最后一絲光亮，我們仍舊靜靜地站著，看著比之方才突然黯淡了的湖面，良久未發一言。
月光下，湖面有游魚躍出，復又落下，顯是被方才煙花給驚擾了美夢。
我打破沉默，輕聲道：“我要回去了，后山這么大的動靜，興許已是驚動了皇莊里的眾人。再晚些回去，我怕是不好交代。”
宵寒抱著我的手，緊了緊，低聲道：“嗯，明日，你要隨那狐貍南下，一路舟車勞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嘴上雖這么說，手上卻又緊了緊。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即舍不得我，又為何說些口是心非的話！”
我轉身推開他，調笑著取出匕首道：“即然這樣舍不得我，不如我不去抱什么仇了，直接自我了結了，你就能帶著我的尸體回去修煉魔功，永不分離啦！”
言罷，腦海中突然閃過夜鳶手腕之上的那朵黑色曼陀羅，又覺這樣玩笑般，說死說活的實在對不起他。
收了匕首，黯然道：“夜鳶中的同命蠱，可有解法？”
宵寒斂了眼中的溫柔，恢復冷然道：“有解如何？無解又如何？難道因著一個影子，會因你而死，你就要背棄對我的諾言！不忍心死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
剛還柔情蜜意，轉眼就滿目冷然。
“丹凰，你可知我有多后悔，當日一時心軟，不忍迫你。任由你回到那狐貍身邊，才有了我，今時今日這綿延了十六年的痛苦。既要守著你，不舍你死，又要巴不得你下一刻就死在我面前。這種矛盾和痛苦的煎熬，你懂么？”
“我······”我確實不懂這種又要我生，又要我死的矛盾奇葩想法······
“你回去吧。”宵寒極疲倦的揮了揮衣袖。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斟酌道：“我······我不想和離王一起南下。
但是圣旨難為，你······不要如此生氣！
如今，我的金蟬脫殼的計劃還未實施，就已經被離王打亂。
上官家興許就是離王孤立我的下一個目標！我已是不能和他成親之后，再趁亂假死隱匿。
夏末和冬初······那日出宮路上，回風崖伏擊我之人，多半也和離王脫不了干系！
我會讓夜鳶告知清風和朗月，近日從京城撤離。等到他們都安全了，我便不再拖延時間，會設法在南下的途中和離王走散的！”
我斷斷續續的說完，見宵寒仍是轉了頭，看也不看我。
心下憋悶，緩緩松了他的衣袖，正要轉身往寒山寺的皇莊行去。
就聽背后宵寒道：“丹凰，你所思所想，在那狐貍面前都太天真了！
天命不可違，你這凡塵一世，是他舍了一切強行換來的，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你與他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還有其他所在乎之人。
而他上天入地，三世浮塵，心里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人！
他與我都是一樣，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從來不是什么君子圣人，只是愛的卑微到下十八層地獄的一個普通男子而已。”
我一時默然，心里不知名的苦澀蔓延成片。
“夜鳶。”宵寒冷聲喚道。
下一刻，夜鳶已是出現在我面前。
宵寒繼續道：“送凰兒回去。”
夜鳶一反常態的，沒有立時用斗篷裹了我便走。
破天荒的朝我面前，伸出了手。
我的淚珠，大顆大顆的滴落在他的掌心，月色中那朵暗黑色曼陀羅花，被我的淚水劃過，映了一層月白光華。
我抬起手，輕輕放到夜鳶的掌心，在他把我帶入懷中之時，我轉頭看著月色下宵寒的背影道：“你可知，我愛你！”
宵寒的背景一僵，似是極力克制著什么。
發了狠的嘶吼道：“快帶她走！”
夜鳶的斗篷遮了我的眼，隔絕了一切光亮，我覺得我的心也跟著陷入了茫茫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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