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讓云衣明白了弈風(fēng)帝要在永寧寺召見自己的目的，就僅僅只是為了出塵大師這一眼。

    但最終，出塵大師什么也沒說，只是淡淡看了云衣一眼，而后便又如老僧入定一般。

    弈風(fēng)帝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出塵大師的性子，又打量了云衣一番，便揮手讓她退下了。

    云衣行禮告退，出門后又特地回身將門關(guān)好，而后才長長舒了口氣。

    她真的低估弈風(fēng)帝了，能養(yǎng)出那么一群精明的兒子，皇帝當(dāng)真也不是什么善茬兒，而且，弈風(fēng)帝并沒有如云衣所想那樣忽視凌清安。

    云衣本以為在這樣的皇家，一個殘疾的皇子當(dāng)無異于一枚棄子，可弈風(fēng)帝似乎從未這般想，從火云笛到今日的問詢，弈風(fēng)帝真的心中還看重這個兒子，只是尋常人看不出來。

    云衣不知道弈風(fēng)帝究竟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像對待一個來歷不明的尋常醫(yī)女一樣盤問著自己的身世，可最后那一眼那一笑，卻總給云衣一種奇怪的看兒媳的錯覺，因為皇甫老祖就曾是這樣看她的。

    這個看似諸事不管的皇帝可能并不像外界所傳言的那樣懶怠昏庸，相反，或許弈風(fēng)帝心中自有一桿秤，稱量著朝官也稱量著他這四個兒子。

    他或許也在厚積薄發(fā)，在等著矛盾的累積而后一舉肅清，可時間真的能夠允許他的等待嗎？云衣不知道。

    盡管看上去還是那樣莊嚴(yán)威武、神采奕奕，但誰也無法否認(rèn)，弈風(fēng)帝已經(jīng)老了，他甚至不如那個沉迷于丹藥的赤龍國皇帝保養(yǎng)得當(dāng)，他的身體以及周遭的氣場，都在傳遞著一種力不從心、垂垂老矣的氣息。

    還有出塵大師，那個僅僅一個對視就讓云衣心驚的出塵大師，云衣不喜歡跟這些佛修打交道，盡管她確實見過不少修佛的大師，而且大部分也還關(guān)系不錯。

    修佛的人是不顧及容顏的，他們從來不會刻意地用修為去粉飾年齡，相反，這些佛修年紀(jì)越大越受人敬畏，在仙界佛寺中，有些須發(fā)皆白的大師，是就連她父親見到都要行禮的。

    修佛者修眼，不知是年紀(jì)越大心境越澄澈，還是年紀(jì)越大看得人越多，反正那些名譽(yù)天下的大師，他們的共同點便是那雙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且他們秉持的那種看破不說破的原則實在讓人心驚，只要他們不想說，沒人知道他們看透了什么，也沒人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說出來。

    所以問心有愧者不入佛寺，那般澄明的地方和那般澄明的人，會讓人忍不住去懺悔，去交代所有主動被動的隱瞞，可很多時候，這所謂的交代并不意味著解脫。

    好在，云衣沒有被這種問心有愧折磨太久，大概是這位大師道行不濟(jì)，實在耐不住好奇，轉(zhuǎn)天，她便又一次被請到了出塵大師的禪房。

    云衣進(jìn)去時，出塵大師正在打坐，房中點著熏香，大約是什么名貴的混合香料，云衣只隱隱辨出了檀香的味道。

    云衣站在出塵大師身前，行了佛門禮，大師才緩緩睜眼，還了一禮，“女施主請坐。”

    她依言坐到了出塵大師對面，看著眼前香爐里飄出的一縷縷青煙，靜靜地等著出塵大師開口。

    “女施主可也曾入過寺廟？”

    出塵大師說話素來不繞圈子，這讓云衣松了口氣，不然在這般信息不均等的情況下，還有費心辨認(rèn)那句話是坑，那這天也是聊不下去了。

    只是這問題卻有幾分奇怪，寺廟，云衣不知道她進(jìn)沒進(jìn)過寺廟與出塵大師有什么關(guān)系，又或者他為什么會關(guān)心這種奇怪的問題，難不成是看出她有慧根想收為弟子？

    云衣想到這層也是一愣，慧根，弟子，那些久遠(yuǎn)的前塵往事一剎間爭先恐后地涌進(jìn)了腦海，她大約知道出塵大師找她的目的了，可這是連慈恩大師都沒發(fā)現(xiàn)的事情，出塵大師是怎么發(fā)覺的？

    “那些年走江湖求個庇佑，寺廟倒是進(jìn)過不少，不知大師此問何意？”

    出塵大師抬眼與云衣對視，不說話就只是對視，云衣淡然地望了回去，卻在看到那雙眼時心底又是一驚。

    云衣不了解佛修，不知道這所謂的佛修是不是也有各種分支，有修煉那些外家功夫的，也有像眼前這位一樣，這一眼讓云衣再度確認(rèn)，這好像不是因為閱歷帶來的心境澄澈，這好像就是一種修煉方法，就是能讓人感覺出一種仿佛靈魂被看透的力量。

    “女施主身上，有很強(qiáng)大的力量，這種描述或許并不真切，但老衲確實不知道那是什么，卻莫名覺出一種熟悉感，女施主可否為老衲解惑？”

    他看出來了，雖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云衣知道他看出來了，說是熟悉感恐怕還不夠確切，出塵大師若是道行更深一些，便會真切地感受到一種面佛時的敬畏了。

    云衣知道這是什么，這是天一大師在她出生時加在她靈魂上的一道封禁，遠(yuǎn)古世家嫡系子女出生時要受九十九道封禁以瞞天道，天一大師這一道算其中之一。

    天一大師是仙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佛修，仙界的頂尖人物，大多是誰也不知道誰的境界的，畢竟領(lǐng)悟大道這種事情永遠(yuǎn)只有自己心中有數(shù)，但有一件事是每個人都清楚的，天一大師自成名起，幾千年來未嘗一敗。

    仙界有好事者列出一張長長的單子，以修為為標(biāo)準(zhǔn)，根據(jù)各方傳言拼湊出了一張排行榜，天一大師在前十之列。雖然這所謂的排行榜仍存在不少可探討之處，但亦能從某些方面說明，天一大師在仙界的地位。

    云衣理解出塵大師的好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卻隱隱覺得那東西能夠讓他變強(qiáng)，縱是再出塵的人，也終究抵擋不了飛升的誘惑。

    但云衣沒有說話，她依舊那樣看著出塵大師，仿佛沒聽見他的問話一般，眼底漸漸涌上一層迷霧，阻隔了對方探究的視線。

    出塵大師終于是收回了目光，拾起了方才放在一邊的木錘，緩緩閉上了眼，“施主若是不愿說便算了，老衲終歸還欠了幾分緣數(shù)。”

    “可是這世上的緣數(shù)，誰又說得清呢？”

    木魚的節(jié)奏亂了一拍，出塵大師睜眼看著云衣，一時不知說些什么。

    云衣沒再說話，緩緩起身后行了一禮，“大師安好，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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