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眾人還未起床作息,而大鐘寺的佛前已經跪著一人。
她從昨夜回來就一直在這里,直挺挺跪在地板上,雙手作揖放在胸前,眼睛一直緊閉,呼吸也是清淡平緩。
佛祖似乎睜著眼睛看她,似乎也在為她救贖,為她渡化。
長生一跪就是半夜,第二日天明,眾位小道僧們看到此景全都上去勸阻,他們不知長生為何所求,倒也不敢妄加定論,但是勸阻不得,只能任其她跪在地上。
日曬三竿,信徒開始上香,見到長生時,除了誹謗幾句,也就沒有過多的計較。
而長生跪在原地自動屏蔽了所有聲音,只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一念就是一上午。等到自己平靜下來,偶爾也能聽見跪在她身旁的人向佛祖祈禱時說的悄悄話。
“阿彌陀佛,求佛祖原諒,我只是失手將孩子害了......”
長生也在心里默默念叨“保佑孩子下輩子投個好胎!”
又聽見“求佛祖保佑我的妻子懷上男孩兒.....”
長生淺淺皺眉,又在心里默念“保佑懷個孩子......”
“求佛祖保佑我考上狀元......”
“......”
這也要求佛祖嗎?長生在心底同情佛祖。
祈禱,救贖,保佑,誰都來找佛祖,難道這眾生的人都是伏念一生嗎?
祈禱的聲音也越來越多,而且所求之事也越來越奇特。長生靜心默念《渡化咒》
為那些跟著她的子子孫孫渡化,他們雖以灰飛煙滅,卻也算是有始有終。
只是那妹喜,可能是她一輩子也渡化不了的魂。
妹喜跟了她兩百年,她記得當初的妹喜就是潯陽街上小院子里的釘子魂。他們一共百十來個魂魄,天天在小院子里賭博打架,所以導致正常人不敢靠近院子一步。
那地方說來也搞笑,三百年前本是一個清倌院,養的都是十幾歲左右的絕美男子,個個標志絕塵,長相美若天人。不過他們卻是天下各處收養的孤兒,從小學藝,養在清倌院只賣藝,也算是個個才藝雙絕。當時更是震驚整個帝京城。
只是那時的帝京皇帝也是一個荒唐的皇帝,他什么都好,政務勤懇,圣帝明君,也算是有帝王之學。
不過!他就喜好男子這一口,沒錯!他有龍陽之癖,喜歡收集天下美男。而清倌院也算是美男聚集地。
皇帝也經常微服私訪到清倌院,因此看上了一個小伙子,小伙子就是妹喜在世時的前身。
那時的他,明眸秀眉,傅粉何郎,如女子那般身體嬌弱,體態輕盈,好跳那曲“廣仙舞”,能在一根繩子上行走自如。算是清倌院的頭牌小館。
但是他驕傲自滿,最討厭別人對他有非分之想,況且還是男子對他的肖想,更是不能忍受。他雖早已知道那個皇帝經常來看他,但是他也并不待見皇帝。
那皇上也是一個喜歡受虐的主,人家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是要征服他。
這一來一回,嫉妒妹喜的人就多了,人家皇上三番四次拉下臉想要寵幸你,你卻是孤傲不滿,對人家愛理不理。可真傷透了那些想要出人頭地的清倌。
妹喜死活不從,見縫插針的其他清倌就拍皇上馬屁,只是那皇帝長久得不到,也就失去了賴心,便開始大發雷霆,有的小倌便給皇上支招。
“只要清倌院留不下他,他就走投無路了,到時皇上在他落魄潦倒時拉上一把,保不準會跟著您回宮。”
皇上大悅,覺得此法可行,便告知自己的侍衛。可那侍衛并沒聽明白皇上當時吩咐的事情。因為那皇上是喝醉時吩咐他去做的事情。
那夜,皇上對侍衛說:“那小子......不跟朕回宮,.......朕毀了你......然后再給你一......額......”皇上醉的不省人事,說話還斷斷續續,侍衛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聽到那句“朕毀了你......”
那侍衛綜合之前皇上經常碰壁的情況,他們便明白了,連夜派了人去清倌院,一把火燒了半夜。
那一夜,正在睡夢中的人,全部被燒死,無人生還。
清倌院一夜之間被毀,一百多個鬼魂死不瞑目,因為無法進皇宮報仇,就再也沒離開清倌院一步。
幾年過去,好多人對那塊兒地方垂涎不已,但是等買到手,蓋成房子之后,天天鬧鬼。
據說每天晚上能聽見男子嬉笑,男子唱歌,男子彈琴,男子跳舞,還有許多淫穢的說話聲。住進去的人沒兩三天就莫名其妙的死絕了。
之后,那地方就空了下來,許多收魂人想冒險收服他們,他們卻像野草一樣,越清卻狂。
而長生,因為幫他們找到了死因,對癥下藥,他們才散去執念,投胎的投胎,流浪的流浪,消失的消失。
卻只有妹喜說“長生鬼,我能跟你一起逍遙四海嗎?”
長生同意了,從此之后他就跟著長生兩百年之久。
今日天氣高空無云,碧玉一樣清澈,從佛堂門口看去,纖云不染,遠山含黛,反倒襯出一絲清涼的漠然。只是今日好天氣一點也看不出昨夜下了黑雨。
長生依舊在佛前靜靜跪著,小道僧們看著長生紋絲不動,幾經勸阻都無動于衷,也只能任其她跪到天黑。
佛堂里一盞一盞掛起燭燈,檀香裊裊而起,木魚聲也漸漸褪盡,參禪打坐的道僧也收起東西,逐個離開,夜深幽靜,又剩下長生一人。
香燈暗黃,寂靜的燃燒,跪地的長生閉目誦經,星月當空,陪著那個忘記所有的人,心中只剩下平靜。
佛祖似笑未笑,捻著手指著西方,長生嘴里振振有詞“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高上清靈爽。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窮。北都泉曲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送祅魔精。斬馘六鬼鋒。諸天炁蕩蕩。我道日興隆。”
一段念完,緩緩睜眼,眼神迷離恍惚,似乎看見佛前的妹喜對她笑,長生下意識伸手,那影子瞬間消失,長生愧疚不已,如果她早去了小莊子,妹喜是不是就不會被吃......長生想著想著又閉目靜思。
此刻不知是紅塵滾滾里的塵埃,還是陰間風云殘卷的癡心鬼,都在脫離世俗的佛祖前,都要學會淡定。
昏暗的燈照著長生背影,四面燭燈下,映照著長生一重一重影子,疊加在一起,孤寂又落寞。
側門被緩緩打開,門外走進一人,只是手上牽著一個齊腰高的小孩。他倆一直平靜的看著長生。
孤燈相映爭輝,她卻是靜默的如同塑人,是如何做到跪了一天一夜也不愿起身。
“爹!”小孩兒的臉出現在燭燈下,稚嫩白皙中透著一絲淡定。小手緊緊拉著那人的指頭,然后隨著他的步伐停了下來。
那人的臉卻在暗處,只是幾縷胡須輕輕飄起,那青灰色的僧袍俐落干凈,布鞋有淺淺的霜花,呼出的氣也幽幽可見。
“小離,我且問你,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大和尚和小和尚站在長生不遠處聊起來天,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在空曠的佛堂里蕩起一層一層地回音。
小和尚抬頭仰望他,然后思域一番,回道“云何應住?就是無所住,是名真住,若有所住,即是非住,住亦非住,是名真住。云何降伏其心?只要人識得此心!”
興許是小和尚的聲音太過清澈,一層一層回音全部蕩進長生耳里。
長生緊閉的雙目漸漸睜開,準備回話,只是太久沒發聲,嗓子干癢難受,長生咳嗽兩聲,然后苦巴巴回頭看他們,這才回道
“我知你們所說,在這紅塵滾滾中的蕓蕓眾生,要身心清凈,就要“安住其心”,可是......”我也是剛有心的人,我怎么能一下子就能學會安住它,我都害怕它的跳動,撲騰撲騰的聲音,讓我心生恐懼,只想快些讓它停止,求求你快停止吧……
長生垂下眼睫,沒敢說出之后的話,身子卻是受不住,全身無力,雙腿發麻,腦袋還嗡嗡作響,肚子還咕咕叫,心跳還不斷加速,長生實在忍不了了,撲騰一下暈倒在地。
長生睡到后半夜才幽幽轉醒,去廚房找了吃的,叫來了小碟子,趁夜離開了綠墻院。
長生去了潯陽街的小院子,坐在了片刻,門口飄進一只鬼,長生撐著頭看他,按揉了太陽穴,然后說道“麒麟山修復的怎樣?”
“已經修好了!”
長生嘆息一聲,然后無精打采道“食魂獸不除,我都難以入睡!”
“老大,你不是讓國師大人幫你找《山海論》這本書嗎?興許上邊有除掉食魂獸的方法!”
長生微微一笑,笑容慘淡,然后捏起另一只手,緊緊握成拳頭,道“不需要,我的拳頭就能解決它!”
“老大,你如何能近它的身,況且,你連結界都無法進入!”
長生緩緩起身,然后問道“我給你們的金剛石呢?”
長生說完,妹九微微垂頭,一種做錯事的認錯態度,然后說道“在逃跑時,金剛石丟了!昨天我找了一夜也沒找到!”
長生沒理會他,又聽見他說“老大,其實你可以去找國師試試,他是帝京的國師,專管理帝京的佛法之事,又深受皇上信任,有些事你無法讓定慧師父知道,也許國師有辦法幫你解除結界的事情。”
長生思域一番,覺得有理,然后又想起今日是和他約好去段閣齋的日子,自己居然忘了!看來得走一趟,至少跟他道個歉。
天色漸明,長生淺淺的瞇了一會兒,然后換好衣服,吃了飯,趁著日中天,去了國師府。
國師府屹立在皇宮不遠處,門口高大宏偉,兩座石獅鎮守,匾額楹聯字體氣勢不凡,是個很受寵的朝中之人。
門口的侍衛進門稟報,然后恭敬的邀長生進門。
長生沒有欣賞府內風景,目不斜視的跟著侍衛走著。只是一陣涼風襲來,夾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長生朝著風向看去,那侍衛就像后腦勺長眼睛一樣,立馬回到“那是大人種的早梅,已經開花了!”
長生“嗯”了一聲。
侍衛把長生帶到書房外,因為有客人在內,長生便在門外等著。
站一刻,門里的說話聲,不斷的鉆入長生耳里,其實她也不想聽,只是耳力太好,不聽都不行,她只能不客氣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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