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琮本來想等大哥回來了親自料理蘇炳秋,沒想到大哥在地底下都要受人輕慢,想想都令人寒心。他望著眼前這幕鬧劇,冷笑著說:“親嫂嫂,您是想干什么呢?”這般冷漠無情的樣子,饒是他的枕邊人謝怡蘊都驚了驚。
他是在替自己沉默寡言,卻一聲不吭擔起家族使命的大哥不值。
將熱血撒給宣德侯府,撒給朝堂依靠他的鮮血庇佑的朝臣,最后又有什么作用呢,連與他生育了一個兒子的發妻,自認無愧于她的發妻,地底還沒摸熟,地上的人便以迫不及待地奔前程去了。
怎么能不令人寒心呢?
柳溪卻是不在意的一嗤,她長了很溫婉的眉眼,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加之有做太傅的父親,朝堂中但凡有點臉面的公子都在她父親那里讀過書,因此習得一身書生氣,全珣當初正是被這股獨特的氣質吸引,于一個墻頭,在一枝紅梅下,騎著高頭大馬驚鴻一瞥,就在也沒能忘記。
可他不知道,有些人讀書能讀迂,有些人讀書卻浪漫而天真。
柳溪的第二種,也是全珣在與她的接觸中越來越愛的那一種,不得不說,這是一場悲劇,柔柔的女聲說:“我須得如他的意,盡我的心。”
“誰知道呢。”誰知道是如的誰的意。
其實死去的人,他有什么未竟的心愿重要嗎,誰知道,誰又在意。
真的有意義的在于活著的人,他如何看待這件事。
毫無疑問,柳溪“向死而生”,利用丈夫的死,謀求自己的余生。
全琮問:“父親知道你這種想法嗎?”
柳溪在眾目睽睽下,殷紅的嘴一撇:“父親也不忍拂了大公子的意。”看吧,死人就是這么好利用——無法反駁,便能輕易坐成事實。如果這是一件刑事案件,至少沒有氣息的身體會“說話”,可這是一面之詞的家庭瑣事,他的哥哥連失望或者維護的行為都沒有了。
全琮想替他無法說話的哥哥爭一爭:“可是我不同意。”
“什么時候宣德侯府大房的事輪得到二房來主管?”
“你把我哥哥叫起來就可以了。”全琮無動于衷地說。
柳溪一噎:“你強人所難!”
全琮逼近了一步:“大嫂,請問什么是強人所難?我哥哥剛咽氣,你就迫不及待要歸家去,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沒有恩情,你也不必如此過,選要出殯的日子說吧。何時落棺可是欽天監的大人算過的,大嫂你是要和圣上作對嗎?”
謝怡蘊早就見識過全琮的咄咄逼人,他們倆一個品行,要想言語傷人、駭人,不消動什么腦筋就能達到目的。
柳溪選今日作為時機,確實太過讓人看宣德侯府的笑話了。
舉國敬重的將軍,在邊地更是全城吊唁的將軍,在京城天子腳下,出殯的那日竟被結發妻子“和離”,全琮就是為了宣德侯府的顏面也不能退。全珣走了,宣德侯府的重擔都落在了他肩上,哥哥以死掙下的榮耀,在他眼前生生變成一場笑話,讓他如何能忍。
這時,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人群中發出:“老夫竟不知宣德侯府如此無禮。”
是柳溪的父親,國子監的太傅,眾人讓出一條道來,全琮直挺挺地對著他,帶著宣德侯府綿延了數百年的氣魄,朝庭外說:“鳴啰,出殯。”
他連一句話都不想和老太傅說。
柳太傅拄著拐管,愣生生地被全琮鬧到一邊,躲在一側的蘇炳秋也震驚了,那雙圓圓、小小的眼睛提溜轉著,心道,這二公子前幾年的混不吝現在顯現出來,讓眾人以為不過是他一貫的目中無人,而不是有心囫圇過困局,好深的智謀。
不過京城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全琮這種恣意妄為,全憑個性而活。
每一步都在算計的人,走到如今這地位,更是看得天獨厚的人不爽呢,這可怎么辦?蘇炳秋揚起一抹笑臉,沖全琮說:“二公子,你曲解大娘子的心了,她正是因為掛念夫妻之情,才會在這眾口鑠金的時刻說出這樣的話來。”
全琮只勾唇冷笑,腿上的動作沒停。
蘇炳秋只好追出去,遷就他:“二公子,大娘子現在心中還放著大公子,大公子沒落殯于她而言就是活著,大娘子此時此刻說,正是在和有血有肉的大公子說,大公子現在尚存一口仙氣與神識。”
全琮還真是奇了怪了,蘇炳秋這張嘴難怪能得嘉慶帝賞識,每次遞上去的青詞不知道寫了多少昧著良心的恭維——語言本無過錯,只是被人利用而有了傾向,明明不顧夫妻情誼,都能說得情深義重。全琮回過頭去:“蘇大人,我大嫂歸家去了,今后何去何從呢?”
這句話表面在質問,實則內里警示,若不是估計宣德侯府的臉面,我早就把你們的破爛事抖出去了,蘇炳秋面色一暗,柳太傅卻聽出了言外之意,愛女心切,不得不做出抉擇,堵在全琮面前,堅決地說:“二公子,大公子的信中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想讓已逝之人在地下難安嗎?”
若此時敷衍了過去,柳太傅一想到不潔之婦在夫家的地位與處境就忍不住發顫,何況之前柳溪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說:“父親,你已經推我入深淵了一次,難不成您想把女兒唯一的一點亮光熄滅嗎?”
她本不欲嫁全琮的,那時她與未出苗頭,父親的寒門弟子蘇炳秋情投意合,暗暗已經有了以身相許,終生只此一人的念頭,誰知在墻角等意氣書生蘇炳秋的時候被從邊地回京城述職的全珣看中,之后幾登門第,各路媒人輪番上陣,甚至宮里也教全珣求得旨意,她坐在滿屋的聘禮之中默默流淚。
父親說:“我做過圣上的老師,我教導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父作為臣,君說臣便不敢言,為父不能愧對老師的身份。”
柳溪只無言地望著他:“所以便要拿女兒的終生去忠君。”
柳太傅長嘆了口氣,和藹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溪兒,你會幸福的。”
全家大公子是個頂好的君子,他鐘情于你。
可情,若只是鐘情,便是不情。兩情相悅才是好的心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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