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自己也會死去,身體慢慢流失溫度,變得冰冷僵硬,丟在路邊更加不值一提,朝廷不會管他們,他們的死活只是他們自己的事。
濃重的哀愁籠罩在城郊上空,每位流民的臉上都愁云密布。
據(jù)宣德家在城郊的線人來報,流民把和尚打死后,跪地祈福,念誦著慧真教的佛經(jīng),為死去的,無辜的又罪有余辜的和尚超度。
每個人都情真意切,臉上帶著非常柔和的祥光,下一秒又變得猙獰,守衛(wèi)城郊的士兵尚在休憩中就變成了刀下亡魂,血光從此愈發(fā)不可收拾,到了城門口三十里才被攔下來。
嘉慶帝在宮中都震驚了,吹鼻子瞪眼,指著臺下的個個朝臣,道:“刁民,刁民。”
欽天監(jiān)的大人昨日夜觀星象,發(fā)覺紫微星西垂,略微有些暗淡了下去,跪行至嘉慶帝面前,說:“圣上,若您再袖手旁觀,于您的德全有損。”
嘉慶帝豈會不知,又揪出六王爺,罵道:“瞧你干的好事!”
凈挑些沒用的和尚。
這時他才悠悠想起全琮多日前的提議,陰陽怪氣,又憤恨不平地道:“全琮,你給我管。”
全琮答:“哦。”
嘉慶帝氣不打一處來,全琮這幅死樣子擺明了就是知道自己遲早會求他的。
全琮退朝時,遙遙看了一眼欽天監(jiān)的年輕占星官周大人,點頭致意,朝宮門外走去。
六王爺?shù)仍跐h白玉石階上,峻拔的身軀在日漸升起的日頭下拉成一個長影,全琮從這長長的影子里讀出了興師問罪的意味,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是故意的吧!”
“我能讓流民去殺人嗎?”全琮明知故問地反問。
“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六王爺極力鎮(zhèn)定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忌憚,很小很小,細若游絲,但還是被全琮注意到了。
全琮覺得好笑,皇家很少有有趣的人,除了實打?qū)嵉臋?quán)力,喪失了許多人生的樂趣,即便是容玉那般還不錯的人,都夾緊了尾巴,身體不得不處于生病中多年:“六王爺,我們年少的時候時常去城郊的栗山觀星,是老夫子教我們的本事,圣上他不會看,自然要有個人告訴他天上都發(fā)生了什么。”
六王爺容止覺得自己很被動,甚至有些摸不清對方的想法:“你要城郊那塊地做什么?你安頓那些流民又要干什么?”
“如果我告訴你,我想讓老夫子泉下有知,他的學生以天下為己任。”
容止笑了,全琮有治國平天下的本領,可他沒那么多的興趣:“如果讓你在你妻子和天下之中選一個呢,你還選天下嗎?”
全琮也感覺這個問題無趣:“當然是我的妻子。”
在六王爺容止不怎么明白的疑惑表情里,全琮深深地嘆了口氣,悠悠道:“天下誰當皇帝還是原來那個天下,可我的妻子沒了,就找不回來了。”
這是一道不符合這個朝代規(guī)則的選擇題,全琮的選擇很容易落人口舌,謝怡蘊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對上位者缺乏天然的尊敬,對事物皆是流動的深信不疑,而所有人都在尋找一個命題:什么是永恒。
全琮認為,在流動中保持不變的是永恒。
容止認為,推翻現(xiàn)在的,留下來的才是永恒。
兩個少年時期花費了很多精力在一起的人,此刻雙眼圓睜,互相瞪著彼此,容止喘著粗氣,因激動而不可抑制地全身抖動,全琮平靜地注視他的反應,心里升騰起遺憾,明明兩人處得這么近,卻不懂彼此。
年少時把酒言歡,像個夢一樣。
容止和他姐姐靜姝一樣,都愛在一個夢里沉醉,以致不醒。
“全二哥哥,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把我處理不好的事情接過去,完成得服服帖帖?”容止說的是城郊的事。
全琮是把事情接了過去不錯,但不是從他手里,而是從嘉慶帝口里,況且也不是為了他:“我說過,老夫子說了,他的學生要以天下為己任。”全琮重申自己的原則。
當上一個皇帝也是以天下為己任,所以容止認為他和全琮說的是一件事。
“我也是老夫子的學生。”他在全琮極其不耐煩的時刻,補充上這么一句,提醒了彼此都快忘記的事實。
“嗯。”全琮從鼻孔發(fā)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甕聲,心里有點為老夫子謀不平,已經(jīng)逐出師門的學生,仍打著他的旗號,以正直之姿覬覦那個最神圣的位置。
“他該不高興了。”全琮模棱兩可地皺起眉,說不清心里的感情。
“沒關(guān)系,他不知道。”容止誠摯地安慰陷入低迷情緒的少年友人。
全琮覺得這一切都像個諷刺的騙局,欺負死人不會說話,真理只掌握在活人手里。
當然,真理也需要活人才能被發(fā)現(xiàn)。
全琮說服了自己,誠懇地望著兀自安慰自己的友人,無辜到無恥:“我知道。”
全琮認為沒有必要再說下去,容止震驚的表情實在無趣。
當然謝怡蘊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城郊死了一個和尚,嘉慶帝讓出了一塊自開國就屬于皇家的山頭。
“蘊蘊,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事了。”他道。
謝怡蘊又哪里是想干這些事,有這些精力還不如鑿一方池塘,養(yǎng)幾尾金魚,但形勢所迫,她不得不接手這些煩心事,輕輕道:“全琮,你讓戶部先做一批臨時戶籍牌,然后再城郊登記愿意開墾荒地的人。”
“我和沈儕楚上次去瞧了,城郊那塊地在山腳下,去歲那場大雪現(xiàn)在化了,源源不斷的活水從上面流下來,正好可以澆溉農(nóng)田。”
“糧種讓沈儕楚悄悄散下去,現(xiàn)在京郊種的糧種再種下去已經(jīng)太晚了,到了秋天收獲又要釀成禍端,沈儕楚散下去的是經(jīng)過培育的,雖然現(xiàn)在種下去有點晚,但有活水灌溉,產(chǎn)量不及預期,也不會太差,不能富足,解燃眉之急還是夠的。”
“然后是以家庭和原戶籍地規(guī)劃住宅區(qū),一是讓流民有歸屬感,二是方便戶部管理。”
謝怡蘊噼啪啪啦說了一大堆,全琮沉眉細聽,唇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
他的蘊蘊,閃耀著深閨之中長大的貴女永遠不會有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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