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槿在陳家第一個春節,很快就來到了。一入臘月,闔府上下的忙碌對于她來說都是新鮮的事情——她家里過年的時候也就是母親帶著三兩個人忙幾天罷了,何嘗有過這么大的陣仗。
想到母親,柳清槿不僅低下頭,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一時間悲從心來。
“小姐!”文秋從門外奔回來,氣還有些沒喘勻,滿眼笑意盈盈,一抹紅暈從臉上飛起,興奮道“小姐出去看看吧,這院子如今可熱鬧了。”
“你看你這副樣子。”柳清槿打趣,心中的悲傷淡了些,歪了歪頭舒朗地笑了“我就出去看看,若要是無趣,可拿你問責。”
柳清槿站在二樓的欄桿后面,她看得清院子里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地上還擺滿了壇子罐子,恨不得成了一面墻,遠遠望去,霎時壯觀。據說,腌好的蘿卜梅干菜,或是雞胗鵝掌之類的都堆在左邊;做成點心的各類果子還有胡糖蜜餞之類的都堆在右邊。甜的咸的各類東西有條不絮,涇渭分明。
“據王姑姑講今年還是因為戰事,特意從簡了呢。”文秋站著柳清槿旁笑著說“當真是大排場啊!”
“瞧你那出息,不怕被人笑話。”柳清槿回頭嘲笑文秋,不過她心里也是為這陳府暗暗驚奇,她注意到站在院中的王姑姑,裹這一件很舊的湛藍色棉坎肩,對著二三十個人吆五喝六,像是指揮著一場戰爭似的。
“好些個都是新來的做幫工的小伙子,不明白事,您可要留心著啊!”王姑姑吩咐廚娘的聲音總是清晰地傳得很遠。
“丁是丁卯是卯,這每層的東西都不大一樣,您可要親自盯著他們才好,可不能忘了像前年不知哪個糊涂東西,將雪里紅當梅干菜燒到肉里去,險些就在客人跟前鬧了大笑話……”廚娘忙不迭的應著,這邊負責采買的小廝又跑到她跟前來,說是銀錢不足要再支些去,王姑姑滿臉無奈卻也是笑著說“你便是催死我我也生不出三頭六臂去幫你們,你且去找那管家娘子,就說是我令你去的……”
又一會,陳敬之又不知從哪出來,看到這樣大的陣仗,不僅向王姑姑問道“我可否能幫到姑姑?幫你提些字到這箱子上,便不怕弄錯了,免得再囑咐他們。”
王姑姑笑道“不需公子操心了,你看我這滿院使喚的人,又有幾個識得字的?”
柳清槿本看得入了迷,見陳敬之來了,興奮得沖著樓下揮揮了手。
“陳二少爺,您竟有閑到這院子里玩啊?”
陳敬之本就是見柳清槿站在那兒,分外興奮地看著在年關的收拾,心里本暗暗嘲笑她傻,自己竟沒留心走了進來。
他雖是心里悄沒聲地笑著,臉上卻不動聲色,抬起頭說“看此處熱鬧,想著能不能幫上忙,也沒想到在此處能遇到你……”
他這話估計柳清槿是沒聽到的,因為這小丫頭已經趕到樓下,有禮貌地沖著王姑姑打了個招呼。
“柳小姐當真是懂事呢。”王姑姑笑地嘴都沒合攏,忙說:“這收拾的狼藉樣子,讓小姐見笑了。”
可見她來著一個月,大概已經與下人熟悉了。陳敬之暗想,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下人如此對她贊不絕口了。
大家都很喜歡她呢。
“二公子。”此刻柳清槿已經走到他身旁,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說“您來這,有何貴干啊?”
“我不是說了,我只是來幫忙的嗎?”陳敬之避過她的眼神,對自己來這里的初衷,已完全沒了概念了。
“這當真是可惜呢。”小丫頭狡黠一笑:“我可是聽說這京城年關的集市,頗為有名呢。”
“那我便勉為其難,但你去開開眼吧。”陳敬之說完便看了眼柳清槿和王姑姑,他今日來這里的本意,竟被一語道破。此時王姑姑早已忙的焦頭爛額,無暇顧及他倆。柳清槿笑了笑,輕快地說:“你既如此盛情邀約,我怎有不去的道理?”
想來這小丫頭自在南山與陳敬之見過之后,便對他分為熱情,也似乎很喜歡與他打趣,見她的悲痛消了些,陳敬之心里也自然歡喜。
她也似乎只在母親面前那樣,陳敬之暗想:“當真只是個裝模作樣的丫頭。”
再說這帝都的年市,說它頗負盛名當真不是浪得虛名。這街上人聲鼎沸,張燈結彩,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向周遭望去,盡是商販的叫賣聲,討價聲,遠遠還見幾個婆子擔著染紅的雞蛋走過來。
“這是什么?”柳清槿好奇地望過去,興奮不已。
“這是喜蛋啊,傻子。”陳敬之由衷地笑笑,補充道:“京城這邊便有著新年吃喜蛋的習俗,據說會保佑一年平平安安的。”
“這樣啊。”柳清槿繼續向前走著,眼中似點起了光亮般,明亮清澈:“我自到了陳家,還是第一次出府呢。”
陳敬之是很喜歡看她笑的,雖說從母親那得知婚訊時他是當真是不可思議的,不過日子久了,他也覺得這姑娘有趣,若是與自己拌兩句嘴能讓她笑,那便是值得的。
這道上實在人頭如雜,陳敬之將她向街邊拉了拉,生怕哪個不長眼的撞上去。
“今日年關!趙二爺高興!”
突然柳清槿上方的酒樓上傳來了一陣喧鬧,引來許多人張望,上面的人見此,嘿嘿一笑,轉而更加大聲地喊到:“二爺說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天過年,那就大家一起都快樂快樂!”說罷,一伸手便將大把的錢幣拋下來。霎時,人們如炸了鍋般,沖著他們所在的樓邊蜂蛹而來。
陳敬之突然便慌了神,伸手便向身旁抓去,卻被身旁情緒激動的人群擠沒了影。就算他叫柳清槿的名字再大聲,浸沒在人群中,也沒了形。
“柳清槿!”陳敬之著急起來:“聽到了嗎!清槿!”
“主子!”看到從人群中好不容易鉆出來的陳敬之,一直在遠遠看著的周簡趕忙奔了過來。
“無礙的主子。”周簡略有些驚訝地看著陳敬之:“這樣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周簡何其聰明,看到陳敬之的樣子不免笑笑:“主子,想來這柳小姐來陳府不足百日,您那漫不經心的性子,可有改觀啊。”
“你再胡說”陳敬之斜斜瞥了他一眼,嚇得周簡低下頭,暗想主子的凌厲勁倒是一點沒變。
這場狂歡鬧劇很快就結束了,隨著潮水般的人群散去,陳敬之不斷向其中望去,可柳清槿就像不存在似的,竟再沒了蹤影。
“柳小姐!”周簡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在人流中不斷找著柳清槿的身影。
可過了許久,都未曾找柳清槿。
“主子,柳小姐沒了。”周簡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表情對向正在人群中穿梭滿臉焦慮的陳敬之說。
“胡說什么。”陳敬之死死盯著人群,心里突然騰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你去府上,多尋幾個人去找。”陳敬之咬咬牙,周簡聽罷,扭頭就向府上跑去。
陳敬之抬頭向剛剛引起喧鬧的酒樓望去,只見剛剛撒錢的家伙早已無影無蹤,他暗罵自己,忙向酒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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