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得九天之上降神雷，一如天罰降世，小老兒土生土長于這偏隅山間，哪里見過這般場面?只覺如夢囈那般，惶惶不覺其真其實！
天象，天地初開便已存于世，不與歲月流逝而改變，不與世間滄海桑田而更迭，亙古長存于世，何其偉力?豈非凡人能所掌控?！
如有，那必是這片天地間，驚才絕艷之輩。
遑論雷霆之力乃是天地間至剛至陽之象，無形無實，難以把握其中分寸，可謂最難掌控天象之一，稍有行差，不免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天道渺渺，萬物萬象皆存于這蒼穹下、厚土上，自有相生相克的道理，于僵尸而言，雷霆乃刑克之物；對雷霆來說，何嘗不是如此呢?僵尸至陰至邪，天雷至剛至陽，二者自古不可兼；若陰邪更盛，天雷也不過是僵尸凝練己身，渡過輪轉(zhuǎn)之劫的補藥；如天雷勢大，同先前那幾只僵尸一般，僵尸僅是雷云過后的劫灰罷了。
所謂此消彼長，即是這般。
駝背老人如何不知個中道理?那本殘卷之上，細(xì)致入微地道解了五行衍生克制之法，甚至其深奧費解處，駝背老人隱隱能感覺得到那是某種引動天地萬象之法，只是出于修行、見識淺薄，駝背老人難以名其所以。
駝背老人的聲音都有些打顫，道:“這……這是道術(shù)?！不是……神罰么？”
不三雙手捏起，橫放于胸前，行了一遍道禮，面無波瀾地說道:“獻丑了！”
修行之道，達(dá)者為先，長幼秩序當(dāng)在其后，駝背老人連忙依著葫蘆畫瓢，跟著不三的動作再行一遍道禮，道:“小老兒，老眼昏花不見真人，萬望上人恕罪！”
不三陰森森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齒，道:“不知老人家還將不將貧道這個黃毛小兒扒皮抽筋呢？”
駝背老人當(dāng)即啞然，道:“上人說笑了！當(dāng)不得上人一合之?dāng)场！?br />
…………
“汪汪、汪汪！”
“秦叔，黑狗來也。這畜生可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你看看夠黑不？”，無二提著一只黑狗，扒拉著其命運的后頸窩子。
狗兒汪汪的大眼珠子，無辜地在不三與駝背老人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狗嘴里面不時發(fā)出幾聲警惕的“汪汪”聲，惹得人止不住發(fā)笑。
不三嗤笑道:“這狗兒不錯，且有幾分靈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駝背老人私以為，不三之言意有所指，無二便是那狗兒，大喊三聲，“成何體統(tǒng)！”
“榆木疙瘩，切莫讓上人見了咱們山里人的笑話。還不放下?”
“叔，不是您吩咐，我照辦么？黑狗血驅(qū)尸呢？鎮(zhèn)上的黑狗已經(jīng)七七八了，好容易老冬頭家尋到一只漏網(wǎng)之魚，就這么放了?”，無二若是個丈二和尚，決計是摸不著頭腦了，因為他已經(jīng)摸不著頭腦了。
至于無二為何如此鐘情于這只小黑狗兒，皆是得來不易之物，尤為珍貴，無二差沒把老冬頭家的屋梁給折了，威逼利誘之下，方才弄來這么一只。
“用你的左眼、右眼還有腚 眼好生瞧瞧哪里還有僵尸可驅(qū)，先前上人引得天雷下凡，劈得那幾個孽畜渣滓都不剩一點了。真是世外之高人，小老兒好生佩服！”，駝背老人語氣起伏如同過山清風(fēng)，忽高忽低，責(zé)罵與恭維兼?zhèn)洌ЬS間又帶著由心而發(fā)的尊崇。
無二手一松，小狗兒“嗚咽”一聲落在地上，搖頭擺尾地跑開出去，它也許不知自己在閻王殿門前兒走過一遭，但它一定知道家在何處？！
“上人，何許人也?乾坤洞府，乾坤真人座下弟子！手段當(dāng)是通天�！保瑹o二如同不三最忠誠的信徒，滿眼望去盡是崇拜。
無二徑直走到不三身旁，勾著不三的肩膀，有些嗔怪地說道:“上人那道響雷，可差沒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如何與上人說話?上人的肩膀也是你能勾搭的?”
不三繞有興致地看著二人，這性子倒是相似。有些不同的是，駝背老人在歲月的浸染下圓滑世故了些，不過也就是些一眼堪破的世故罷了，那種與生俱來的稟性刻進了骨髓，縱使千般掩飾也無濟于事！
無二是少年時的駝背老人，駝背老人是暮年的無二，這便是唯一的不同。
“二位好生吵鬧！算算時間還不到亥時，容貧道休息一二可還行？”，不三笑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上人先歇著，我們也不叨擾了�！�
一道殘影留在原地，不三人已到了棺木之中，微不可覺處，已有“呼�！甭曧懫稹�
“上人真是秒人！”
“需要你小子講么？想睡就睡，隨心所欲，實乃大自在！”
…………
二人一路嘀咕，退到了里屋與堂屋的隔門處！
忽地入耳，一聲震天吼。
“鐺”、“鐺”、“鐺”，劇烈的聲響打破了孤山鎮(zhèn)夜晚的寧靜，打更的巡夜，猛烈地?fù)舸蛑种械蔫專贿吪芤贿吅爸?“殺人啦！僵尸殺人啦！”
沙啞的聲音之中，夾雜著哭腔，一張臉兒煞白，不帶一絲血色，連滾帶爬地亂跑一通，看樣子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打更的，名喚“虎子”，人如其名，一身虎膽，打小便是鎮(zhèn)子上的二流皮子，他與無二兩人天上都踩著腳板印，所見為何，竟將虎子嚇得這般模樣。
駝背老人與無二相視一眼，便知大事不妙，立馬回轉(zhuǎn)身子，走到不三的那方棺木前。
“上人，醒醒！……”
縱使無二如何喊叫，不三不動如明王，“呼哧”“呼哧”的呼嚕聲依舊，情急之下，無二抓著不三的肩膀搖動了起來，不三仍是酣睡如一。
駝背老人無奈地道:“且住手，修行之人行事講求順心自然，莫要強求！”
“我與上人一見如故……”
駝背老人也不多言，直拉起無二朝屋外走去。
過往，某年，某月，某日，老人也如無二耿直天真過，只是人心難測，如風(fēng)，似云，變幻無常，多年老友又如何？欲望面前，一切恩義轉(zhuǎn)頭成空，更何況那棺中小道與無二不過一日相處。
駝背老人沒有說出心中所念所想，這世上太多丑惡，太多比僵尸更丑更惡的丑惡，有人愿意相信世間的美好，那總歸是極好的。
…………
二人一路狂奔，尋著叫喊聲，找見了打更的虎子。
虎子眼神渙散地看著二人，死死地拽著無二的胳膊，指甲都是插入了無二的肉里，有氣無力地說道:“死人、死了好多的人�！�
那種絕望的眼神，看著很可怕，無二都是愣了下，往日膽大包天的虎子，竟是成了這副樣子，究竟是見著了怎樣的恐怖?
“沒事啦！秦叔他老人家來了！”
駝背老人面色凝重地說道:“帶我去看看！”
虎子身子蜷住一團，直晃著腦袋，沒有任何作聲的意思，只是順手指了個方向。
駝背老人不帶任何遲疑，順著虎子所指的方向，跑將出去。
無二扶起癱軟在地的虎子，坐到了街角的屋檐下，隨口安慰幾句之后，便緊緊地跟上了駝背老人。
屋檐下，月光輕輕滲了下來，打在虎子臉上，本就慘白的臉，越發(fā)地白了。
虎子靠在斑駁的墻上，那張臉皮也似斑駁的墻面一般，緩緩地脫下幾層老皮，臉皮下那雙漆黑的眼珠，盯著遠(yuǎn)去的兩個背影，發(fā)出“咯咯”、“咯咯”地笑聲。
月下，一張慘白的臉上掛著一副慘白的笑容，分外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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