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北水河畔,琉璃海宮之界一歇腳驛站內,眾人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失蹤多年的暮字訣找到啦!”天生長了一副精明猴樣的店小二最喜熱鬧,專挑人多的時候,站在一旁,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
話音剛落,還無人接話,就聽見簌簌幾聲脆響。眨眼之間,九枚冰冷尖銳的淬骨釘一招齊發,將店小二頭、頸、腋下、心旁、四肢各處包圍固定。店小二動彈不得,急得直哼哼。
這淬骨釘的主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高手舒羅。此人樣貌精詭,生來一副急脾氣。
“說!這暮字訣現在何處?”舒羅一把揪起店小二的衣領,不由分說盤問起來。
“客官……有話好說,別……別動手。小的說!”店小二連忙求饒。舒羅一松手,他便四肢癱軟地從墻上跌下來。
“小的說是說,客官聽聽便是,可千萬別動邪念。這地方單是說出來,怕是小的就要折壽十年,要是客官您再因為小的一句話送了命,小的就是立刻死了也難贖罪了!”店小二兩手一拍,皺著眉,一臉為難。
“嗯?還敢耍花樣?”舒羅又一揚手,店小二立刻被嚇唬住了。
店小二壓低聲音,吞吐道,“暮字訣不在別處,就在皇宮。聽聞臘月初九皇后生產,生了位小公主。陛下拿小公主性命相要,這才逼皇后娘娘交出了暮字訣。”
“什么?娘娘生了位公主,那這讖言……難道說海宮,要女子掌權?”坐在一旁吃面的客人也禁不住參與進來。
“哎呦,”店小二急得直掌嘴,“呸呸呸,這話現在可不能亂說了。皇上都降了旨,說這讖語是假的!”
“假的?王詰大人之讖,還會有假?”
“哎呦,更別說什么王詰……還大人?王先生剛被貶官放逐了。欺君之罪,唉!說不定哪天咱們在這兒聊著天,就見著他了!”
“小二,你這都是聽誰說的,這沒影的事,你怎么會知道?”座中一人高聲問道。
“我怎么知道?”店小二笑咧了嘴,得意起來,“客官也不看看小店在什么地方,向南跨一步就是海宮,向北跨一步,就是琉璃。兩國交界,魚龍混雜,想打聽什么打聽不到的!”
“哎,我看不盡然。”一位老者突然起身,佝僂著身子接道,“單說別的消息也就罷了,你這消息來自海宮皇城,可不是一般人夠得到的地方。我猜,你這兩天,怕不是遇到官爺啦!”
“啊?”店小二嚇到腿軟,可仔細回想起來,近半月來店中并沒有來過貴客。
不過要說這消息是從哪兒來的,店小二轉轉腦子還真想出了點眉目。
三日前,臨近打烊。店小二正打著瞌睡,忽然被劇烈敲門聲驚醒。推門一看竟是位婦人,黑衣黑袍黑珠簪,發間別致插了朵冰雪玉花。婦人懷抱一黑綢襁褓,襁褓內毫無動靜,想是這孩子跟著婦人一路顛簸,此時也覺得累了,便睡了過去。
見有客人來,店小二立刻上前招呼,“客官住店嗎?”
“不住!”婦人面帶倦色,氣息急促,抱著孩子從旁坐下,斜瞟了店小二一眼,又道,“勞煩店家來一碗水,再來一碗米湯。小孩子有些餓了。”
店小二一邊答應一邊覺得奇怪,看來這婦人并不是孩子的母親。
不多時,一碗飄香米湯和一碗溫水一齊擺在了這婦人面前。
婦人拾起木勺,舀起米湯輕輕吹涼,對著小孩子嘴邊送去。可那孩子不聽話,就是不肯喝下半口。一勺米湯也被白白浪費,灑在地上。
店小二是個熱心腸,實在看不下去,挽起袖子便朝那婦人走去,嘴里還振振有詞地教訓起來,“我說客官,這孩子睡著覺,怎么把米湯喂進去?您是沒帶過孩子吧!”
“不勞您費心!”婦人一把合上襁褓,警惕說道,像是店小二再靠近一步,便會偷走那孩子似的。
“哎呦,客官,您就給我吧,要是餓壞了孩子,您賴上我們店,我也不好跟掌柜交代!”店小二聽不出好賴話,竟出手和婦人撕扯起來,幾番糾纏后,孩子沒搶過來,倒是將襁褓一角微微掀開。
“這……這……來人吶,有鬼!有鬼啊!”店小二只是瞥了那孩子一眼,便嚇得跌坐在地,渾身發抖。
那婦人看見店小二這個反應,倒像是意料之中,神情有些愧疚。躬身道了歉,一本正經解釋起來,“這娃娃不是鬼,她只是病了,很重的病。”
婦人說完,愛憐地望了望懷里因為驟冷而蜷縮一團的小人兒,心疼地用臉貼緊襁褓,想讓孩子暖和一些。
“原來如此。唉,這孩子還這么小,就得了如此怪病!實在可憐。”店小二說著說著鼻頭發酸,再問不出別的。
“非也,非也!”背后突然傳來一陣惋嘆,“天道輪回,人各有命,幸也不幸,不幸也幸。何來可憐之說?”
店小二一回頭,看見在店內休憩的老乞丐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過來,看來他和婦人的對話,老乞丐都聽到了。
“我說你個老乞丐,想不到人窮志不窮,還念過幾年書?”店小二調侃道。
老乞丐對店小二的話全然不在乎,也沒想著要找他理論,而是徑直走到婦人面前。
“姑娘莫怪,老夫有幾句話想問姑娘。”
婦人疏疏行了禮,點頭默許。
“姑娘懷中是個女孩,沒錯吧?”
婦人點頭。
“這孩子身后脖頸處可有一塊拇指大小的朱砂記?”
婦人點頭。
“那這孩子,可是臘月初九所生?所生之時可是深夜?孩子出生時,是否天現異象?”老乞丐情緒逐漸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婦人越聽越奇,這個人怎會對孩子如此了解。可驚訝之余,還是點了頭。
老乞丐一口氣問完,雙目露出喜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喜極而泣,“老天助我,可算讓我找到了!”
店小二一聽臘月初九,立刻汗毛樹立,恐懼之至,忙問道,“客官怕不是海宮人吧?”
婦人不知店小二此話何意,只好如實說,“我和孩子自琉璃來,要去海宮逃難的。”
讓婦人這一提醒,店小二才意識到前不久琉璃北疆發生叛亂,琉璃皇帝派其子襄王前去鎮壓,雙方血拼多時,死傷無數,甚至連襄王也不曾幸免,正值壯年卻殞命沙場。如今戰亂雖平,但內耗嚴重,百姓流離失所,各自逃難。
“姑娘,聽老夫一句,海宮可萬萬去不得!”老乞丐起身,語重心長地勸起來。
婦人眸中露出凄楚,像是有什么難處。
“沒錯,千萬不能去。”店小二也在一旁幫腔,將讖語一事仔細說給婦人,又道,“現在風聲正緊。客官是不知道,臘月初九那天,海宮新生的嬰孩全被下令處死,駭人得很。你這孩子正是臘月初九所生,還生了一副怪模樣,自然更危險。”
聽到這兒,老乞丐躬身上前,顫巍巍伸手要去碰那襁褓。婦人警覺,一把將孩子移開。
“姑娘放心,老夫活了大半輩子,什么奇怪事沒碰過。區區一個小嬰兒,嚇不到我的。”老乞丐一再勸說,走到婦人近旁,一把掀開被角。
嬰兒瘦弱不堪,四肢扭曲,聚結一處。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小嘴長得極大,卻就是發不出聲,雙目緊閉,模樣痛苦。
“若姑娘執意帶這孩子去海宮,不出三日,她必死無疑。”老乞丐神色嚴肅,不像再開玩笑。
“老乞丐,看不出,你還懂醫術?那你可知這孩子得了什么病?”店小二好奇問道。
“姑娘,若老夫沒猜錯,這孩子的病不是天災,而是人禍。”老乞丐繼續猜測道,指著小嬰兒的手對婦人說,“這孩子生下來就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可那人又沒有殺死她,想必只是是怕她日后習武卷入紛爭,而并非起了歹意。”
老乞丐見另外二人聽得入迷,皆未說話,索性繼續解釋下去,“這斷筋的手法很是熟練,根根精準,分毫不差。想來此人不是學過醫便是練過武。我看姑娘的打扮,家中應當有人故去不久,而且,姑娘氣質不凡,至少也是琉璃官府出身。如此推來,我好像知道姑娘是誰了。”
“既然您知道了,就不要說了。”婦人眉頭緊鎖,神色黯然。
“唉!看來姑娘不是去海宮逃難的,而是去尋仇的!”老乞丐哀嘆道。
“實不相瞞。”婦人只好承認,“掌門臨終時毀了這孩子的手腳,為的就是不讓她日后為襄王殿下報仇,深陷紛爭。可我作為觀內弟子,目睹襄王被害,掌門自盡,怎能袖手旁觀?這個仇,自然要報。”
老乞丐聽完,慌張地擺擺手,“姑娘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以姑娘一人之力,怕是報不了仇。”
“老伯,您博學多識,可否指點一二,告訴我如何才能報仇?”婦人心急問道。
“這個不難,只需一人相助即可。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老乞丐用眼神指了指襁褓中的小嬰兒。
“孩子?”婦人一驚,驚慌護住手中襁褓,輕輕拍哄,“不會的!我答應過掌門,絕不會讓這孩子與復仇之事有半點瓜葛。”
“姑娘,大錯特錯啊!這孩子是生于亂世的不世奇才,亂,可定國,和,可安邦,國運氣數,悉關一人。天命難違!她是注定要卷入爭斗的。若執意讓她避世遠爭,她便失去了存于亂世的意義,早早就會夭折了。”
婦人登時臉色煞白,驚恐異常,“難道我不讓她遠離爭斗,就能讓她能活下來?”
“也不盡然。此女要承天之大任,必受常人所不能受之難,方能歷劫重生,逢兇化吉,保住性命!”老乞丐少做沉思,深沉說道。
“您既然如此說,看來是知道保命之法了?”婦人眸中忽而閃現一道光,仿佛看到最后一絲希望。說完,婦人立刻抱著孩子跪在地上,“望高人賜教,救救這孩子。”
“姑娘請起,不必客氣。老夫這里的確有三條保命之法,只要姑娘悉數照做,便可保這孩子無事。第一,姑娘現在不要去海宮,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姑娘先前所在之地對這孩子最是安全。至于復仇之事,大可從長計議。”
“第二,這孩子身份特殊,父母又雙雙出了事,朝黨之爭,任誰都留不下她。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告訴任何人她的身世。”
“至于第三……”老乞丐捋了捋灰白夾雜的胡子又說,“最關鍵也最難做到。這孩子要女扮男裝,自小如男兒培養,萬不可讓人知道她是女子之身。剛才看見姑娘進屋,我便幫這孩子算了一卦,這孩子死時著一身紅衣,頭戴金步搖,濃妝艷抹。所以,這些女子的東西,姑娘一定仔細看管,不能讓孩子碰到。若有一日,孩子這副打扮,便是死期將至了。”
“多謝高人指點,我一定照做!”婦人說完又要跪下謝恩,卻被老乞丐攔住。
“姑娘不用謝我,我這樣做,不僅僅是在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幫這個國。只有這孩子能救海宮,老夫必須留下她。”老乞丐坐到一旁,黯然嘆氣,沒來由的突發感慨,“海宮,氣數將盡了。”
“哎,我說你個死老頭,怎么說話這么晦氣,要是哪天海宮也像琉璃一樣打起仗來,咱們還能有這么安穩的日子嗎?”長久沉默的店小二終于開了口。
“難道不生戰亂,就算是國泰民安,就算是安穩日子?”老乞丐不知為何生起氣,一雙圓目瞪向店小二,目光炯炯有神。店小二竟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不曾見過的風骨神韻。
老乞丐激動著又說,“當今海宮,皇帝年輕,太后把持朝政,安插心腹,朝中烏煙瘴氣,一盤散沙。真正為陛下著想,為國擔憂,為百姓謀福的又有幾人?一句讖語,到頭來竟成了太后的利器……她不過就是想逼娘娘交出暮字訣罷了。”
“你說什么?”店小二突然來了興趣,“難道就是那個以一敵百,戰無不勝的朝暮字訣里的暮字訣?”
“除了這個,還有哪個?”老乞丐神色憂傷,又道,“陛下不得不降旨,讓娘娘在小公主性命和暮字訣中選一個。哪個母親會不選自己的孩子?”
“這么說,失蹤多年的暮字訣一直留在皇后手中?”婦人也覺得好奇,忍不住插言,“難怪這么多年,無論怎么打探都無下落。”
“那暮字訣現在在哪兒呢?”店小二又問。
“自然是鎖在皇宮。費盡心思得到的東西,太后怎么舍得拱手他人呢?”老乞丐嘲諷地說,店小二和婦人卻越聽越不明白。
“等等,你剛才說的娘娘,可是皇后娘娘?”店小二腦子一激靈,立刻反應過來。
“算了,都到了這時候,說不說也沒區別了。的確是皇后娘娘。”老乞丐答道。
“那就是說,皇后娘娘生了位公主?那讖語難道是說這公主要做皇帝?”店小二沒覺得有多驚恐,反倒好奇起來。
“從今以后,再沒有這讖語了。”老乞丐恨恨說道。
“這是為何?”店小二不解。
“為何?因為這讖語是假的。”
“王詰大人之讖,怎會有假?”
“以后也別說什么王詰了!”老乞丐厲聲喝道。
“又是為何?”
“王詰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因為說了假讖語,貶官流放,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
“啊?”店小二一臉不相信,“還有這等事,你不是在騙我吧!傳的沸沸揚揚的讖語,當真是假?”
“哼,真真假假,老夫死后,自見分曉。”老乞丐說完,氣息不穩,劇烈咳嗽起來,晃悠悠正要離開。
“且慢!”婦人突然叫住他,“還沒請教恩人姓名,日后再見好謝謝恩人。”
“你問老夫?”老乞丐自嘲地笑笑,指了指自己身前一口破布袋,“自己看便是。”
店小二也是好奇,急忙跟過去瞧,那布袋上繡著兩個字,繡字雖臟,卻工工整整,筆力剛勁。
只可惜,店小二不認字,端詳許久也只是記個大概,剛想再問,卻見老乞丐已經上樓。
那字店小二不認得,婦人卻認的。眼前這老乞丐,竟是名震海宮的星官王詰。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