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退，差不多得動(dòng)身了。天都要黑了，再晚太后該歇息了。”李魚提醒道。
林成默許，將劍收好交由李魚保管，伸手朝門外指道：“姑娘請吧。”
二人行至門口，林成先登了車。
“公子，還有一事。”伶兒走到他的車旁，又道。
林成將簾一掀，只自窗中露出一半臉來，問：“何事？”
“公子若是入宮，能不能替我照看我母親？”伶兒道。
這話毫不意外，即便她不說，林成也猜到了。他這么著急入宮，處理太子妃一事只是其一，第二便是要保下她母親。
她莽撞出宮，現(xiàn)在又頂撞了太子妃，即便自己成功脫身，可她母親畢竟還在宮中，又生了重病，情況十分危險(xiǎn)。
林成原以為她是有勇無謀，全然沒想這些。
現(xiàn)在看來，是他想錯(cuò)了。
只聽伶兒又道：“不瞞公子，出宮時(shí)，我已想好計(jì)策。若無今日此事，母親應(yīng)無事。但今日伶兒得罪了太子妃，不知娘娘會(huì)不會(huì)入宮進(jìn)言，再生變數(shù)……”
“姑娘放心……”
林成話未說完，伶兒先于車旁跪下了，“若公子能保我母親性命，公子說什么伶兒都答應(yīng)，今后為奴為婢，侍奉終生都好！”
說罷，朝林成端正磕了一頭。
林成本還微笑著，此時(shí)卻有些笑不出了。
他慢慢將簾子放下，只道：“李魚，護(hù)好她。”
“你就放心去吧！”李魚不耐煩地朝他擺擺手。
待伶兒再抬頭，林成已乘車走遠(yuǎn)了。
李魚將伶兒扶起，與她一同上了另外一輛車。于車上，李魚將先將備好的藥包遞給伶兒，這才又道：“姑娘可知?jiǎng)倓偀o退為何生氣？”
“公子生氣了？”伶兒愕然看著他。剛剛接住藥包的手于空中遲疑了片刻。
她并非有意言此，而是真的不明白。
“那姑娘又可知國公府為何不留女子？”李魚又問。
伶兒搖搖頭。
她知道這不是她該關(guān)心的問題，因而雖早知此事，卻也沒深究過。
李魚哀哀嘆了口氣，只道：“六年前，老王爺因?yàn)^職罪入獄自盡，無退子承父業(yè)，要替朝廷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人看著淡泊，實(shí)則好強(qiáng)得很。他曾在老王爺墓前立下誓，此事一日不成，他便一日不娶。這六年來無退不知傾注了多少心血……”
“那是什么樣的事？”伶兒不禁好奇。
李魚自知說多了，只朝她搖搖頭道：“什么樣的事都不是你該問的事。”
伶兒明白地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卻對(duì)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小公子心生憐憫。
“總之，”李魚回到正題上，嚴(yán)肅道：“姑娘若真是為無退好，就不要再與他有瓜葛。”
“這是為何？”伶兒又是不解，“公子既然救了我，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還的。”
“你怎么就不明白！”李魚有些急了，“你是個(gè)女人！”
叫他這一急，伶兒倒是有些懂了，怔怔低下頭，忽而呵呵笑了，只道：“大人盡管放心，我對(duì)公子只是感激，若說男女之情，絕無可能。”伶兒說罷，自己都覺得可笑。
李魚朝她白了一眼，也懶得再說。
就算她不生此念頭，可誰知無退心里怎么想呢？
今日一切，李魚看得清清楚楚，也自然警覺林成對(duì)她的態(tài)度。
若他真的不在意這位姑娘，剛剛是絕不會(huì)生氣的。也不知他到底只是在乎，還是已心生喜歡。
若是前者還好，可若是后者……李魚想罷又是嘆氣。
而這理由遠(yuǎn)比他與伶兒所說復(fù)雜許多。
二十年前，林成滿歲宴上抓周時(shí)，抓了盒女人家胭脂。
英國公勃然大怒，前來參宴的眾人皆嚇壞了。
唯有星官王詰站出來，勸了幾句。
他既是星官，最清楚“人各有命”的道理。
勸罷，便為林成取了“無退”為字。
臨走時(shí)還朝英國公道了四句玄奧之語：成者無退，盡避其慧，智者非智，愚者非愚也。
英國公反問其義，王詰卻不做解釋，只道：“無退此生必為女子所累！國公府亦然。”
那之后許多年，林成讀書、習(xí)武、正人正心，雖身份尊貴，卻與那些王公貴族本質(zhì)不同。
他從不聽曲，也不入市井茶樓，至于尋常公子哥們常去的青樓舞坊更是避而遠(yuǎn)之。
英國公管他甚嚴(yán)，處處約束，卻一直不說明緣由，直至去世前，在獄中，他才將這個(gè)秘密告訴了林成。
林成自知道此事以來，雖說行事與往常無異，照舊規(guī)正自律，可心性卻完全變了。
李魚許久沒見他真心笑過了，像是在心里裝了許多事。
李魚想罷，朝旁看看伶兒，心想：也不知她是不是王詰所言的紅顏禍水？可再想想，李魚又有些放心，即便她人如其名生了副靈俏模樣，可畢竟是個(gè)奴婢。
她和無退身份地位如此懸殊，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但愿是自己多慮了。
李魚想了一路，轉(zhuǎn)眼已到了奉陽城門。
守門官兵立刻攔住馬車，道：“車上是什么人？”
“連無退公子的車都敢攔，你又是什么人？報(bào)上名來，小爺我回去可要好好查一查。”李魚將頭探出窗來，自腰間摸出一塊腰牌，金光閃閃四個(gè)字“英國公府”。
那官兵見牌急忙行了禮，可轉(zhuǎn)而又猶豫道：“可是大人……”
李魚知道他是為了那張告示，微微一笑，自身后拿出只巴掌大的錦袋，朝外一擲，立刻被那官兵接住。
“放行！”
效果立竿見影。
李魚將頭伸回來，放下簾子，朝伶兒解釋道：“奉陽的兵嘛，認(rèn)錢不認(rèn)人，只要他拿了錢，到上面一句都不會(huì)說的，姑娘放心。”
伶兒一知半解地盯著李魚，又透過簾縫，小心地瞧了瞧那守門的官兵。
雖說在宮內(nèi)拿錢打點(diǎn)也是常有的事。
可那畢竟是宮中。
這些年來，她早已適應(yīng)勾心斗角明爭暗斗，那些娘娘使出什么陰毒手段她都不會(huì)覺得奇怪。
可這是在奉陽，皇城之外……不想竟也是如此。
伶兒想著想著，將頭偏了過去，有意避開李魚。
“姑娘，過了應(yīng)城，就是通州了。我將你送入應(yīng)城，還要急趕回去。”李魚道。
“嗯，公子的事要緊，大人不必管我。”伶兒答。
李魚只當(dāng)她答應(yīng)便是答應(yīng)了，不再想別的。
車外，夕陽將落，晚霞已至，寥寥的幾聲烏啼似在送行。
伶兒覺得有些冷，卻不知那股驀然加劇的寒氣來自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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