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的時候，袁曦將語文課本立了起來，擋住講臺之上可能掃過的吳溟靜老師的視線，她打開手機，登入瀏覽器，搜索臨楊一中的校園網，然后登陸校園網內的學校官方論壇“常青樹”，第一眼便能看到論壇最火爆的界面：“青春碎夢”。

    袁曦當然不敢忘記，邱云翳副班長和魏天一班長善意的叮囑，關于臨楊一中其實有四條的“三棵樹守則”其四——如果前夜做了夢，第二天必須登錄官方論壇，在帖子里如實描述昨夜的夢。

    三棵樹守則的任何一條，如果違背了，就有可能淪落到和許若萊相似的遭遇。

    只是隨意一掃，就能在第一頁看到數十條對于光怪陸離的夢境的描述，全部都來自“匿名賬戶”：

    “昨夜夢到住在奶白色的蛋糕城堡之內，實在是太幸福了，可是將蛋糕吃進嘴里，都是干蠟一般的無趣味道。”

    “在夢中，我站在學校的最頂層，張開身后的雙翅，我能聽到背后有嘩啦嘩啦的羽翼鳴顫之音，那種感覺實在是太自由、太美好了，想必我一定化身成了一只美麗的蝴蝶吧。”

    “夢到第三次學園祭巡演，小優又是作為樂隊的主唱，她的嗓子卻完全啞了，唱出來的都是公鴨一般嘎嘎的叫聲，簡直像是在念咒，太好笑了呵呵呵呵呵。”

    “夢到戰爭突然爆發，學校、家乃至整座臨楊都遭受了敵國飛機的轟炸，我從廢墟里爬出來，舉目四顧，感到好空虛好害怕，這時我卻看到有一尊巨型的機甲從天而降……”

    “做了春夢，在做想做的事情，醒的時候濕了，不用我再說更多了吧，太丟人了，憑什么這種夢也必須記在這里呀！”

    大部分還是很正常的夢，有些夢讓袁曦看到了甚至忍不住會露出會心的笑，在昨夜她和洛靈雅進入那種詭異的領域時，學校的大部分人果然還在做著只屬于青春的荒誕夢境呢。

    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一眼一旁的洛靈雅，洛靈雅一直裝作她還沒有同桌的樣子，現在卻也偷偷在桌子底下敲著手機，確實是在記錄什么的樣子，果然，她昨晚也做了夢嗎？

    袁曦于是頗有耐心地等著洛靈雅將那段并不長的文字打完，最后按下發送鍵，袁曦刷新校園論壇的界面，果然看到了剛剛更新的，同樣屬于匿名用戶的夢境記錄：

    “我找回了那個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的人，可是那個人我已經完全不認識她了，這樣的夢，幸虧只是夢呢。”

    果然她還在對許若萊念念不忘嗎？袁曦倒是還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這么容易就釋懷了，反而才讓人感到奇怪吧。

    袁曦也開始記錄屬于她自己的夢，袁曦其實無法確認在靈界的經歷到底是不是夢，但是她確信在驚醒之前，她確實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夢的：

    “我夢到我被倒吊在空中，胸口長出了一朵血紅色的花，白色的樹藤纏繞著我，我渴求有人會來救我，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再也不會有人能夠拯救我了，于是我開始期望——最好不要有任何人能找到我。”

    按下確定，看到在洛靈雅的更新之后，新的匿名用戶又記錄了一段夢境，毫不起眼，匯聚在凌亂浩瀚的夢境之海中，稍縱即逝便被淹沒。

    然后收起手機，又一次投入學院忙碌而乏味的生活。

    整個上午，袁曦和洛靈雅如果沒有必要，很少會交談，她們似乎都盡可能避免談論昨夜的遭遇，和關于那個“守秘人”的事，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裝作她們似乎都還是對世界的真實一無所知的學生，沒心沒肺地上著課，融入這個對她們其實并沒有對少歸屬感的班集體。

    而尤其令袁曦在意的是，班上的另外三個空位，今天遲遲沒有像昨天那樣看到影子女孩們來上課，今天她們是有什么事要忙嗎？

    “袁曦同學，”課間的時候，副班長邱云翳，那個戴眼鏡的短發女孩，卻主動找袁曦搭話了：“在我們班上的第一天，感覺怎么樣？”

    “還不錯，大家都是很好相處的人，我覺得我會與大家在這個班上留下不錯的回憶。”袁曦敷衍地應付著，其實如果沒有人對她搭話，她沒有興趣在這個班上認識任何新的同學。

    “這樣就讓我放心了，我還擔心你在融入班集體的時候會感到困惑呢，”嘴上雖然說著安心，但是袁曦并不覺得邱云翳看上去有一點安心，相反，袁曦覺得她有些緊張，“昨天跟你說的三棵樹守則，你一定小心照做了吧？”

    “嗯……這種大家公認的禁忌，我當然不敢違背，靈均學姐借給我的書，一直在讀，”袁曦漫不經心地說，“在這里的第一個晚上，也確實做了一個夢，發在了我們的校園論壇上。”

    “不介意的話，能告訴袁曦同學你到底做了什么樣的夢嗎？”邱云翳將她的筆記本展開，拿出鋼筆，似乎是準備要記錄什么。

    “唔……也沒什么稀奇的了，不過是夢到我被樹的根須纏繞，胸前開了一朵花罷了，”如果是進入靈界之前，袁曦或許會覺得那個夢意義不明，但是在親眼見證全身被樹根環繞的許若萊從天而降化成那種異物之后，袁曦當然不會認為那個夢是空穴來風了。

    “紅色的花朵，請問你夢中所見的，是這樣的花朵嗎？”邱云翳將她的筆記本對準袁曦，袁曦驚愕地在她的筆記本上看到了很多凌亂的素描和寫生，畫工雖然簡潔，卻意外的精湛。

    邱云翳手指的方向，確實勾勒的是一朵形態奇異的花，暗紅的顏色、細長的尖端、像是某種野獸彎曲的爪子，翻卷的花瓣一層層堆砌成為相當繁復的結構，如果凝視的時間稍長，會感覺頭暈目眩，像是整個人都要朝花蕊的深處陷落一般。

    “非常眼熟，如果沒有出錯的話，確實是這朵花。”本來對夢中的花朵印象異常模糊的袁曦，現在卻一眼能夠認出這朵花，袁曦甚至還能確信，它正是同樣綻放在許若萊胸前的花。

    “果然是這樣……果然如此……所有人都逃不掉啊……”低頭的邱云翳，雙眼都被眼鏡的反光遮蔽，她喃喃自語著這樣的話，給人相當壓抑的感覺。

    “副班長大人，請問你是一直在記錄同班同學的夢嗎？這朵花是有什么特殊的涵義么？”袁曦困惑地問。

    “這是一種在現實中早就滅絕的花，”一旁，一直趴在桌子上本來正在補覺的洛靈雅，突然抬起頭這么說著，一臉倦怠，“只在黃昏島的光日巖下生長，名字叫做零逝花，相傳每一朵零逝花都會在十一點五十九分綻放，十二點凋零，它是只有一分鐘生命的花朵。”

    “這種花朵真的可能存在？在生物學上完全沒有道理吧？”

    “關于零逝花，一直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沒有人能親眼見到。但是據說如果有人能夠在這一分鐘之內，吃掉這枚花朵，那么此人將陷入永遠的沉睡之中，永無止境地做著一個夢。”邱云翳幽幽地補充說道。

    “永遠的沉睡，和死有什么差別？”袁曦越聽越迷糊。

    “差別很大，你將永遠保持生命體征，不會衰老也不會死去，只是永遠睡下去，黃昏島的原住民們會讓他們的巫女服食這種花朵，她們做的夢也是特殊的夢，她們在與神共享同一個不朽的夢，她們的靈魂也將作為對神的奉獻永遠駐存在另一個世界，作為維系兩個世界之間平衡的守望者，永遠置身于生和死的夾縫之間，”洛靈雅深深地看著袁曦那瞳色不祥的雙眸，“這種巫女，被稱作不朽的零逝巫女。”

    “所有能在夢中看見這種花朵的女孩，都被認為是有作為那種巫女才具的神賜之女。”邱云翳的聲音微微發顫，袁曦覺得她并非是恐懼，而是感到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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