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曦在黑暗中睜開眼，她看到鏡子碎裂成幾千片，每一片都倒映出她的一道剪影，她在鏡子里看到屬于自己的那雙不祥的眼眸，冷如玄冰，卻像是黑暗中燃燒的幽藍鬼火。

    已經回來了？袁曦還記得她不久之前從路雪松的手中，結果那枚一看就不像是凡物的金色果實，果實化成了光芒，融入她自己的身體，然后整個靈界都開始分崩離析。

    如果我已經成功回來了，那是否代表我完成了那個所謂的“守秘人”考核？

    仿佛從深水中突然探出頭來，她捂著喉嚨，長長地吐氣呼氣，她看到從鏡子里迸射出的光芒，光芒籠罩了整間女廁所，她看到另一個女孩的背影，背對著她，眼神空洞迷惘，然后腳下一軟，洛靈雅就要癱倒在地。

    袁曦接過洛靈雅的身體，搖晃著，袁曦呼喊洛靈雅的名字：“洛靈雅，洛靈雅？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唔……”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袁曦看到洛靈雅的眼角有眼淚流出，她也艱難地睜開眼，她有些嬰兒肥的側臉，白得嚇人，她似乎還沒有清醒，嘴里叨叨著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輪船……船……樹……花朵……小萊，對，我是來找小萊的！”

    “我們已經回來了，回到現實了。”袁曦試圖讓她認清這個現實。

    “袁曦，你是袁曦，我記得你，”洛靈雅突然變得情緒有些激動，她抓住袁曦的手，湊近袁曦，身上的香味讓袁曦有些無所適從地把頭朝后縮了縮，“袁曦你知道嗎，我看到小萊了！就在那艘船上，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她等我好久好久了，我能把她救出來，這樣我們又能重新回到過去了。”

    我也看到她了，袁曦欲言又止，但是所看到的東西似乎不是你期待中的東西，“很抱歉，她并沒有和我們一起逃出來。”

    “什么？她不在？袁曦你為什么沒有把她救出來？不行，不行，不行！”洛靈雅眼神游離而焦慮，聲音變得有些神經質，“袁曦，我們必須回去，還沒有把她救出來，我們怎么能就這樣拋棄她呢？”

    “洛靈雅，其實你心底應該早就知道結局了吧？”袁曦的聲音變冷，“她永遠都不可能跟我們一起回來了，她已經死在那個世界了，就算我們真的能回去，這樣的事實也不會改變。”

    “我不信！”洛靈雅幾乎歇斯底里地叫著，“我在靈界親眼看到她了，她跟我說過話的，她從來沒有變過！”

    “洛靈雅，你應該清楚吧，在靈界看到的、聽到的、經歷的任何事都不可信，你清醒一些吧。當然，如果你愿意自我欺騙下去，那就請繼續自娛自樂吧，反正那與我何干呢？”袁曦緩緩地站起身，她朝女廁所的門退了幾步，遠離表情突然變得空洞而死寂的洛靈雅。

    袁曦并不擅長安慰人，更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狀態的女孩，所以與其硬著頭皮湊上去，袁曦更樂意轉身離去。

    雖然和洛靈雅有過萍水相逢，但是袁曦并不認為她們已經親密到可以完全將性命托付給對方的地步，雖然不知道路雪松到底對洛靈雅做了什么，若是洛靈雅未來一直保持這種不可理喻的狀態，袁曦或許只能對她敬而遠之。如果有可能，還是申請換寢室吧，反正她的另一個室友似乎也不正常。

    在令人窒息的緘默中，袁曦走出女廁所，徒留洛靈雅癱坐在滿地碎玻璃片和斷掉的蘋果皮之間，喃喃自語，袁曦輕輕帶上門，最后在門縫里看到的是洛靈雅被黑暗籠罩的背影。

    狹長幽閉的樓道，仍然充盈的是靜謐的夜色，袁曦一個人走在回到寢室的路上，她從未發覺現實是這么的寧靜美好，比起不久之前她所經歷的另一個離奇怪異的世界來說，現在她所置身的現實，簡直就像一個理想鄉。

    袁曦重返她的417寢室，看到床上那位信佛的沈敬大師，直挺挺地躺著，簡直像是一具尸體那樣睡得極死，袁曦看到寢室里屬于洛靈雅的藍色小鬧鐘，時間已經走到兩點半，肉體和精神上的疲憊都幾乎要將她壓倒了，袁曦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她艱難地爬上曾經屬于許若萊的床。

    倒頭就睡，閉眼睡著的瞬間，袁曦又一次想起了靈界里所看到的，許若萊被火焰吞噬的那張痛苦的臉，“好痛啊，死真的好痛啊。”袁曦還記得許若萊在最后的時刻叫喊的話語，死當然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那種慘烈的死法，袁曦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死，袁曦并不打算為了任何東西去犧牲自己，袁曦現在還想繼續活下去，繼續經歷屬于她的，還沒有走多遠的人生。

    所以袁曦心底暗自下定決心，不管未來等待著她的是什么，她都一定要活下去，不擇一切手段，袁曦并不認為這世上有任何東西值得讓她去犧牲生命。

    一夜無夢，袁曦只是隱約記得，她在無垠的虛空中，所看到的那顆淡金色的果實。

    次日，袁曦被高中六點四十五統一響起的起床鈴叫醒。

    睡眼惺忪但是仍然強打著精神爬下床，看到對面的床上，兩眼周圍還泛紅的洛靈雅，也一起下了床，而沈敬，也條件反射一般直起身子坐著，簡直讓袁曦想到了僵尸詐尸。

    三個少女，在一種又尷尬又默契的氣氛中，拿起各自的洗漱用具——臉盆、毛巾和牙刷，排隊進入了陽臺的洗漱臺，洛靈雅還有護膚水和幾種袁曦認不出的化妝品，沈敬則對著鏡子在她的嘴上勾勒淡淡的口紅。

    洗漱臺并不小，足夠三個少女并肩站著刷牙，她們雖然都在刷牙，其實都在通過鏡子，偷偷打量著對方。

    “想必你們昨夜，一定度過了非常難忘的一個夜晚吧？”有著一對給人刻薄印象的死魚眼的沈敬，邊用牙刷在口腔里胡亂捅著，邊發出陰陽怪氣的笑聲，“我本來期望著兩位室友都和許若萊那個笨蛋一樣，都神隱掉，可惜你們辜負了我的期待，真是令人遺憾呢。”

    “我不但會辜負你的期待，我還會把小萊帶回來的，等到小萊回來的那一天，我……”洛靈雅咬牙切齒地說。

    “我說過了，你的小萊不會回來了，我親眼看見的，請接受這個事實吧。”袁曦打斷了洛靈雅，袁曦真的沒有想到洛靈雅會是這樣固執的人。

    “你說過，在靈界看到的任何事都不可信，誠然我看到的小萊很有可能只是蠱惑我的幻象，憑什么你看見的那個死掉的小萊一定是真的呢？袁曦小姐，你的眼睛就這么值得我去相信嗎？”洛靈雅冷笑著說。

    袁曦一時竟發現她無言以對，但是袁曦的直覺告訴她，她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和洛靈雅所能看到東西，確實是有差別的。

    “阿彌陀佛，嘖嘖嘖，看來我的兩個室友之間，締結了一種奇妙的緣分呢。”站在袁曦和洛靈雅中間的沈敬，只是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草草刷了刷牙，然后將泡沫通通吐進了洗漱池，打開水龍頭，水流在池內旋轉成錯綜復雜的螺旋，將一切的污濁都卷入其內，然后沉淀進中央黑暗漫長的水道。

    傾瀉的陽光，從拉開的窗簾，照入室內，將寢室內那稍縱即逝的陰霾一掃而光，最后一直照到袁曦床頭那本僅僅被草草翻了幾頁的《臨楊遺夢》封皮之上，泛黃的書頁上，有些文字在陽光下淡去，有些文字卻又變得越發清晰，似乎這些文字自己也會不斷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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