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姓老人仿佛認命般閉上了眼睛,咬咬牙,兩頰青筋鼓出,雙手捂緊油紙包,準備誓死抗爭。
年近花甲的老人哪會什么誓死抗爭,佝僂在墻角硬撐江上天的拳腳相加罷了。
不遠處沖來幾條大狗,原本個個呲牙狂吠,等到面目猙獰的江上天回過頭作勢要打,幾條平常沒少受過老人恩惠的大狗就忙不迭地夾起尾巴逃走了。
老人嘴角滲出殷紅血絲,恰在此時江上天又是一腳猛地踹去,直接踹在了老人脆弱的后腰上,老人吃痛不住,張嘴就吐出了兩顆槽牙無根牙齒顫顫悠悠滾到了李安生腳下,少年挪開一直按壓著自己的雙手,腦袋微微下揚,箭一般射了出去,提起一拳驚鴻般落下,狠狠地劈在了江上天腰間,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少年受到巨大的反彈力,接連著翻滾數步才停住了后退的身形,拳尖沾滿了鮮血。
膀大腰圓的惡霸江上天吃此一拳,腰間肋骨盡折,整個人甚至都沒有能耐再回過頭看一眼對自己下手的人是誰,就那么筆直地砸落在了地面上。
不遠處寒酸書生向巖的一只手還在空中伸著,嘴巴大張,他之前想喊住青衣少年不要那么沖動來著。
向巖的配偶更是花容失色,使勁眨了眨柳葉長眸,滿臉不可置信。
李安生松開緊握的拳頭,血水潺潺流下,竟是像極了山間小溪,少年跨過江上天的身體,走到被打得縮成一團的老人跟前,長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道,“老人家,您可以起來了!
陸姓老人的棉褂本來就臟舊不堪,經歷過一番無情摧殘后顯得更加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老人并沒有動靜。
李安生覺得奇怪,索性再喊了兩聲,“老人家?”
青衣少年心中大感不妙,連忙去扶還佝僂在墻角的駝背老人,扳過臉來一看,鼻青唇腫,眼角充滿了瘀血,紫黑一片,甚至連一對眼白都滿是血絲,目光逐漸渙散開來。
李安生急忙去背老者,老人卻是按住了他,擺了擺血肉模糊的手掌,嘴唇囁嚅,氣若游絲道,“沒用的小家伙,我撐不住了,麻煩你好人做到底,把這些豬肉給六兒,幫我告訴他一聲……”
少年心神一顫,卻還是問道,“老人家您說,有什么要讓我帶給他的?”
可惜老人早已經吐完了最后一口氣,手中鮮紅的油紙包也無聲地滑落到了李安生大腿上。
青衣少年咬咬嘴唇,沒有再問什么,把豬肉收好,背起老人跨過惡霸的身體,少年腳步微微凝滯,最終還是背著老人走了過去。
那邊向巖看到這一幕,神情也是大變,驚叫道,“陸先生死了?!”
青衣少年很不情愿地點了點頭,尷尬笑道,“怪我,如果方才我出手能早一點,老人家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向巖大步朝前,把手放在老人鼻前一試,冰涼如水。
書生雙眼濕潤了起來,顫聲道,“江上天這個沒有人性的畜牲,不怪你啊小兄弟,要怪也是怪向巖攔著你啊。”
李安生嘆了口氣,出神道,“先報官,然后聽官府處置,對了,還要勞煩向大哥領著我去趟這位老人家里,豬肉,還沒給他孫兒。”
書生一愣,滿眼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擠出了眼眶,沉聲道,“好!
將老人送往渭陽官府后并沒有如李安生原先想的那樣簡單,少年原本估摸著在衙門錄完口供就能放人,誰曾想縣衙的師爺百般阻止,就是不肯讓李安生走,這種條令那個法規,反正少年自從進了渭陽縣衙,整整兩個時辰,屁股都沒挪過地方,若不是看著這位來自外地的青衣少年背著兩把劍,恐怕那位賊眉鼠眼的師爺恨不得拿來兩個雞蛋塞在李安生屁股下面。
日頭過了晌午,約莫大半天的功夫,那位錢師爺終于肯讓李安生站了起來,笑瞇瞇道,“好了!
李安生如蒙大釋,道,“我可以走了?”
師爺點點頭,指了指偏門,“去刑捕房錄個數據,記個名字,畫個押,再來我這一趟就好了!
李安生蹙眉道,“之前不是錄過這些東西了嗎,畫押?畫什么押?”
錢師爺將雙手背到身后,依舊笑瞇瞇的,“證人的押,小伙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錢師爺袖筒叮當作響,幾塊碎銀緩緩滾落,師爺山羊胡一顫,面不改色地拾起了地上的錢。
向巖這時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李安生身旁壓低聲音道,“這個錢覽和江上天關系不一般,而且他還霸占著陸先生家幾分田地,情況有些不妙啊,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李安生抬頭向外望去,外面陽光有些扎眼,少年點了點頭,道,“我對這不熟,還麻煩錢師爺前頭給帶個道。”
向巖著急起來,“小兄弟,去不得!”
把銀子別在腰間的師爺鼠眉一瞪,“這不是向大公子嗎,今年會考還參不參加了?”
李安生莞爾一笑,“沒事向大哥,你先和嫂子在這等我一會,喝杯茶的空當我就回來!
不待向巖再說話,李安生又道,“師爺,走吧?”
一身貂皮的錢師爺冷哼一聲,甩了甩袖袍,率先跨過偏門,李安生不疾不徐地跟上,始終跟矮胖師爺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把那位自恃清高的縣衙師爺看的滿臉不屑,道,“勞煩公子快一些,前面牢房里還有人等著公子呢!
李安生觍著臉笑了兩聲,也不點破師爺口中的漏洞,道,“師爺轉過臉去!
錢師爺有些不解,“做什么?”
少年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小孩子看見了不好!
油頭大耳的錢覽吐了口唾沫,罵道,“莫名其妙,快點跟上!
青衣少年樂得點了點頭,身形如墨駒閃過,“好嘞。”
少年一穿而過,縣衙后院中多出一具尸體,死不瞑目。
少年之所以如此干脆就殺掉了這位油膩的中年師爺,甚至都沒有多說一句話,首因此時少年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次之是因為少年已經不想再多廢話。
先前在街道上面對江上天行兇時,李安生已經留了手,沒有一拳要了惡霸的命,誰知老人竟是被其活生生打到斷氣,少年還是忍了下來,因為少年覺得已經死去一個了,少年不想再看見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后來等到李安生進了縣衙,發現自己想的并沒錯,就算是一個小小的縣衙就有那么多道道,他不過是來報個案罷了,卻在衙門坐了足足三個時辰,中途還很不巧地撞見了一個踉踉蹌蹌的大漢。
少年真不想看到那個大漢。
更不想看到那個大漢懷里揣的銀子。
這也就算了,最讓少年大失所望的是在下午時分,縣衙來了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女,哭著擂響了鳴怨鼓,訴告江上天奪走了她們將將變賣房屋打算用來給女孩父親看病的救命錢。
李安生卻是眼睜睜瞧著這位錢師爺根本連問都沒問,就堂而皇之地把那對母女趕了出去,還放了狠話,“再敢胡亂造謠四十大板!
少年原本還想著等縣尉回來應該會過問一下此事,誰料錦衣玉帶的年輕縣尉只是面色冷漠地打量了一眼李安生,地上老人的尸體連瞧都沒瞧,從始至終就一句話,“死了?”
“嗯!
然后這位氣宇軒昂的年輕縣尉就趿拉著錦鞋繞過了衙堂。
眼睛都沒眨一下。
李安生回到大堂上時向巖已經把老人的尸體扛了起來,此時看到他出來,一半擔憂一半欣喜道,“錢師爺呢?沒事了?”
李安生把尸體接過來,抹去額頭上的汗,憨笑道,“沒事了,回去吧,把老人家的尸體送回去,再把豬肉帶給他孫兒!
李安生說完就快步走出衙門,“先出去再說!
向巖不明就里,狐疑地看了看背后空無一人的大堂,也跟了出去。
在巷子里,將陸姓老人的尸體往家送時李安生問了向巖一些事,大致了解到一些情況,背上的老人名叫陸休,家中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孫子,也只有那么個孫子了,倆人相依為命,這下陸休死了,他那個不足七八歲的小兒怕是也很難再活下去,陸休家這一門可謂斷了香火,不能再慘。
話說著說著兩人就到了陸休家里,雖然明知道老人家里除了那個小名叫六兒的孩子外就再無他人,李安生進門前還是先敲了兩下,然后一道微弱的聲音就從瓦屋內傳了出來,“誰?”
李安生嘆了口氣,輕輕推開由幾根高大樹枝組成的院門,大聲道,“我們是來送你爺爺的!
孤單立在院子里的大瓦屋墻壁已經破舊不堪,屋內繼續傳來小男孩的聲音,“麻煩你們進來吧,我下不了床。”
李安生神色晦暗,眼中流露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把老人的尸體背了進去。
瓦屋內病怏怏躺在床上的小男孩看到李安生身后的老人后瞳孔驀然放大,哭叫道,“爺爺!我爺爺他怎么了?嘔…咳咳咳!
滿臉斑痕的男孩話還沒說完就咳嗽了起來,身子弓得像一只熟透了的爛蝦。
瓦屋內除了一張老榆木床,幾個木墩,墻壁上掛著的兩個籃筐外,再無他物。
哦,對了,墻角還堆著幾床破舊的棉被,另一邊擺著個小木板,上面放著把生銹了的菜刀和兩個掉了瓷的大碗,一個小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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