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陽歷二月底，剛過完年，馮家村又沸騰了，全村的人舉著鋤頭和木叉東跑西跑，像是在找什么人。

    而相對于村里的熱鬧，馮留念家卻顯得與眾不同，馮默峯獨自一人，正坐在兩層樓上屋里，認真看書。

    村子里的事，他就算聽到，也當聽不到。

    馮留念是馮家村唯一的萬元戶，而馮默峯是他唯一的兒子，父母對他的教育從小比同齡人要嚴格，時間久了，馮默峯日常待人冷淡，逢人見面話也少，越大父母越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馮默峯正埋在題海里，忽地“砰”的一聲，屋外傳來搪瓷杯子掉在地的聲音。

    他倏地抬頭，望向門口，屏氣凝神聽外面的動靜。

    聽了半天，沒聽到其他聲音，索性低頭繼續做題。

    筆還沒落下，馮默峯便察覺不對勁，今天馮家村之所以動員全村，挨家挨戶找人，是因為馮三嬸家的那個小瘋子又鬧事了，而這次聽起來挺嚴重。

    因三嬸生病臥床，沒人管那小瘋子，她竟用鐮刀砍傷了明宇哥的小腿，氣的云芬嫂子一大早帶著孩子去跳河，幸好被人村里人救起，否則潁河溝又要鬧出人命。

    村長馮德亮帶著大隊的人去三嬸家，說什么，都要把小瘋子送走，以免她再誤傷其他人，這才出動全村的人尋找逃掉的小瘋子。

    馮默峯聽過小瘋子的來歷，說是三嬸因三叔走后，三嬸一個人挑著擔子賣東西，有一天在回村的路上，看她蹲在路邊可憐，于是把她帶回來養到現在。

    自從她進村后，三嬸家就沒安寧過，三天兩頭的出事，還記得上初中時，放學的路上，他還被她拼命地追著跑過。

    想著剛才的動靜，她該不會她躲到他們家？

    馮默峯覺得有可能，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輕手輕腳往走廊去。

    他站在廊上往下看，院里沒有人影。

    院子里能藏人的，只有干柴堆和墻面中間的空隙，難道小瘋子，躲在了那里？

    看著干柴旁邊的地面上，躺著一個搪瓷杯，那是他們家接引水的杯子，不是放在廚房的窗臺上，怎么自己滾掉地上？

    馮默峯皺了皺眉，看來真的有人進來了。

    他悄聲的走下樓，來到院子的干柴堆旁，雙手揣在襖兜里，靜靜的看著，想等里面的人，主動出來。

    可是，等了半天，里面的人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

    馮默峯退后了幾步，從側面看向夾縫。

    漆黑的夾縫中，一個黑黑的四腿活物，正好扭頭和他對視，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射出兩道詭異的光，看的人頭皮發麻。

    那個活物見到他，嚇得嗖的一下，朝著他的反方向拔腿跑去。

    等馮默峯看清楚四腿活物時，他已經跑到大門口，原來是三嬸家的惡犬，隨即松了口氣，真是耽誤了他坐兩道題的時間。

    微微撇撇嘴后，轉身便往樓上去，外面雖然正在挨家挨戶的搜找，但和他沒關系，做題才是他唯一的樂趣。

    他走過廚房，來到樓梯口，剛抬腳，下一秒又收了回來，他斜睨了眼廚房虛掩的門，被風吹的一會兒開，一會兒關。

    他記得爸媽走的時候，廚房的門關上了……

    馮默峯下意識的退回了兩步，怔怔地看著門縫。

    剛才跑出去的惡犬，是三嬸家的狗，那狗怎么會無緣無故跑到他們家？

    馮默峯意識到廚房里有人，很可能是小瘋子，他從干柴堆里，隨手抽出一枝細長的木棍，握在手里自衛。

    他步步逼近廚房，來到門口時，伸手輕輕的推開廚房門，門開了一半，像是受到什么阻力，彈了回來。

    馮默峯一驚，人在門后？

    果然是瘋子，連躲也不會找個隱蔽的地兒躲。

    他舉起木棍準備將她趕走，靠近門邊時，馮默峯忽地放下木棍。

    他怔怔的看著門口半晌，一個瘋子而已，她想躲就讓她躲，反正也進不了正屋，搬不走東西，雖然曾拼命追趕過他，但并沒有傷害他，等會兒人搜到這里，她想逃也逃不掉，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躲在廚房門后和站在院子里，有什么區別？”他隨意的譏嘲一句，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懂。

    他隨手扔掉手里的木棍，拍了拍手，然后揣在襖兜里，抬頭往樓上走去。

    剛上了個臺階，馮默峯聽到門拉開的聲音，腳下一頓，他回頭看向廚房，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頭發蓬亂，衣裳臟兮兮，兩腳只有一只布鞋，其中大腳趾就要擠破布鞋露出來的小女孩。

    她能主動走出來，看來是清醒的狀態，聽得懂他的話。

    他聲音中自帶幾分疏冷和不耐，驅趕道：“趕緊走吧，別在我家！”

    說完，馮默峯轉身往樓上去，剛抬兩步，便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攔阻。

    “等等……”

    他扭頭對上小瘋子的雙眼，眼神雖然明亮，卻夾著幾分有意識的膽怯，和之前的她，一見到人就無端的惶恐害怕不同，她像是一個正常人的眼睛，而那平靜無波的眼底，似乎還有一絲倔強。

    除了一雙眼睛，臉上全是臟臟的黑灰，看不清長相，不過這也沒什么，記憶中，她一直這樣。

    馮默峯轉身和她平視，等她說后面的話。

    小瘋子聽著院子外的聲音，神情踟躇，似乎在斟酌什么，片刻，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沖出口問：“能幫我躲起來，不讓他們找到？”

    馮默峯頓然一怔，眉頭微皺，她還需要他幫忙？

    曾經滿村追著他要打他的人，竟然要他幫忙？

    心里雖然覺得可笑，但是想想卻有什么不對勁，此時的她，被全村的人追著，好像除了他，也沒人能幫她。

    但，馮默峯不想幫她，于是，他斷然拒絕：“不！”

    小瘋子神情驟然一沉，她抿嘴咬咬牙，似乎在快速的決定什么。

    倏然，眼前黑不溜秋的小瘋子，猛地一下將他推開，快速從他身邊跑過，直沖樓上。

    馮默峯站穩，微微一怔，隨即跟著她跑上樓，邊跑邊問她想干什么。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他的房間，而小瘋子已經躲在了他桌子下。

    馮默峯哪里想到，小瘋子竟然從他眼皮底下，溜到他的屋里。

    “你躲在桌下也沒用，我會告訴他們你在這兒！”馮默峯喘著氣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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